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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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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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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西往事》连载

第四章 “燕儿毛”

那天,巴达二爸边仁义在自家屋里得到几张用毛笔写的恐吓信,大门墙洞里用木钥匙压着一张字条,纸条另外还有两张:院坝里是用石块绑着撂进来的,栏杆上是用镖头射向柱头的,内容都一样,指名道姓要边仁义赶快准备好三十两烟土,在某天夜晚子时放到东头上水沟简槽(用木头挖成的水槽)边搁台上,不然就灭掉你全家,不信你就筶(拭)一筶(拭)才晓得,字写得歪歪扭扭。全村人都晓得二哥边仁义是胆小怕事的老实人,比边仁山小四岁,性格全部反向,也是特别奇怪的弟兄组合。紧张万分的边仁义当天一早就拿着纸条,三村(上中下三寨)找遍贾秋秋不着,因为他是云头寨收烟季节保安员,之后才来找哥哥边仁山和妹夫王习之。50多岁的边仁山现在失势不少,因为李建柏勾结军阀除掉了高翔父子,如今遇到大事难事还是多一个军师教书先生商量才好。

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的,每年割烟时节,各个村寨都听到有土匪抢劫杀人的事件,拉尔寨被土匪抢走金银首饰烟土,还杀了全家老小。三家寨(其实有八九户)有一家大白天值钱东西掉光,几个蒙面人还将一个老人打成残疾。鱼弯寨有几家失盗,2人被害。云下寨马家,也是巴达家亲戚,收到交烟土恐吓信,马家十七岁儿子马金保拒绝交付,还自发挺身为村人巡逻,结果在鱼咕都梁子被人打死。这才引起县衙的高度重视,县保安队专门派一保安(警察)贾秋秋,全权负责警戒云头寨的秋收割烟安全。贾秋秋有个外号叫“燕儿毛”,是青石镇百姓私下取的诨名,大抵是“轻脑壳(轻浮)”“颤翎子(提劲显摆)”的意思,即喜好管事惹事仗势欺人之意。在云头寨,贾秋秋除了对巴达父子有几分畏惧外,其他人他都不虚火。他给乡民作保证:哪个狗日的盗贼敢来捣乱破坏云头寨收烟,看老子咋收拾?因为他本人的治安辛苦误工费是收齐了的,他大白天,一个人端着枪在云头四寨东游西逛说是保一方的平安呢。

入夜家家大门紧闭,虽然县保安中队许子贵派了人来保障大家安全,因为据说保安队许队长听了土匪横行猖獗消息后大发雷霆,还掀翻了桌子杯盘,愤愤不平向李知事发誓:为民除害,保乡亲平安,只要大家年年认真上税,闹土匪的事就不可能再发生。

边仁义夫妇是出名的厚道人,马金保之死叫他们全家人惶恐终日心惊肉跳,更加胆小谨慎。两弟兄分家时,哥哥边仁山把老房子与他,还多给他土地,父母那份交给妹妹边淑兰,自己常年在外跑只留自己一亩多点,就因其他本份的原因,还是水沟边不怕干旱的好田地,他俩一年四季在土里艰辛劳作累弯了腰背,庄稼和鸦片侍弄得好,他又买了好几亩地,交完重税,他家略有剩余,这怎么就让土匪晓得了?不要银元要烟土,好像家底清楚得很。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婆马四姐的哥哥姐姐弟弟都因那场瘟疫而消失,老丈人老丈母都驼背瞎眼的跟着他,两夫妇一把年纪是做活好手,仁义只带活一个儿子叫多布,学名边永刚,敦厚木讷。边家后人就指望巴达弟兄呢,本身边仁义就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与世无争,那些年哥哥在外闯荡,,他在家乡常常遭受恐吓威胁,这三十两烟土怎么拼凑?家中总共也就剩有十几两,其它全部交了税,只是他从来没有拉账欠账,那利滚利高利贷的事他从来不干,经常不够交就挖药弄草卖钱来凑齐。

边家人商量一晚上的结果是忍气吞声接受现实,像拉尔寨云下寨那样,人的命都没有了,还要烟土银元做啥?边仁义夫妇私下叫儿子多布拿2两烟土跑向外地打工,把仅剩的14两烟土交出去吧,失财免灾呀。边仁山作为保长,本来有二十几个民团骨干成员,但这一向天干灾重都忙生计去了。妹夫王习之是私塾先生,愤世嫉俗一阵最终态度还是妥协:这些土匪神出鬼没,心狠手辣,实在凑不够也只有去借高利贷活命呀。巴达母亲也说失财免灾,把她的一对银圈子搭上,值钱东西多点,这些土匪总该满意了吧?王先生悲愤说,这是啥子世道啊?我有一件教书先生服装和瓜皮帽也搭上去。边仁山说,也只好如此,母亲含泪稍安。边仁山始终没有多话,怎么也不相信这两年云头寨会遇到这档子闹强盗的事,早几年他给高司令当副官,管辖五个屯的屯兵,云头寨风平浪静,唉,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在维州镇街上也发生过,最后是被川军驻防军正法了的,以前贝母虫草山发生过蒙面强盗剪径伤人事,县保安队捉拿也是就地去了脑袋的,如今自己村寨发生此事,还是身边的亲人,这不是明显故意挑衅欺负人呢。

