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达十分孤单地坐在一道山梁的隐蔽处,一丛常绿灌木林里,阴沉天气,秋风萧瑟,他站起身可以鸟瞰整个维州镇,山风很劲吹着,他身体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山野灌木林中跑得衣裤划得破烂,饥渴难耐,疲劳不堪,他知道不要好久时间,川军和团丁就会搜寻到这里,但他的确跑不动了,也不能不时时警惕,艰苦惊恐的逃亡是他刻骨铭心的记忆,流浪却是自由的饥饿,只有此时,他才渴望与家人过安定祥和的耕读生活。整天的逃窜,他实在困极了,他父亲就不止一次给他说过,厌倦了颠沛逃亡的日子。父亲的父亲也曾说:厌倦了颠沛逃亡的日子!可他不能不逃亡呀!他疲惫地睡去又突然惊醒过来,他感觉到自己他背心有抵得很痛的枪口,火热……,
关押的头晚上,一个似很熟悉的蒙面人锯断牛肋巴窗把永来接走,到凌晨,团总胡大圈说,我们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有心救你但有人要整你,永来居然敢逃走,这样你巴达的罪名就更大了,想要从宽处理恐怕很难了。当日,保安参谋兼禁烟科副科长焦连成派人用木板钉死木窗。巴达到维州镇的那天,他和永来曾去陪杀场,岷西等几个县才刚搜捕到的苏维埃干部,一批伤病流落红军,男女都挺年轻,都是受尽折磨后一起遇害的,永来吓得不轻。朱老爷告诉他说,寨中松久是区游击队长,因为妻子怀孕没有跟红军走,后来被还乡团捉拿鬼抬轿押走,在维州镇公开刀砍,他的兄弟春宝是陪杀场被吓死的。
云头寨有十几个人都跟红军走了。
巴达猜测这背后多半有人捣鬼,他已知道,他的妻子贾青玉正是被许子贵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弄到灌县的,这是他朱老爷告诉他的,现在也不知下落,巴达与青玉的孩子因为夭折,悲伤的母亲才跟随边永泰离开的。永泰带走的地方谁也不清楚。
巴达是在永来被救走后第三个晚上,垒着室内土石弄破天窗眼逃走的,夜半时分惊醒后拭着行动却成功了,他们以为巴达插翅难飞却真的就飞了,守门的在早上才发觉,许子贵和胡大圈紧急组织人马搜捕逃犯。巴达便开始了他担惊受怕的又一次逃亡,他一路趁着月色敏捷矫健狂奔到镇子西头的莫瓦寨山上,晚间在山坡上的一处的破房基,饥渴疲惫,感觉万无一失后他就睡着了,他睁开眼,是的,满是火把,前后几只枪口对着被保安队逮住的,五花大绑押回维州镇。
他又回到维州镇保安队的那间保管室,此前他就关押于此,土窗、草荐、牛毛毡子、露花的乌黑被子。如今又被保安队押回维州镇,给他吃几块冷洋芋,又冷又饿,再也逃不出去,加强警卫,门窗和天窗都堵死了,黑黢黢的,巴达再睡不着了,朱老爷给他说的话不停地在脑海里转动,他的母亲至今未见,妻子已经背叛他了吗?边仁义、边淑兰他们此刻在哪里去了呢?至少在临死前能见他们一面。
这次,他是在镇子西头莫瓦山上被捉拿到的,他糊里糊涂东转西转,到处都设了哨卡,因为他不想太远离村寨,那样他只有冻死饿死在高山里。
此刻的他,倒是可以放心躺着,不必再提心吊胆,惊慌失措,只有听天由命,朱老爷对他说的话在他脑海不停地播放着。
朱老爷说,红军来云头寨是(1935)阴历四月初七,来之前寨子里就疯传有更凶的“吃”(赤)匪“红灯教”头上长有八支角,红头发红胡子“棒老二”,马上从茂县那边打过来,有好多万,见人就烧抢掳掠,杀得鸡犬不留共产共妻,连娃儿也杀了煮来吃,冬泉家爷爷碑加(朱天长)神秘兮兮说:朱毛出世,世道要变了.....
