这天上午大课间活动的时候,一群学生跑进刘东来的办公室,有个学生连珠炮似的说:“老师,王强叫人打坏了。俺那个亲娘啊,他可凶了,敢跟高中一年级的那个大个子打。叫人家打倒了,爬起来,再打。一直打得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还草娘日祖宗地骂。大个子说,今天不打了,骂也不打了。他还像倔驴一样,说,不打你就是孬种。大个子说,你都起不来了,还嘴硬?他咬牙切齿地说,有种的,你过来,再接着打,不打,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是孬种。大个子只得向大家鞠一躬,说,我是孬种。”
刘东来的心,就像一团乱麻,急又慌乱地说:“人呢?他在哪里?“
学生说:”叫他们村一个高年级的学生背走了。“
刘东来急急地问:“背到哪去了?”
学生说:“背到家去了。”
刘东来一下想到,这个孩子家长就要到学校闹的情景:
孩子的家长挥舞着棍棒,大声地叫:孩子在医院花的钱,要赔,孩子的精神损失,要赔,孩子误了上课造成的损失,也要赔。你们要赔,要赔呀!
刘东来想到,这事校长也很快就会知道。校长会把他叫到校长办公室里,瞪着愤怒的眼睛,啪啪地拍着桌子,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办?你滚,你马上给我滚蛋!
过分紧张的情绪,刘东来两手都有些发抖。于是,他骑上自行车,奔向那条土路,急急地向这个孩子的家里赶去。
夏日中午的小路上,整个的都像着了火,热辣辣地烤着他的脸。知了们都像被放进热锅里活炒一般吱啦啦地叫个不停。他深深埋着头,前倾着身子,费力地蹬着车子。车子在厚厚的尘土上轧过去。轧过的尘土,发出噗噗的响声,像开水一样沸腾。他的脸上冒着汗,身上的小白褂湿透了。飞扬起的尘土落在脸上,落在身上,抹一把全是水,抓一把全是泥。他的心,也像着了火。他觉得,一串串的火苗,从嘴里、鼻子里、眼里,喷出来,在他的眼前,形成火龙一样的东西,一条条,一道道,一片片。火光飞到天上,飞到空中。
这一急,眼睛好像出了问题,火辣辣地疼。像是一把辣椒面放到眼里似的,只得下了车。下了车,刘东来没站稳,一个跟头摔在地上。他爬起来,蹲下,捂住这只眼睛。还是疼,一阵钻心,一阵麻木。他站起来,往远处望望,试试这只眼还有没有光路。眼睛张开来,能看到东西:那路边上一片片贴着地皮生长着的东西,是绿绿的小草;那田野里,绿油油的一片生机昂然的东西,是正在疯长的庄稼;再往远处看,那些绿绿的高大的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没他娘的事。抓紧赶路吧。再蹬上车子,眼睛又是一阵难受。他把牙咬得嘎嘣嘎嘣地响,直个劲地往前赶。
走进王强的家门,看他刚刚打上夹板的腿笔直地伸着,腿上绑着一层层的纱布,刘东来的内心突然感到刀绞般的难受。他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王强,摸着他的头,眼睛湿湿地说:“没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先好好养病,等些日子,你能上学了,我来接送你。”
王强的奶奶,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王强缝着挂破的衣服,和善地看着刘东来,说:“你是刘老师吧。俺孩子说过你。刘老师,哪能再麻烦你。你听俺说,前几年,她没了娘,也没了爸爸,就俺祖孙俩相依为命。我也接送不了他,不行就不让他上学了。”
刘东来觉得非常对不起这个孩子,急切地说:“不能不上学。等他能动了,我用小拉车拉他。”
王强的奶奶被刘东来的话感动了,摘下老花镜,盯着他的脸,诚恳地说:“刘老师哇,这可使不得,俺村到学校七八里路,天天来回接送,用土车拉可不行。”
刘东来抓住老奶奶的手,觉得一阵温暖,又看着她这张善良的满是皱纹的花眼,想到前几天高考,那个多给他一个馒头的王小芳的奶奶,内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他想:中国的农民都是善良的人,他们都是像这样亲爱的奶奶一样的人。将来,我有了出息,一定要对得起他们。
所以,刘东来说:“行。我家有小拉车,很方便的。”
可是到王强能上学的这一天,刘东来拉着小拉车来接他,他说啥也不上刘东来的车。刘东来只有拿出班主任的权威,向他吼了半天,然后连说带劝地,把他抱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