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轰隆一声起动了,向前开着,没多久便通过镇外盘旋路口拐上了天巉高速公路,越过渭河大桥继续向前开着,很快要钻过一条长足有4.4华里的卦台山隧道时,车内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只有隧道内壁上每隔两三米像鬼火一样射出的灯光与车内桔红的灯光斑剥地挥洒在车内乘客的脸上,忽明忽暗。车内的骚动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人们的好奇心是随着时间可以淡化的。张隐菊开始想,自已到市区后应该到哪里藏身,最终要投奔哪儿。前途茫茫,不知去处,世界之大,唯我难容。不到四十分钟,车子到市区车站,隐菊跟随人流下了车。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伫立街角,隐菊又开始踌躇彷徨起来。肚子咕咕响了几遍,张隐菊才想到自已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受狂虐的胃在抗议着,从上午开始和保荣干仗,吵架,下午收拾东西出走等车。她来到市中心广场附近转悠着,准备找一家几十块钱一晚上的小旅馆安身,然后再想好去哪里闯荡江湖。市上有两家亲戚姑妈家与姨妈家可以投奔,暂住一晚上,可多年来生性要强、自尊心高涨的张隐菊在这种情形下绝对不会去投奔亲戚避难,只有当她活得滋润体面时她也许会出现在亲戚朋友面前。
她怀里有一张农合卡,记得卡上有两千五百块钱,那是她这些年陆陆续续积攒的一点私房钱。她从广场附近的TMB提款机上取了五百块钱准备作为明天的路费。
张隐菊在广场附近的一个叫皮巷子的小胡同找到一家私营小旅馆,和老板娘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谈好价钱,登记了一个单间,住一晚上三十元钱。老板娘领她到二楼打开房门一看,很简陋的一间房,也比较狭小,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张隐菊把行李放进地上的一个简易桌子下面,带上自已的随身小包和重要证件,锁好房门出了旅馆。她来到广场附近名叫“箭场里”的夜市一条街,准备吃点东西。天刚擦黑,夜市已经红红火火地开张起来了,每家风味小店的门前都有店主人或服务员热情吆喝着招呼客人入座。面皮、呱呱、馄饨、炒煎饼、铁板烧……各种风味小吃要有尽有。张隐菊来到一家馄饨店坐下,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上漂着几根鸡肉丝和黄黄的蛋饼丝,闻着香气十足,看着鲜艳水嫩,张隐菊食欲大增。一碗馄饨,连汤带水,一扫而光,这才感到胃里面强烈抗议着的怪兽平息下来,舒泰多了。穿过华灯初上的繁华街道,隐菊回到小旅馆。她打了一盆温水洗了洗脸,又烫了烫脚,关好房门,和衣躺在床上。她开始思谋自已该到哪里漂泊,去寻觅自已的归宿。
她突然想到今年春节和自已娘家一个村子的年轻媳妇王海霞那天抱着孩子来她和雷保荣开的诊所看病。张隐菊给孩子看完病,两人闲聊起来。王海霞那天穿一件雪白的羊绒大衣,外搭一件花艳时尚的纯毛披肩,衬托得整个人秀丽飘逸。
张隐菊问王海霞:“海霞,你这条披肩在哪买的?非常时尚。”
“内蒙鄂市买的。张姐,这两年我在鄂市那边打工,那地方风景优美,物产丰饶,你有机会来鄂市玩吧,我也帮你买一条。”
“你在鄂市做啥呀?”
“我在一家家政公司工作,挺好的。”
“那你给我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吧,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心血来潮去鄂市旅游,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可以。”王海霞顺手撕下桌子上诊所的一页处方签,给张隐菊写下了电话号码。张隐菊后来抄在自已的小小电话簿上。
想到这里,张隐菊从包里翻找自已的那个小小电话簿,还真找着了。她从电话簿上找到王海霞的手机电话和她所在家政公司的固定电话。张隐菊放心了,她决定去鄂尔多斯投奔王海霞。听说那里离草原很近,应该是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张隐菊此次就想逃得越远越好,越隐蔽越好,她想离开天水中滩镇这个让她伤心欲绝,带给她太多屈辱的地方。
张隐菊行尸走肉般坐在火车上,不想与任何人搭讪。一想到三个未成年的可爱孩子,她的心痛得几乎要崩溃,痛过之后又是满目疮痍。她只想快点到达鄂市,只想快点让王海霞给自已介绍一份工作,哪怕是做家政,让自已的身体和心灵先隐藏下来再说。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下午四点多钟张隐菊走出了鄂市火车站。仍旧提着她那个黑色的旅行箱和两个小包。在车站附近她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厅,开始给王海霞打电话。
“菊姐,你真来鄂市了。你等等,我马上来接你。”王海霞在电话那头似乎很意外,也很高兴。
不一会儿,王海霞骑着一辆红色的电动车出现在张隐菊面前。她看见菊姐这样狼狈的外表,猜想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不菊姐不会一个人跑出来。
王海霞用电动车载着张隐菊来到她打工的“万邦”家政公司。老板与另一个同事刚好出去了。王海霞从净水器上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张隐菊,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菊姐,到底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能说说吗?”