四月初七那天,释比老爷在房背上吟读《坛经》,只见东边拉达寨,‘德尔科’(地名)那头来了一批队伍。走到“祖得’(地名)时看清楚这队伍大约有二十来人。他们走到田头,对那些大人打招呼,说他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专打豪强恶霸,要建立像俄国一样的苏维埃民众政权,我们还要打到川西坝子,活捉刘湘、邓锡侯……,接着红军就问村里保长、甲长是谁。他们叫保、甲长去通知群众在学堂坝子议话。
人员渐渐集中起来,黑压压一大片。大家又惊又怕不说话,只有小娃儿们在人群里穿来跑去看闹热。朱老爷看清楚了他们的头上都有红布缝载的五角星,分外明亮,并不是五支犄角。红军对老人小孩很和蔼,对朱老爷他们老人还特别尊敬握手,称呼为老人家,人们感觉这支队伍的确与其他兵队不一样,给年纪大的老人敬烟,还从背袋里取下干粮分给娃娃们吃。这些干粮就是玉米、黄豆等粮食做的炒面,娃娃们吃得很香。还有女卫生员,给有病的老乡看病捡药不收钱,特别穷的叫他们参军,官兵一致有衣穿有饭吃,说的是四川话,多数寨中人都听得懂。得黠和推布护在大释比两侧都不能不恭敬地听着,村民们看到这种情况,紧张的心情就慢慢平静。一个自称姓张叫张达善的指导员,他说他来自川东的通江县,中国工农红军四方面30军88团派到云头乡开展工作,他们的团政委马良就是岷西县的县委书记,他们的任务就是动员受苦群众建立自己的苏维埃工农政权:乡亲们啊,我们红军和大家一样都是贫苦出身,我们这几个来自川东农村,是种地的农民,参加红军的目的就是要推翻黑暗的旧世界,为穷人得翻身求解放,建立老百姓当家作主的新社会,打败一切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反动统治者。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革命武装,主张民族平等提倡民族自治,穷人要当家作主就得组织起来,成立农民自己的组织,组建自己的自卫武装,建立苏维埃政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打倒反动军阀和反动统治,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和平民主、平等自由的新中国。
张指导就动员群众选一些代表,寨中边志生当选为村苏维埃主席,下寨的周松久当了红军游击队长,选举一完,他们当天就回河坝云山坪去了。
看到寨子平安无事,一些躲在山上的人陆续回家,红军队伍每日从乡里来,发动群众随时召集大家,还到边仁义家的地里,与他们妻子马氏和儿子多布一起干农活拉家常,到其他地头,与村民干活,砍柴、挑水、挖地,薅草等与群众打成一片,有点偶尔住在群众家里,贫苦人家没有盐吃,红军就把自己有限的盐分给大家。宣讲革命道理,錾刻革命标语,演文艺节目,许多揭不开锅的穷人家叫他们去乡苏维埃后勤部领取粮食,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建立游击队等革命活动在青石镇全面开展起来。
