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冉(岷西称后番或三番)地区位于岷西东北,猛河汇入岷江处南岸的数条大山沟上,有松石、白草、虎生三个乡,龙池山与经常梁子海拔4千多米为岷西与茂山县的分水岭,这些山沟分布有大小76寨。三冉属古羌冉駹后裔,当时少数民族统以番民称之,其实就是羌族,与其它各地方的羌族的语言习俗等大致相同。三冉于康熙41年左右被清廷招抚,他们最初有自己的统领,朝廷担心不好驾驭,就命别的有功于朝廷的番族土司来统治,三冉不服,换来换去没有一个“善茬”,于是便开始了长时期的脱土归州斗争。乾隆6年(1741)4月,该地2千余羌民往省城控诉土司罪行被朝廷驳回,次年,松石乡头人余保长赴川省巡抚衙门控告土司罪行,之后有民众陆续前往省城控告,乾隆九年终于引起清廷重视,当时847名羌族难民在清政府安抚下从成都、华阳等地重返家园。乾隆10年,川陕总督复奏“三番归茂州管辖,每年纳粮充赋”,议政大臣复议从之。乾隆11年(1746)4月,经户部等复议,准川陕总督公庆复等制定的《川省三冉56寨番民归隶茂州管辖,筹酌管束事宜》:
在三冉立碑定界,选设正副头人各一,管理政务,户口造册送州稽查,头人功过立簿查核,年底赏罚,番民每岁纳麦粮90石,就近交威茂协营,饬地方官令头人按户分段开垦土地,在三冉传集羌民宣讲圣谕,翻译讲解大清律例:晓谕化导番民子弟读书,送州义学肄业;新附羌民违法,暂照夷例归结,十年后照内地法律办理。
至此,三冉人民摆脱土司统治,归隶茂州。此后,茂山各地为摆脱土司压迫所引起的事件不断发生,朝廷有意削弱土司势力,从道光6年(1826)到至光绪26年(1900),茂州大部分土司地区数百村寨脱土归州,编入汉甲。然而进入民国,归州后的百姓依然饥寒交迫,与官府抗争不断。
清朝末年,清政府为“偿付”对外赔款和满足朝廷的奢侈生活,在国内增加各种派款,在羌族地区增设各种税卡,层层勒索,三冉地区更不例外。
龙五十一,本名龙朝先,松石乡色若寨人,家贫,幼时体壮即喜欢舞枪弄棒,骑马打猎等,十几岁随父参加茂州“打盐店”,响应猛河头人王真所传木刻号召,参加与官商合股专卖价高税重的的绅商陈铁斋斗争,历时二十余天取得成果。
龙五十一引起国民革命军28军屯殖区署的代理督办谢中权的注意,是茂山县的甘道纯事件。这年龙五十一不到50岁,是三冉区松石乡色若等三个村寨的保长,他当时到白草乡什尔寨他姨孃家帮工秋收,茂山县时任知事甘道纯,率一连防军来禁烟,包围他姨孃寨子,搜获大烟五六十碗和若干银子首饰并转送回城,称是种烟非法所得该予没收,受害最重的几家眼巴巴看着成熟而有些武艺枪法名气的龙五十一,他于是打着“乡谈话”(羌话)通知乡邻,很快,几百群众持枪抵抗包围并将甘道纯扣留,其他人全部撤逃,东西只退还了少部分。第二天,县城豪绅朱经武带银200两出面保释接走,乡亲们后来才发现有一大半掺的是假银,便组织民众乡勇继续抵抗,当时专署驻军正与甘军在松州打仗,茂山县保安大部在章腊金矿执行治安任务,甘道纯见谢督办迟迟未回署衙,便逃回成都搬救兵,2千兵开到灌县,成都发生兵变而撤返,甘进剿西路的企图破灭,一气之下,在灌县南桥投河自杀。谢代办带队在汶水县试办移兵屯垦队回来,自知甘道纯铲烟是他点头许可的,此事因各种原因就搁置下来,但他记住了白草沟发生的禁烟事件,与龙五十一这个名字相关联。
本次松石乡抗烟税事件主犯也正是这个龙五十一,且与岷西县云头寨怒杀团总贾德万如出一辙。茂州城区袍哥头子朱经武说是受县新任知事指示,串通松石镇团总苟定文到该乡16寨抽收鸦片厘金1200两,苟私下加码300两而中饱私囊,松石乡16寨过去从未上过这种烟税,民众对此畸重摊派不满,在知悉苟定文私吞烟税后,更激起愤怒。次年3月,在色若寨首领龙五十一倡导下,松石沟各寨羌民群起反抗,包围团总苟定文家,双方争吵中,苟气势汹汹挥刀直指龙五十一等人,仗势侄子苟宗明在城里操袍哥,提劲说我就吃定了你们,你们又敢咋子?,龙看不惯苟一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样子,当场举枪将其击毙,后潜逃到岷西云头寨躲藏。