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隐菊被前夫打得遍体鳞伤,两颗门牙都被打掉了。超严重的家庭暴力,而且不是第一次。当她从血泊中拣起自已的身体时,身为医生的她,知道自已这次伤得不轻。受伤的不仅是肢体,还有心灵。把她伤成这样,同样身为医生的前夫雷保荣一点内疚和怜恤的意思都没有。他那阴鸷愤怒的一张俊脸高扬着,好象要把张隐菊打进十八层地狱才解恨。
雷保荣已经从衣柜里翻弄撕扯出张隐菊的衣服,一件件地砸在张隐菊的身上,地上,一边砸一边还怒吼叫骂着,面目狰拧:“嫁汉婊子,你爱在哪儿嫁汉卖B就卖去,赶紧给我滚,从我眼前彻底消失,我多一分钟也不想看见你!”雷保荣发泄完便不知去向。
三个孩子看见父亲和母亲又在火拼,早已吓得缩成一块,在西偏房里抱做一堆,哭作一团。
张隐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浑身的伤痛,整了整衣角,梳了梳头,洗了把脸。就算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她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拣起来,叠得工工整整,装入一只黑色旅行箱。此时的张隐菊心如死灰,她知道这辈子和雷保荣这厮的缘分尽了。此时此刻轻生的念头很浓烈,她想彻底毁灭自已以求解脱。倏然间她瞄见了桌上的一把锋利的手术剪,那是她从诊所带回来的。诊所医药箱内有两把这种手术剪,虽然她和雷保荣都能做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做得比较少,一般就是包扎处理一下伤口才用到它。于是张隐菊就把多余的一把手术剪带回家,用于日常生活。此时张隐菊抓起了那把手术剪,她的眼泪仍在哗哗地流着。她正想用这把手术剪刺向自已的手腕,割断动脉,血液干涸的时候,她便一了百了,无牵无挂。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孩子已从西偏房拥了过来,迎门看见母亲这惊险的举动,三个人同时声撕力竭地喊到:“妈!你不能死!”便冲向了她。张隐菊闻声猛地打了一个激凌,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落到水泥地板上。孩子们团团抱住了母亲,她也拥住了三个孩子,娘们四人哭作一团,抱成一团,许久许久不愿分开……
张隐菊渐渐从过度悲伤和痛苦中沉静下来,看见孩子三张童真的面孔,母性的光辉再次照亮了她的胸膛,旋即恢复了她的理性。张隐菊的身材不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微胖,为了招呼病人方便,一直留着比较时尚的短发,但面容恬静柔美,戴一幅轻度近视眼镜。可以想见,她穿上白大褂的时候,颇有点白衣天使袅娜的味道。
大女儿今年15岁了,在镇中学读初三,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中考。身高已赶上母亲了,婷婷玉立,清纯秀气的一个女孩子。二女儿十三岁,已上初一了,身高也有了一米五左右,也是一个聪明、乖爽,机敏过人女孩子,学习天赋要比姐姐高许多,年年校级“三好学生”。小儿子今年刚八岁,上小学二年级,被他父亲娇惯得有些玩劣。
看着三个孩子哭红的眼睛,她如万箭穿心,万刀刮肺。张隐菊本来想等大女儿参加完今年的中考再作打算,现在看来,她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几度让她伤心欲绝的家,离开三个孩子,否则她的生命和身体健康都无法保障。何况那自私阴险的家伙已下了逐客令,让她滚出这个家,越远越好。
就这样张隐菊提着自已简易的旅行箱及两个小包,拖着浑身的伤痛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离开了那个家。她是第二次这样伤痕累累,身心兼惫地从那个家出来了。
“天,我是多么不称职的母亲,我真该千刀万剐。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如此对我不公平,让我一次次地抛下三个亲生的孩子,走上一条背井离乡的路。”张隐菊在内心恨透自已。