巴良、安枝、朱冬亮都参加了红军。那天巴良(边永福)和冬亮背着采挖的中草药羌活细辛柴胡等下山,沿途有红军都热情招呼,他们或贴标语,或和老乡一起做地等,到青石镇街上“协盛泉”药号(邓耀彤开的收购中药材店铺)卖药材时,几个红军向他们走来,他们有些紧张,为首的一位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红军首长向我们询问上山挖药及家庭生活状况,这时来了很多人围观,那位红军对大家说:“老乡们,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穷人队伍,都是受压迫受剥削的贫苦百姓,欢迎大家参加红军,我们番民百姓要翻身解放就要打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军阀统治、就必须拿起枪杆子起来斗争,建立我们自己的苏维埃政权。我们大家每个人都有衣穿,有饭吃,有地种。快快来参加红军吧"!3人在药店新掌柜徐茂那里卖了钱就被红军战士带去吃红军伙食团香喷喷大米饭。巴达说我们考虑一下,回家商量再说。巴良他俩回家,安枝也觉得没有见过与穷人这样好的军队,家里存粮只够几天生活,反正现在已一身轻,孩子没有带活,王大妈伤心两个孙子前后夭亡,便跟随小儿子边永泰离开云头寨。哥哥安布和嫂子安群也忙于苏维埃政府工作,冬亮是单身汉,他们和寨中好几个人相约,第二天一起下山参加了红军,分别被编入红四方面军第九军二十五师各部。到了部队,巴良他们才知道那天讲话的红军正是所在部队的师长韩东山。师部就设在青石镇上街药号旁边川主庙里,药铺老板邓耀彤已当选为岷西县苏维埃政府土地委员,邓的老屋改为红军临时医院,许多老乡也在那里排队看病,熙熙攘攘。
王习之看中红军的民族平等,为穷人打天下的主张,他是在山上观察一天一夜后,和妻子一起回来的,寨子里啥事都没有发生才回去的,红军张指导员与他促膝相谈很投契,说的川话都清楚明白,张指导到他家,还带有一包白糖和几斤大米,看望他生病的丈母和妻子,几位年轻漂亮的红军女兵还挨次给寨中生病老人看病捡药,嘘寒问暖。张指导与王先生一家共进晚餐,还付给他家一块银元,因为红军在他家背走了码的几背干柴,有些用柴的家庭给与的还有烟土、红军布币等,对朱天长、余大林、朱释比较富裕之家就叫苏维埃政府充公没收,包括分配多余的土地。很凑巧的是张达善指导也当过私塾老师,他宣传成立各级苏维埃政权的重大意义,各族民众要翻身解放必须依靠民众自己,并且只有靠共产党领导,在红军支持下,才能实现穷苦百姓美好愿望。他引用马克思的话:“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运动。红军的领导是共产党,党的纲领是“革命军队必须与无产阶级一起推翻资本家阶级的政权”,参加革命的目的是为使中华民族取得彻底的真正的解放,使人民过上美好幸福生活,我们向苏俄学习,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已经在俄国取得胜利,建立了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我们的目标就在于此。王先生完全能领会到这些话语含义。两人越谈越深入,王先生很快领会到共产党领导的这支红军队伍的革命思想。
王先生女儿边永香老是盯着张叔叔头上的五角星,张指导说明天叔叔就给你一定红军帽好不好?你可以参加童子团,为我们村里苏维埃政府站岗放哨,为红军前方打仗做事呀。几天后,永香头上就有了一顶半新旧的红军帽。村里有了十几个孩子组成的童子团,有红军姐姐叫他们识字和唱红军歌,帮着大人做红军鞋等,关键是每天还有饱饭吃,村、乡苏维埃政府有从富家没收来的财物。孩子当中,只有边永香有红星闪闪的红军帽。