“海霞,我慢慢会告诉你的,我这次出来已经没有家可回了,你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吧,我准备长期在这儿干。另外我来鄂市的事,你若碰见我们华林那边的老乡千万不要提起。我只想在这儿隐姓埋名地呆下来,和谁也不联系,和过去一切切断关系。”
“我知道了,菊姐。说来也巧,我这儿前几天刚登记了一位客户,说要给家里找一位搞家政的保姆。这女人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比你大不了几岁,叫钟卉。丈夫好像在外面做矿产生意,听说生意做得很大。有一个姑娘已上高中,在市里某贵族学校上学,每到周末才回家一趟。这女人住一套很大的别墅,很寂寞,自已又有病。可能是乳癌一类的病,据说一只乳房被切除了。所以她想找一保姆,一来打扫卫生,给她做两顿饭,二来做个伴,也好有人陪她说说话排谴寂寞。可她对保姆的要求很高,很挑剔,要有知识、有文化,能干、朴实、品质好,又懂点医学之类,最好是学医的,平时好照顾她。当然她开出的工价也比别家高,每个月管吃管住,两千八百元钱。之前,我给她介绍过一两个保姆,她都没看上。依我看,你的条件,各方面都符合她的要求,应该差不多。一会我打电话给她说说你的情况。”
张隐菊听说管吃管住每月两千八百元工资,巨大的诱惑。她太需要这份工作了,她首先得把自已安顿下来,再图谋发展。
“海霞,你打电话吧,我想试试”。隐菊催促海霞。
王海霞开始从一个蓝皮文件夹里翻阅那些客户登记表,找到了那个叫钟卉的女人的表格。上面留有电话号码。王海霞拨通了钟卉的电话:“喂,卉姐,我是家政公司的小王,你要找保姆的事现在有着落了。我给你介绍的这位姐姐是我们老家金河来的一位好姐妹,她上过卫校,开过诊所,也在海南干过家政,有知识,有文化,又聪明能干,很符合你的要求,你看我啥时带她过来见您?”
“小王,太谢谢你了,这会儿我在外面,要不明天早晨你带她直接来我家吧,我们见面再说。”话筒那头的女人似乎很高兴,爽快地答应了。
王海霞和张隐菊都深深舒了一口气。张隐菊很感谢王海霞这么快帮自已联系到工作。两人说着话,很快六点过了,王海霞关上公司玻璃门外面的一层铝合金卷闸门,领着张隐菊来到一个小饭馆就餐。
王海霞问张隐菊:“菊姐,想吃点什么?”
“只想吃点面食。”张隐菊不想让王海霞太破费,人家刚帮自已搞定工作,立了大功,又要请自已吃饭,于是两人要了两碗新疆干拌面。饿了差不多一天的张隐菊这阵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一点淑女形象。
吃完面,王海霞说:“今天晚上去我那儿挤一宿吧,明天我带你去卉姐那儿。”
“好,海霞,你来安排吧。”张隐菊吃饱肚子后,比刚来时精神多了,心情也好多了,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住在王海霞在市内某小巷内租的小小出租屋,在这异地他乡的土地上,姐妹俩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于是两人黑着灯,叙起老家华林的许多人和事。在叙谈中,隐菊把自已和前夫雷保荣这些年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向王海霞抖了出来,包括这次来鄂市前打架的事。抖完了,满肚子的苦水泄了一地,肆意横流。内心空了,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王海霞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也插上一两句,和菊姐相比,王海霞觉得自已太幸福了。自已这两年在这里打工,孩子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丈夫也在新疆打工,一年只有春节一家人才团聚一下,可丈夫很爱自已。公公婆婆也疼惜自已这个儿媳妇,几乎每隔几天,她都在公司的电脑上和孩子视频见面。家里没有电脑,公公会带着孩子去邻居的重生大哥家上网和自已视频。
隐菊与海霞,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说不完的话题,说着说着,两人终于进入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