位于西北内陆的华林古镇---樊镇,季春五月,天气已非常暖和。马路两边的白杨树和柳树高大挺拔,郁郁葱葱,为人们撑起伞盖似的浓荫。田野里油菜花开得黄艳艳,苜蓿花绽得紫灿灿,麦苗儿抽节吐穗,由绿泛黄,等待成熟的季节。依稀点缀在田间的农人正在给田里灌水施肥,锄草,争取今年有一个好收成。这些构成一片迷人的色彩,迷人的世界,可张隐菊无心欣赏这片迷人的世界,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只低着头往前奔,狼狈如丧家之犬。此刻她最最担心的是怕碰见熟人,怕碰见熟人问起她将去哪里。她知道她这次挨打离开将成为镇子上人们新的谈资和编排的剧本。那些个长舌妇整天挤在一起都在打听谁家出了一点花边新闻,再经他们口若悬河地喧染,牛皮灯影子也唱成大戏。隐菊只想偷偷地,不被人注意地消失于这个古镇,亡命天涯。
张隐菊的命运太不好了,她刚走到镇子西头,准备向郊外高新科技园附近的公交站奔去,逃离众人的视线,再坐车离开。远远看见对面胡同里走出二来的媳妇,那是有名的是非精。二来开着一辆四轮车在镇外的渭河河滩运沙子挣钱,这媳妇是二来前些年在河南打工时领回来的,操着一口河南腔。刚来镇子住时还乖巧,和镇子上的人缘渐渐熟了,整天和镇子上那些个说人长短,搬弄是非的难缠媳妇钻到一起,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哟,隐菊,瞧你提着大包小包的,这是去哪儿呀?”二来媳妇故意咂着舌头问。
“不去哪儿,到市上办点事。”张隐菊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
“怎么鼻青脸肿的,又和保荣打架了。不是我说你隐菊,你是何苦来,离都离了,又和那二楞子搅在一起干啥?凭你这条件,这文凭,到外面找一个大学生都有可能。”
张隐菊刚刚平静的心又狂潮迭起,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汩汩溢出。她一边用手试着泪,一边低头朝前奔去,她不想再让镇子上的人们看到自已狼狈不堪的窘样。
好不容易挣扎到郊外的公交站等车,隐菊又悲伤地想着自已的心事。过来了好几辆公交车,皆因人满为患没有停车。
张隐菊的娘家是樊镇刘沟村的,离镇子约有五华里的路。那也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小村子。沿镇子外的公路向西走两三里路,就出现一条岔路,一直向沟后深处走去,过了一条小溪,再走二三里路就到了刘沟村。张隐菊的养父曾是村子里有名的中医大夫,名叫张传榜,现去世两三年了。他生前医术精湛,为人谦和,仪表堂堂。
张隐菊很想去娘家看看养母,与她老人家告个别,这次离开家乡,何时是归程。父亲去逝后,哥哥一直在外地工作,妹妹也结婚好几年了,现在只有养母一人在家。一想自已眼下的这种处境,这种形象,还是不去为好,去了给她老人家徒添烦恼,给自已伤口上再撒把盐。她这次准备逃得远远地去疗伤,哪怕是天涯海角,等到自已身心复元,站稳脚跟,再跟几个孩子及养母联系。
张隐菊刚陷入想入非非的禅定当中,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吱嘎一声停在了她的面前,张隐菊悚地一下惊醒过来。她脑子还在短路之中,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看样子是售票员站在车门口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冲她打招呼:“喂,去市里吗?赶快上车。”然后车上的许多人齐刷刷地透过车窗玻璃看她这个女人落迫不堪的神态,特别是她鼻青眼肿的怂样。
张隐菊提着行李箱和两个小包,低着头钻进了车里,回避着众人热辣猜疑的目光,还有几个女人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售票员指着最后面一个角落空着的位置让她去坐。感谢上帝,张隐菊急急地奔向那个位置,把自已和行李安顿下来,缩成小小的一团,才长长的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