这年秋收后,苟的侄子苟宗明是城区仁义公社袍哥三排当家三爷,他以银子贿赂县知事郭亮成,郭派朱经武带兵一连,三冉区长万子敬调动团丁200人,进剿松石沟捉拿龙五十一,双方攻打10余天,相互死伤七八人,烧毁色若寨房屋四五座,龙五十一在群众掩护下出再逃至岷西云头寨边仁山处躲藏,之后郭亮成再派万子敬率100民团围攻龙五十一所在色若寨,百姓拼死抵抗,万子敬拼凑的民团本身不愿来互相残杀的,勉强上阵即退下来。后来知事又急调章金庭防兵连进剿,章命人架起两挺机枪,双方讲和,松石乡各寨赔罪银一万三千八百两,8千为罪银,4千为死伤官兵命价,1千为苟定文命价,800为防兵军费。龙五十一在大家掩护下四处奔逃,官军围捕,他凭着群众拥护和个人机智勇敢与好枪法而躲过,好在他老婆儿子儿媳在白草沟什尔寨亲戚家悄然安顿下来,他便再岷西云头寨等各山野荒林间躲避,其中艰难险阻没法细说,跟巴达当初逃亡一样,两年下来,龙五十一已是满身疲惫憔悴。
可是苟宗明一心要拿五十一性命方才甘休,再次贿请郭亮成要求捉拿龙五十一为苟家报仇,郭亮成再反映到谢督办,谢下决心派兵缉拿龙五十一归案。
谢督办的屯殖兵主力尚在与甘军(驻甘肃国民军17军王长胜部)交战,便命岷西县长李建柏派莫尼屯守备桑怀钦率藏族屯兵来镇压,他们来到松石乡色若赤补等寨,了解到当地羌民百姓已交赔罪银一万三千八百两时,认为官府没有道理叫他们翻山越岭来捉拿一个龙五十一,就毅然打道回府。谢代办知道后,也不便发作。猛河第三次进攻时,谢督办又紧急命令桑部到猛河与龚旅长所率汉军一起作战,与茂山羌族头人王国泰、猛河葛尔邦土兵混编,共同对付猛河金锣头人罗布旦增,结果又招致失败,屯署也不好惩处。现在探知龙五十一还到猛河搞离间活动,似与岷西云头寨兵有染,云头寨老屯兵已被该乡团总贾灿收编了的,谢听从张雪崖秘书长建议,便把缉拿龙五十一任务交与云头寨巴达的乡兵,认为有必要给他们立功机会,去缉拿龙五十一,他们熟悉地形,队伍还可便捷行动,七天正规紧急训练结束,张雪崖秘书长亲自代表谢代办讲话:看到老乡很高兴,追叙与高翔“参议”与边仁山的交好情谊,勉励大家支持屯殖区署工作,还说江西地方闹赤匪穷鬼造反呢,眼下,对你们是一个重要考验,那就是能不能配合政府捉拿到龙五十一,叫松石沟16寨乡民服从政府相信政府,秘书长说拿到五十一,谢代理督是要亲自出面嘉奖授旗的。
张雪崖、张雪霏都五十出头,俩同宗兄弟,都中等身段高鼻梁,雪崖稍胖点,都是一身中山装,巴达记得张雪霏的父亲长袍马褂瓜皮帽,前清秀才,在青石镇与祖父就交好。张雪霏没有见到他的藏族学生桑怀钦很有几分遗憾,藏羌屯兵穿着上差别较大,云头寨兵半数是麻布长衫羊皮褂,头圈白帕裹脚绑腿,腰拴鼓肚子,挎着枪杆。除了步枪,巴达还挎着父亲交与的盒子驳壳枪。茂山县长郭亮成专门设宴款待,县城豪绅和袍哥大爷万子敬、朱经武、苟宗明陪同,还合计送给巴达队伍10块大洋做为军饷。
却说龙五十一从猛河石碉楼抄小道转回,一早又秘密转移他的家人,往白草乡偏远的什尔寨后山先民石屋⑤安顿好,这是他早想布置的暂时居住点,是寨子后山爬山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山林隐秘地,石屋深入于地表之下的古老地穴,全是片石所砌和石板铺盖而成,密不透风,也不知何年所修,有防盗木门设施,冬暖夏凉,五十一要求等一年半载风声过后再回色若寨,白天可外出觅食。因偶有上山放牧打猎采蘑菇采药者,五十一只好离开。
龙五十一自己翻越龙池梁子潜到虎生乡耕读寨好友何绍武家里,偏偏又遇一桩事,将他又不得不牵扯进去。