那段时间,张达善指导员率队时不时往返于乡村之间,开会谈话,访贫问苦,邀约王习之、安布、周松久等亲近革命、亲近红军的各类人士座谈,还一起到过云山乡红军伙食团吃饭,交谈。给苏维埃干部讲许多革命道理,穷人受苦根源,要翻身就要打到国民党反动统治阶级,军阀走狗,大家才有衣穿有饭吃等等。王先生后来在县城还认识了红军县委书记马良,马书记还交给王先生看《共产党红军对番人主张》《告回番民众》小册子。
在云山坪建立了云山乡苏维埃政权,王习之是教师,有文化见识,选为乡苏维埃副主席。安布虽是甲长却很贫穷,幼时他的父母因穷困而逝,他老婆是流浪的外来孤女,跟母亲逃荒到山区,与安布成家后随其安姓,安布手散灵光,善于为朋结友,是很有主见和勇气的人,参与边仁山怒杀团总,被王习之及公众力推为青石区苏维埃主席兼云山乡主席。他俩积极动员群众,组织参加红军,寨子里建立了童子队和游击队。王先生听邓郎中说,红军因打仗,饥饿,疾病等原因牺牲减员甚多,民众因深重的苦难而觉悟,革命热情高涨,青石镇参加红军为36人,云头寨巴良朱冬亮等13人,大多是游击队成员,全县有近400人参加红军,藏羌回汉,有兄弟姐妹双双参军的,还有全家参军的,萧关就有一家五口参军的。母亲叫杨会莲(藏名板登卓),参军时已 59 岁,大儿子19岁,小儿子年仅12岁,另外两个女儿参军,一个14 岁,一个 22 岁。(附注:大儿子19岁时因为受伤返回本地,杨会莲一家随军北上到达延安,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小儿子在战斗中不幸牺性。解放初期,两个女儿又继续在抗美援朝战斗中英勇杀敌,以后分别在武汉和北京工作。整个十六区(今阿坝州)达5000多人参军,到解放初期落实查证下落的不到300人,岷西390多名参军,解放后查证健在不到20人,均大部牺牲,一是长征经草地又南下参加各种战役,在名山县东北的百丈地区同川军十几个旅激战7昼夜,虽歼灭川军1.5万余人,但红军也伤亡1万人。二是参加1936年11月由四方面军为主力组成的“西路军”,在河西走廊与国民党马家军作战,因兵力悬殊、孤军奋战无救援,单衣草鞋,粮绝弹尽,无后勤弹药补助,顽强战斗半年,战死7千,歼敌5万余,被俘1万2,俘后遭杀6千,回乡3千多,流落各地1千余,被营救4千5,仅400余人逃往新疆,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写下了极其悲壮的篇章。三是牺牲在雪山草地和后来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等各次战役。阿坝州四千多新红军战士连同祖国各地参加的红军都长眠在中国革命之艰辛道路上)。
那是五月中旬的一天,王习之、安布等率云山乡数百民众大人孩子等牵着猪羊敲锣打鼓,端着茶盘果酒到云山坪迎接红军大部队,并给红军首长挂红。红四方面军大部队进驻青石镇后,在川主庙大坝子上,几百羌汉百姓参加军民联欢会,200多名红军指战员和本地百姓演出文艺节目。当日,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设在岷西河对岸山上的若达寨,总指挥徐向前的住宿和办公室就在松久的大舅子龙自友家里,大门新贴两幅对联:“斧头劈开新世界,镰刀割断旧乾坤”。
