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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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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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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工到清华生》连载

第四十八章

他在讲台下,抬了抬腿,想迈上这个讲台。可是迈不上去。他只能站在讲台下,把这张死人一般厚厚的脸,放在了教室,放在了学生面前。

他再没有资格登上讲台,也没有勇气登上讲台,只是在讲台下,呆呆地站着。娘的,光这样站在这儿,又算干什么吃的啊?

他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想摸摸学生的小脑袋,想瞅瞅这些阳光女孩可爱的眼睛,想看看调皮男孩的可爱的小脸蛋,想拿一拿学生们摆放在桌上的书。手伸出来,又缩回去。眼睛连扫一扫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发呆地看着教室的房顶,看着暗淡的光线照在教室的窗子上。回想着这些日子,他给学生讲课,和学生在一起说过的那些温馨的话,还有那些像朋友一样亲密无间的交往。他和学生在操场上奔跑,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喊,一起叫。

刘东来看了看最后面座位上的王强,在心里说:亲爱的学生,亲爱的王强,以后我再也不能接送你了,对不起,对不起了呀!!

刘东来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大黑板。黑板上那篇学生作文,是他才为学生改好,亲自抄在黑板上的,板面的花边,还有那上面的小太阳,是他精心设计的。每次学生的作文,他都要选出一篇最好的,一字字地改成范文。

有一篇学生作文,他竟然改了一个通晓。这范文,有时抄在黑板上,有时刻在腊纸上。

刻腊纸时,刻板放在桌子上,蜡纸铺在刻板上,抻得平平的,他端端正正地坐好,左手摁着腊纸,右臂悬浮在刻板上,刻笔一笔一划地刻下去。他的心血,他的忠诚,他的爱心,就像泉水一样在笔尖上唰唰地流出来,化作一个个工整的汉字,化作一篇优美的文稿。刻好的腊纸,他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个字刻错了,他小心地涂上腊油,张开嘴,轻轻地吹干,重新把字刻下去。然后再重新看一遍。总算没有错了,满意了。他双手捧起腊纸,在自己的鼻子上闻了闻,晃动一下他可爱的圆脑袋,站起来,伸伸腰,快活地跑进油印室。打开油印机,在小网子上均匀地涂上印油,小心翼翼地把腊纸贴上去,拉平,夹好,拿过油滚,弯下身子,小心地,用力地,均匀地,一下下轻轻推下去。一张张纸印好了。一篇范文,光亮地,优美地,带着他的希望和爱心,落在了白白的纸上。他的双手粘满了油墨,脸上身上也是油。他像个快乐的小狗熊,跳起来,嘴里还糊乱地哼唱上两句。又把这范文,一张张地发给学生。他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充满激情地读给学生听,入情入理地讲,内心深处就像开了一朵朵美丽的花。那花是神奇的,芳香的,鲜艳的,美味的,在金色的阳光下,在和煦的春风中,含苞待放。那花的上面,有小鸟和美丽的花蝴蝶在飞,花瓣上有蜜蜂亲吻着他们的脸,在辛勤地劳作。

现在刘东来心中的花败了,再也不能开放了。花儿化作了泥土,化作了泪水。这是辛酸的泪呀。

他抹一把眼里的泪水,走到窗前这片阳光下。阳光透过玻璃,歪歪斜斜地射到他的身上,射到他苍白的脸上。

他还是想对学生们说几句话。于是厚着脸皮,抬起脚来,向着这个神圣的讲台,迈了一步。

可是站在这个讲台上,刘东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拼命地吸着气,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终于吃力地说出一句话:“同学们,对不起,今天我就要离开你们了......”

王强这个一向坚强又调皮的男孩子,突然抽抽囔囔地哭起来。

刘东来走到王强的身边,拍着王强的肩膀说:“对不起,我已经安排好,放学的时候,你们村里高中二年级的几个大学生,背你回家。也说好,以后上学,他们找个小拉车,来回捎你。”说完这句话,刘东来恨不地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要把他的头,他的身子,他的手,他的脚,连同他的尾巴根子,全都藏在这个洞的深处,让人摸不到,也看不到。

可是刘东来内心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却喊出了一句:“等着吧,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喊出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很狂妄,很无耻。所以,他不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走出教室。但他回过头来,却看到,学生和老师们在教室和办公室里,一个个隔着玻璃窗子,手扒窗台,翘腿,瞪眼,拥着,挤着,推搡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走出教室,他要去看一个人,和她道个别。这个人是李老师。她是刘东来一生的恩人辛老师的爱人。

就在刘东来上师范的第一年,辛老师因为突发性心脏病而去世了。还是学生放暑假的时候,刘东来没有回家。听同学回来告诉这个消息,心里很难受,独自站在师范教学大楼前的一棵柳树下,竟然把那棵树,踢下一层皮。辛老师走后,李老师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大儿子上高一,她怕大儿子吃不好,经常一个人步行去县城,把自己锅里蒸的窝窝头、馒头送到学校去,煮熟的鸡蛋,也要亲自交到儿子的手里。她的孩子们都像辛老师一样,一个比一个聪明。但都不是省心的孩子。大儿子有一次放假回家,李老师不知道批评他什么了,晚上十点多,哇哇地哭着,跑到学校的大门外,刘东来劝了半个小时才回来。老二上初中,学习成绩也是那么优秀,对同学对朋友都是好得不得了,可对自己亲爱的母亲却总爱耍性子,就像刘东来总爱对娘耍性子一样的。老三才几岁,有一次李老师去辛老师的老家说事情,晚上没有回来。他疯一样地哭,把门踢得乱响,被子也扔了一地。晚上睡觉,刘东来把他放在被子里,拍着他,守着他,他一次次娘啊娘的哭着,光着屁股跑出来。刘东来钻进他的被窝里,紧紧地搂着他,抱着他,他才撕着他,咬着他,抽抽囊囊地哭着睡着了。

现在,刘东来心里酸酸地,望着东边的太阳,觉得他的辛老师,就在太阳下面,刘东来好像还能看到,辛老师那张微笑的脸,看到辛老师给他换淋湿的衣服,半蹲下身子,给他挽起,那又长又宽大的裤腿,看到辛老师那温暖的大手,摸着他湿漉漉的头,看到辛老师微笑地坐在大树下,满脸爱意地听他读报纸,看到辛老师站在讲台上,谈吐幽默地给他们讲课,看到辛老师用热包子,换他的红高粱饼子,看到辛老师拿出那张《智取威虎山》的报纸,让他读,叫他自信地,走出了那段人生的阴霾,看到辛老师站在县文教局那个小房子里,给招生办主任打电话。

可是刘东来只向李老师的办公室走了两步,就又停下来。他蹲着身子,抓起地下一把土,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他觉得自己太丢人了,还有什么脸去见李老师呀,就转过身,抹了一把眼里的泪水,独自一个人,把自行车、被褥,放在接送王强的小拉车上,拉着小拉车,低着头,张着嘴,流着一脸的泪水,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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