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是繁重与艰苦的,被人戏谑地称为魔鬼式训练。重生亲眼看见有一个陕西某地的城市兵入伍时仅十四岁过一点,隐瞒年龄通过关系当兵的,忍受不了这种新兵强化训练的苦逃回老家去,被抓回来后关了禁闭。经历三个月的魔鬼训练后,几乎所有的新兵要脱一层皮。重生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挑战,可他硬绑绑地扛下来了。这得益于他这两年的羊倌生活与羊奶的威力。他想起牛倌宽叔的教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忍辱,才能精进。只有打开气量,才能放眼世界。”
重生到部队后,开始热恋上了写作和摄影,紧张而充实的军队生活让他充满激情与热情。每天都有感人的新鲜事在他脑子里回旋打转。他知道自已只有初中毕业的学历,文化底子薄,不能好高骛远,从基础做起。每天熄灯睡觉前半小时,十分钟,他都要偷偷地完成自已的日记,或长或短。从营部阅览室和图书馆不断地借书来看,那是他常去的地方。他知道这是为以后自已真正走上写作之路积累素材和能量,吸取营养和水份。他在上学时就有一笔遒劲有力的钢笔字,深得老师和同学夸赞。到部队后,他的钢笔字写得更加潇洒自如,龙飞凤舞。同宿舍的几个战友看见他这样用功和刻苦,有时候也善意地挖苦他两句,大家都戏谑地称他为“秀才”。重生只是笑笑也不多说话。
冬去春又来,时光荏苒。转眼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又一茬老兵复员了,新兵进来了。重生已成为一名成熟的炮兵。在各种技术大比武和实战演练中还得过上级的嘉奖。他从列兵也变成上等兵,还当上了副班长,他对未来充满向往,前途有光明在闪耀。
重生记得很清楚,那是1985年12月28日下午。团部大礼堂召开全体官兵赴云南前线参战的动员大会。气氛很紧张,也很热烈。团首长在动员大会上传达了中央军委前总指关于成都军区奉命开赴云南边防前线执行对越防御作战任务的重要通知,有几个已复员回家一两年的老兵听说自已的老部队要开赴前线参战,纷纷写了血书重返部队要求二次入伍,为国立功。这几个复员老兵正好被部队树立为先进典型在动员会上发了言,用来鼓舞有些低沉的士气。
接下来是连队要求大家给家里写信,写血书、请战书,搞得大家心里毛毛躁躁的。表面上是群情振奋,誓死杀敌的口号连天响。可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没有底。这次毕竟是真刀真枪地干,子弹不长眼,能不能活着回来谁都无法保证。有些士兵还表现出畏战情绪,可这种情绪绝不敢流露出来。
当时的重生入伍才一年,十八岁的年华,根本不懂得军人效命沙场意味着什么,只是和战斗集体一起喊着“军人效命沙场,应当义无反顾”的豪言壮语。
重生暗暗地想,时势造英雄,战争对军人来说是死亡也是机遇。代代英雄建功立业者多出自战争。死了的成为烈士,活着的成为英雄,自已要好好把握机会。他也给家里写了一封绝诀信:“尊敬的父母大人,自已保重,儿要上前线参战了,部队马上向南开拔,我所在的部队要参加中越边境作战。假如儿在前线牺牲了,请原谅儿为了尽忠国家不能尽孝了。假如儿这次活着回来,儿一定在父母大人膝下作个孝子。”重生给家里写出这封信,不知道是问候,还是诀别,或者遗言。
接下来重生咬破手指头用血写了请战书,然后重生和战友们背着行装,唱着《再见吧,妈妈》的军歌,踏上开赴云南前线的征途。部队进入云南战区后,整个驻扎在云南砚山县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临战训练。
1986年4月,重生所在炮旅驻扎麻栗坡茅草坪附近,这儿就是著名对越自卫反击战麻栗坡烈士陵园所在地。重生和几个战友抽空参观了烈士陵园,凭吊了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他的心变得沉痛和悲哀。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性。
“安息吧,我的战友,人们永远会记着你们,我们这些后来者会为你们报仇雪耻。”重生在烈士墓碑前默祷。
1986年5月,重生所在的部队接换了济南军区67军的阵地,正式进驻到边防前沿阵地的老山,八里河东山等防线。
在战场上,相对于其它兵种,炮兵比较安全,因为距离远,射程远,伤亡人数不是很多,重生庆幸自已是炮兵。尽管这样,重生每天还是能看到从火线抬下来的尸体和伤员。一批又一批地送往后方医院救治和烈士陵园掩埋。一批又一批战友倒下去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那块土地。
看到这些,重生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敌立功,奋勇向前。他们的迫击炮火有时候显得很猛烈,摧毁了敌人一个又一个掩体工程,也杀死了一批又一批的敌人,战争不相信眼泪。