1935 年6月1日,王习之、安布、松久、边志生等苏维埃干部到岷西县城参加县苏维埃政府成立大会。大会选出了由邓耀彤等9人组成的苏维埃领导机构,苏维埃政权中设有主席、副主席,土地、粮食、妇女、账务、经济、劳工、裁判等委员会和秘书。苏维埃主席负责全面领导,组织民众支援红军继续北上,土地委员管理分田分地,粮食委员会负责筹备、征购、调配、保管粮食,妇女委员会负责宣传、发动、组织妇女群众,经济财政委员会负责财务工作,劳工、筑路委员负责组织、调动人力帮助红军运输、修路,裁判委员会负责调解民间讼事及纠纷。在红军的帮助下,岷西地区建立了县、区、乡、村各级苏维埃政权。在党的建设上,第一次建立了中共岷西县委,由红军某团政委马良任岷西县委第一书记。邓耀彤被民众推选为县苏维埃政府副主席兼土地委员,后来苏维埃主席袁世伦与游击队长合谋私吞土豪的金银财物而受到红军纪律制裁,邓被群众推举为县苏维埃主席。
在云山坪和青石镇,红军驻留部队所用的柴火部分从云头寨运出来的,朱老爷家有几大码干柴,是几年前请人工从山上砍并背回来的,这些柴是云头寨和云山坪人用骡马驮运走的,寨中大户人家的干柴基本运光了。朱老爷认为红军对穷人好,但对富豪人家很严格,下寨周顺堂是发财人,他家粮食分给穷人,他不敢住在寨子里,躲藏在“萨巴格’(地名)岩窝里,红军走了才回来。寨中还有朱冬泉等好几家余粮和猪膘,折算成布币,说革命胜利了兑现。另外云山坪的刘光斗,朱大释比女婿,买下罗山(拉达)寨大片土地,已种上鸦片而被苏维埃政府分给穷人,他在专署捐钱买了国民政府的一个什么‘刘副官’,半途被红军捉拿。
8月,红军陆续北上,王先生因年逾五十,地方工作也十分重要,县委书记马良郑重告诉他必须有可靠同志留下坚持斗争,我们已与中央红军会师,我们的力量会更加强大,我看了总政治部的《干部必读》,首长提出到“经济落后,文化落后”的区域发展,到“吃包谷”“爬老林”,“民族语言不同”的地区发展,我们很快会打回来,很可能还要打到川西坝子,活捉刘湘,赤化川陕甘,建立更加巩固的最广大的革命根据地。在青石镇,留在最后掩护的红33军291团政委22岁丁先华(河南光山人)握着王的手说:王先生身体欠佳,我们还有艰苦的行军和战斗,国民党川21军45军趁我们大部队撤离而大举向我们进攻,形势暂时显得凶恶,但相信我们红军还会打回来,川军几十万都是红军手下败将,四方面军总部首长有意攻打成都,建立新的松理岷茂苏维埃赤区。
王先生将妻子边淑兰和永香先期转移到村寨西边的大山沟里,带了20来天食物,那里可以通向茂山县三冉等地区。朱老爷和母亲边淑兰对永香说,把军帽去烧毁了吧免得惹麻烦,永香说不,她要永远藏着这顶红军帽,军帽闪闪的红星是她生命的光芒,精神支柱。
红军陆续撤离,川军即尾随而来,好多人都跑到山林里躲藏起来,所有原来上层人和富有人家都神气起来,成立还乡团,与国民党兵一起,对跟着红军走的人进行了清算,骂红军是“霉老二”。下寨周绍伦没有躲掉,他的小名叫松九,他娶的是若达寨姑娘,红军来时他常往返两地照顾老丈母,他是区游击队长兼乡苏维埃副主席,因为老婆怀孕就没有跟红军走,逮松九那天,他还跑到东泉家里点兰花烟,不知哪个通风报信,川军就直接在他母亲家里连带他的兄弟一起绑走了。川军把松久逮到后弄到维州镇,当众枪决,叫他的小兄弟保常陪杀场,保常从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因恐怖而被吓死,一同绑架的还有青石区苏维埃副主席王习之,也拿枪打了,可是连打三枪没有打响。国民党军一个叫何绍辉的排长说:“这个人是真红军,要弄到下头去”。王先生面对枪口大骂川军被红军打的屁滚尿流,也骂那些通风报信的胆小鬼些,他说这场革命斗争才刚开始,最后的胜利属于工农红军。他们把王先生弄到灌县后不敢用枪打,而是用刀砍了头。(四十多年后,《岷西县志》“烈士英名录”:王习之,男,羌族,1885年生,籍贯:北川县,参加工作时间:1935年6月;职务:青石乡苏维埃主席,牺牲时间地点:1935年8月在云山坪被捕,在灌县被国民党军杀害;岷西县革命委员会1979年9月19日认定为烈士)。