只有巴达和巴良没有开腔,巴良听从老辈子和王先生意见。巴达私下向父亲讨教,父亲是经见过大世面的,为什么就这样窝囊妥协应承,次次这样,土匪就会更猖狂,老百姓会更遭殃,巴达想隐蔽出击,当父亲的有所觉察,可他怎么也不放心让儿子去冒险?可是已不能再忍让,父子俩只有豁出命去。人这一辈子有时候,或许是应该不要命的。光天化日出强盗,边家父子俩就私下商量对策,结果被巴良警觉,父亲严厉地说没有巴良的事,巴良觉得养父小看自己,父亲说巴良你还年轻呢,再不要牵扯进来,以后有你冒险的机会呢,那杆火枪就是配备给你的,随时待命,现在千万保密,天大的仇恨要压在心底。边仁山在全家面前没有明说反抗,多数会反对,特别是老妻再经受不住这种打击,说是老妻,其实就五十多岁,已是满头的银霜。

边仁义丈人丈母70多岁,风蚀残年,本份踏实概不管事,做了地头活路到头决算也不斤斤计较,各自回马家老屋住歇。毕竟女子嫁出去是泼出去的水,做不得主,全听边家人安排。

巴达家里深藏着几杆枪,是他父亲做屯兵副官时就配备的,解甲归田时上缴了一些,狡兔三窟,边仁山不可能不留一手。有把可装九发弹的九子枪,也叫九子毛瑟,清朝军队最后装备的现代步枪,是跟随高司令与李定三的汉军打仗时缴获的,深藏好几年未敢轻易使用,虽有些陈旧但完全还能使用,如今到底派上用场。家中的那杆火药枪也厉害,装上大把的独弹散弹,估计不至于枪管炸裂的程度,紧急情况交与巴良使用,边仁山自己拿着一把毛瑟C96手枪,也叫盒子炮,正是那位叫托伦斯的外国人送给他的,也不是白送,边仁山给了他一大包虫草贝母和几张兽皮。边仁山不能叫儿子有任何闪失,反正到时见机行事,查清敌情,如果土匪多就只有全身而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边仁山要叫猖狂的土匪明白:云头寨有边仁山父子,就绝不是那么好拿捏欺负的。

当天父子俩各端了枪,瞒了家人,说是上山去打野物补贴家用。谨慎的边仁义一早跑下山到乡公所向团总报告土匪今晚要来取烟土,你们答应给老百姓保平安,哪知贾德万还有焦连成几个在团总家抽大烟推牌九,正在兴头上,贾说边仁义你是不是造谣啊?哪里还有土匪强盗?警所才派人到了你们云头寨把守,不过你烟土多给我们贡献一点,我们就保证土匪不会骚扰云头寨,民国都十几年了,污造事实是犯法的。你咋不找你哥哥边仁山,他是保长干什么吃的。边仁义说还有没有王法,那伙人听了哈哈大笑。

边仁义边二哥垂头丧气回家,当晚用破布包了烟土和大嫂首饰、还有王先生半新旧马褂,瓜皮帽一大包,这是先生在教书特定场合才穿的,心痛啊,因为边家确实再没有值钱的东西。一两烟土要换好多东西,临近子时,边仁义东瞧西望望来到水沟边,这里是下寨上半截和小寨子的人来挑水浣洗的地方,晚上幽静,他打了火把观察,水沟四周林木葱茏掩映,长长简槽将水从岩石上部引出,便于村民取用。巴达父子秘密躲藏在水沟两侧,交叉火力,对准简槽及下面水流平台捣衣石,两人怒气冲天看着究竟何须人也,只要有人来拿东西就请他到西天报到,子时已过很久也没有人来,月亮落山,寨中鸡叫头遍,天已麻麻亮,两人准备撤退,方才见一个人鬼祟祟走来,用黑帕子包着头看不清嘴脸,他提枪小心翼翼走拢,打开布包检查拿捏,还有声音笑出,巴达也没多想,首先瞄准开了火,父亲也马上补了一手枪,那人顿时软软扑倒在那里,盗贼未能开声腔便一命呜呼,子弹进了他的头和胸。巴达和阿爸未动声色,约莫有半个时辰,天大亮,两爷子侦查一番确信四周没有同伙,方才走过去揭了面纱看清结果:妈的天!勿佩切(白石神),原来是“燕儿毛”贾秋秋,他手上的毛瑟71/84式步枪只有3发子弹。寨中有骚动人声,边仁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吹了口哨,叫全村人来参观,陆续来人都拍手称快。巴达母亲,边仁义、王习之跑来,虽收回各自拿出的东西却忧心忡忡,边仁山当即派人火速告知县府,知事李建柏派中队长许子贵处理此事,人賍事实俱在,还叫其它寨子的受害者跑来指认,下寨马金宝之死的枪弹系贾秋秋一人所为。按理,县府和保安队应该表彰边仁山父子才是,狡猾的许子贵责怪边仁山父子未将凶犯扭送县衙私自处决,究竟他们与贾秋秋有无瓜葛谁也不清楚,自然不了了之,贾德万内心万分痛苦颜面丢尽,表面却大骂孽障不肖子是现世宝。

自此贾团总与边仁山父子算是结下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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