前线电影院那阵子正在播放根据军旅作家李存葆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重生不只看了三遍,他每次看完,都很感动,他很欣赏电影中连长梁三喜这个角色。他暗暗在和自已较劲,我要成为梁三喜。
紧张的战斗间隙,重生仍然刻苦自学,埋头于写作。他在为自已的将来铺路。他根据前线感人肺腑的生活采写的几条新闻刊登在前线的《猛进报》和《四川农民报》等报刊后,给他极大的激励和鼓舞,坚定了他当一名业余作者的信念。无论在前线猫儿洞里,还是在战炮旁边,他都能静下来细心地观察着战斗中的人和事,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和感人的事迹。然后把他们写在自已的日记里和文章中,成熟后投向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尽管大多数稿子都泥牛入海沓无音讯,可重生的那份执着,无人能比。
为了不断提高写作水平,在前线,重生参加了河北新闻文学函授学院的函授学习,自费订阅了解放军报社《新闻与成才》杂志,这种忘我的学习与写作精神,为他日后走向业余写作之路夯实了基础。
1986年的云南前线,来自全国各地厂矿、企事业单位、个人的慰问信,联谊信、未婚女青年、大中专院校学生的求爱信、情书夹杂在各式各样的慰问品中像空中飞舞雪花一样弥漫着前线部队的上空,成为前线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信件又由上面首长一层层地发放到连队,发放到战士的手中。成为各级首长鼓舞士气的一道法宝。战士们手中最喜欢谈论或传闻的是那些出自女青年、女学生之手的联谊信或者求爱信。只要落款和字迹出自女孩之手,猫儿洞、火炮旁、掩体中的十八九岁的年轻士兵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互相传阅,或者指定一人给大家表演朗读。
部队首长也鼓励前线战士给后方女青年写联谊信或求爱信。在这种特殊战斗岁月里,年轻的生命说陨落就陨落,说消失就消失,谁也保不准谁。他们没有结过婚,大多数战士入伍前连女孩的手也没有摸一下,让他们谈一场轰轰烈烈的倾城绝恋也不为过。首长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从古至今,爱情的力量绝对是伟大的,会鼓舞这些毛头小伙子奋勇杀敌,视死如归。怒发一冲为红颜,千古一理。
在这种气场的推动下,几乎所有的前线战士提起了笔,一夜之间都成为作家或者情爱高手,诗词歌赋,恩爱情谊,和后方女子鸿雁传书,谈起恋爱。
在几份经过重生手中的联谊信件中,重生无意中筛选了一封来自辽宁省宽甸县某中学高一级学生吕咏梅的信件。那是一位热爱军营、崇拜军人和英雄,愿意将来嫁给军人的女孩子热情洋溢的来信。重生给这位女孩子试着回了信,言辞极为恳切。于是二人由书信牵扯的红线便接上了茬。通过半年多的书信来往,吕咏梅终于向重生吐露了自已的心声和爱慕之情,又互寄了相片。照片中的吕咏梅俏丽、文静,眉宇间闪烁着一股子灵气,这种形象、气质让重生觉得很熟悉。对,她太酷似自已远在华林的堂表妹隐菊,这真是上天赐予的缘份,冥冥中的缘份和天意。俩人频频通信越来越感到默契与情投意合,心中互相有结为并蒂之好的意思。从通信中,重生知道,吕咏梅的父母都是县上某重要部门的主要领导,家中姐妹三人,无有男嗣。吕咏梅希望重生转业后去她家上门落户,说也是两位老人的意思。重生慎重考虑了两天。心里有些负累,甚至有几分痛苦,他终于拿起笔,写了一封恳切委婉的信,回绝了吕咏梅要求。他自幼在农村长大,封建传统思想根深蒂固,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思想更是渗入血液,男子汉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怎能委身于女方,改名换姓,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已答应吕咏梅转业后,把自已“嫁”给她,那她有权有势的父母肯定会给自已解决户口、住房、工作,并且会安排一个不错的工作单位,然后他副科长、正科长、副局、正局一级级拾阶而上,若干年后,也许在那一方土地会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这根通过书信联结上的红线,维持了半年,双方都倾注了全部纯真的感情,最终也通过书信扯断了。这段没有结果恋情,严格地说应该算是重生的初恋。为此,重生还是低靡消沉了一阵子。同班的几个战友察言观色,知道“秀才”倏然间失恋了,大家在他面前开始噤声,不敢再打趣笑闹。有一个战友故意在他面前哼起陕西民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重生明白,这是战友在用另一种形式宽慰他的心。去他娘的,天涯何处无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