朱老爷说,逮安布也很惊险。安布是青石区苏维埃主席,因为他母亲病故,他悄悄跑回上寨家里办丧事,川军听到安布的音讯后就赶忙派兵来抓他,正巧那天他办完丧事赶路去追赶红军,途经下寨“二那哈”(地名),因为他老婆、妹妹安枝、妹弟巴良(边永福)都参加了红军,他不能不走,正巧碰上同村好友边志生,给他慌忙报信:“川军来抓你了,松九都被鬼抬轿(指五花大绑)弄走了,固普,固普(羌语,意为快跑、快跑……”),正说话,川军几个兵丁已出现在二那哈路口,离安布只几步远。安布急忙纵身往庄稼地里跳,沿着玉米地飞快朝另一侧河坝方向跑去。几个当兵的紧追其后,安布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玉米林的掩护跑到了对门“黑布”山上,当兵的空手回去。安布最终没能跟上自己的队伍,一直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得不沮丧地留下来,还好,保住了性命。
朱老爷听说安枝参加了红军卫生队,抬伤病员腿部负伤掉队,在松州与堂叔安登榜相遇。那一年安氏家族得罪官府安枝父亲安登荣顶罪逃难,是安登榜父子给与盘费出逃至岷西云头寨落户,安布安枝时常听父亲讲土司安裕桢安登榜父子的帮助。安登榜,四川省松潘县镇坪呷竹寺世袭羌族土司,自幼私塾读书有一定文化,喜好打猎练就好枪法,1933年父亲病故以长子身份承袭土司职务,后为国民党松州第六区(白草)区长,因自然灾害而抗拒政府苛捐杂税摊派,拒缴枪弹、军饷款等而免职,其继母续任其职,安受到城防军通缉追杀,遂带十余名武装亲信和长子出逃,途经北川县礅上时,与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十二师某部相遇,在红军政策感召下,毅然参加红军,担任通司(翻译)、向导和部队前卫,红军前进受阻,受命作劝降工作,给敌方部队中的原部下王光宗去信,劝其“不要再受骗上当,卖命当走狗”,诉说参加红军的感受,请他们以地方民众利益为重,不能再让家乡遭受灾难。王等醒悟答应撤离。红军乘机击溃守敌,挺进松潘境内。在行军途中,利用自己土司上层身份向羌民宣传红军系列主张和共产党的民族政策,使群众消除了顾虑,积极为红军筹粮,运粮,给红军带路。凭借他在羌民中的威望,带领红军干部战士,踏遍了镇坪、镇江及茂县所属太平、叠溪一带,协助红军组织建立各乡村寨的苏维埃政权,发动群众用牛羊皮给红军做皮衣、鞋子。安枝负伤掉队后,瘸腿行走艰难,在茂县蚕陵乡杨柳沟与叔父安登榜的红军游击队相遇,她说她是安登荣女儿时,安登榜甚为震惊要她参加红军,帮她寻找卫生队。其时,安登榜正率红军小分队从蚕陵乡杨柳沟翻山去马场,配合红军一部打败了胡宗南部二旅二团一部,在“马场战斗庆功会”上受到红30军88师三团首长表彰。当场红军和羌藏民众商定建立由60余人组成的番民游击大队,安登榜被任命为大队长,有伤在身的安枝身材高大成为番民游击队员,是年8月,所在区域的红军91师等组成的右纵队一部开始离开,安登榜率队踏上通往毛尔盖一带山路,到各藏寨用红军布币为红军筹粮,每日早出晚归,因为过于辛劳,安登榜叫本身负伤的安枝留在一老乡家,筹粮队这天早上出去未能晚归,安枝报告给组织筹粮的红军领导,次日一早红军派出一个连寻找,后来在毛尔盖下行7里处半坡筹粮游击分队遭遇敌军埋伏,安登榜等18人已倒在血泊中,红军指战员含泪掩埋好遗体后踏入北上征途。安枝悲伤过度,加重伤病继续滞留于老乡家中,几天后伤情稍好已不见红军踪影,她就以逃荒难民身份辗转到茂山三冉地区的耕读寨,在边志生母亲何氏老家何少武何老大处安顿下来,何老大说上次云头寨人来未能认得老表边志生,他妈妈是我们何家的大姐呢。朱老爷说是安枝悄悄托人带口信给他哥哥,其时,安布躲藏何处不知,来人便找到朱释比老爷请与带话,朱做主说叫安枝现在千万不要回云头寨。公元1986年,经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追认安登榜等人为烈士。
朱老爷说,红军的枪不太多,多数人都背大刀。穿灰布衣服,帽子上有红五星,都是手工剪成缝上去的,脚上绑灰布裹脚,好多穿得破烂。
朱老爷、张雪霏、余大林都积极将家里财物拿出来支援红军,因为群众竭力保举而没有受到红军、苏维埃干部伤害。临别,张指导给朱老爷说:朱老人家,你这么支持红军,我们感谢你,你们把这些苏维埃布币捡好,革命胜利了,我们再报答您。
红军在云头寨一带前后住了三个月左右,凡是参加红军队伍的都发了点东西,每个游击队员,都发了一床毡子,张指导说他们打算去攻打川西坝的,但因岷江河沿途都有川军重兵把守,板桥关口堵死了,当然他们七八万人,真要打也不怕。
朱老爷说:“红军纪律严明,买卖公平。买东西用红军布票,有印章,他们到了一个地方与老百姓很亲热,还要与年轻人一起唱歌、跳舞。牛山寨文雀的老婆就跟红军队伍走了。她本来爱唱爱跳,后来一直都没有回来。
红军大部队撤离后,川军的大部队就来了。红军留下的收尾部队与川军接了火,天空上来十多架飞机,整得好像打大雷,地皮子都在抖。老百姓吓得躲不赢,云山坪岩台上架起了大炮,直接往若达寨方向轰,说是对门寨子住了红军最大的指挥,而实际上红军司令部早几天已离开往嘉喀懋功方向去了。那些枪炮主要是打红军少数的扫尾部队,还有就是给当地老百姓“敲梆梆吓猴子”的。
朱老爷还说,红军撤离县城的第三天。国民党川二十八军抓走县苏推埃主席邓耀彤,将他吊打拷问后杀害于宁边后山。邓的儿子——童子团团长邓自扬被抓走,押送到灌县监禁陪杀场,受到种种折磨才放行。(四十多年后,《岷西县志》“烈士英名录”:邓耀彤,男,汉族,1890年生,籍贯:岷西县青石镇,参加工作时间:1935年6月;中共党员,职务:岷西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牺牲时间地点:1935年8月在宁边镇被国民党政府杀害;岷西县革命委员会1979年9月19日认定为烈士)。
张雪霏给朱大释比说,全县所有的苏维埃干部已基本肃清,流落红军全面清洗,将赤区全部变为白色,有的全家被杀,有的用乱石乱棒打死,有的摔崖投河,抽脚筋鬼抬轿等折磨而死,很多被逼得家破人亡。整个川西北有1万多人参加地方苏维埃工作,筹集粮食两千多万斤及猪牛羊土盐等。
……
次日上午,秋冬之交,有些阴冷,依然有云雾而无雨天气,巴达被押往维州镇西街武庙,与他这边站有七八个人,竟然有朱老爷、张雪霏、刘光斗等,另一排是抓来的流落伤病红军和苏维埃政府干部,看来都是要执行枪决的。庙宇有些残破,院坝与厅堂亦可容数百人,里面塑有圣王姜太公和亚圣张良像,在此聚集部分政府官员,还有30多民团及数百群众,四周全是荷枪实弹的屯署保安大队。这些百姓均是民团属亲与近邻,这一切均为岷西保安队长许子贵精心安排,由维州镇新任团总兼保安分队长胡大圈(胡莱亮)出面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