相传虎生乡曾出现一位羌族英雄黑虎将军而得名,如今,整个三冉地区,乃至茂山县到屯殖署,方圆数百,谁不知道他龙五十一已与黑虎将军齐名啊?都还十分崇拜推重他,五十一隐居的耕读寨主人何绍武何老大,在一个下午的酒后给他说:他们这个乡团总叫孙富寅,也不是个好鸟,倚势压榨百姓起家,几年来用“打钻”⑥方式,以大烟放高利贷,每年牟利三千两以上,在坝区买地买房子,也叫百姓无偿牵耕牛为他家犁地砍柴蒿草收庄稼等,对不听话的随便吊打辱骂,人们暗地里都称他为孙老虎。这次他借政府建立“义勇军”、“常备队”抓壮丁,他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借此向群众敲诈勒索,有钱人送了财礼,六丁也抽不到一个。何绍伟是村里不大睬事的,孙老虎就专门收拾他,还免掉他保长职务,他是独子却要抽丁,孙老虎说你们寨子丁数不够,没有办法,逼得他凑足银两才把儿子赎回,因为要保存家庭劳动力。何绍伟说他对不住寨中人对他何老大的称呼,向五十一承认他们耕读寨的人实在惹不起孙老虎,他自己承认是软蛋,一个40多岁大男人在龙五十一老大哥面前竟然嚎啕痛哭起来,不断拍责骂打自己,说自己想当一次黑虎将军却没有勇气和胆量。五十一也想到自己反正命案在身,名声在外,只是家中尚有妻儿亲戚要受牵累,听着也未言语,何老大还讲着寨中百姓的许多苦楚,不一会儿,寨中许多老汉陆续登门而来,向龙五十一数落孙老虎的霸道横行,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贪官污吏到处有,世间难找乐土。众人都夸赞五十一和黑虎将军一样,不如和大家一起除掉孙老虎这个恶魔。五十一说怕是除掉了老虎又来新老虎,我性情急躁冲动,叫自己这么东藏西躲狼狈下场,我实在不愿再参与杀人。何老大就叹息,众人都沉默起来,五十一想还是今夜悄悄走为上策。
当天傍晚,细雨蒙蒙中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消息,孙老虎带着百十号乡丁,与苟宗明一起,领着巴达的队伍突然出现在了耕读寨的半山腰,巴达他们是在往白草乡的路上接到张秘书长命令来与孙老虎会合的。耕读寨村民很快齐聚议话坪,本地有“男子十五穿铠甲,枪法好;二十能在议话坪讲话,就是好小伙”的谚语,议话坪能讲话的位置还是留给何绍伟何老大,何当即快速把寨中能干的枪手和有威信的人召集起来,共同商讨怎么办?都觉得龙五十一是羌人好汉,我们应该保证他的安全不能出卖他,掩护好他赶快从后山逃离。龙五十一听到就有些感动,他正依稀看清议话坪上的碑文:两寨不打一寨,不仗势欺人维护正义,百姓之间要团结等语。五十一站到高台道:感谢众位乡亲的好意,官军主要是来捉拿我的,我绝不能连累耕读寨,实在不得已,我跟他们走就是,与大家没有关系。大伙说我们怎么能出卖你?何老大说:龙大哥,你相信我才投奔的我,我们耕读寨哪个挨千刀的去通风报信了啊,是我对不住你,只要我不死就有你的命在!众人纷纷道:龙大哥,莫如杀了孙老虎和苟宗明,他们都是恶人,我们也学习你们松石沟,你和岷西来的屯兵有交情,不如我们串联一起和他们干,然后我们保护你出逃。何老大说:你们这样子做,那不是把龙大哥往死里推啊?大家伙说,我们不说是龙大哥开的枪,放心,我们众枪齐发,谁也不晓得究竟是谁打的,我们就是要叫孙老虎上西天。何老大说,反正我不把龙大哥安全送走,我就誓不为人,龙哥是我家的救命恩人。龙五十一感觉这样跑走,确实有损他一世英名,看大家伙除霸之心强烈,看他孙老虎是团总,苟宗明是茂州城五排管事袍哥,好像也放不过自己,哎,坏人当道,除了也好,自己反正早迟难逃一死。
路上,苟宗明给孙老虎和巴达说捉到五十一,咱们在茂州城应该好庆功一番,以后在茂山县三冉地区还有哪个敢和我们作对啊,张雪霏表示赞同,并转达张雪崖秘书长指示,不可滥杀无辜,我们要作仁义之师,重点针对龙五十一,除非是五十一的帮凶可以格杀,巴达说张伯你不要到交战地方,就派边永来守着他,在安全地带观望。
当巴达的队伍和孙老虎的团丁合股将耕读寨形成合围时,耕读寨所有能耍枪有枪的男人都聚集一处,听候龙五十一、何老大的调遣。看到这阵势,五十一又开始豪情勃发,干它一仗岂不痛快淋漓,人间多有不平事啊,幼时听私塾老师讲的水浒传里林冲、鲁智深、宋江及天平天国故事记忆犹新,战死疆场,无上荣光,他这几年逃难辛苦,好多次差点被枪弹打死,落石砸死,爬山岩摔死,差点累死饿死冻死,色若寨及松石乡民为他付出惨重代价:死了好几个人还赔了那么多银钱,这个苟宗明,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五十一在熟悉的碉房寨楼布好阵势,关键时候,巴达派人来与五十一和何老大联系,交代这边兵力布置情况,巴达自己随孙老虎的团兵东面水沟坡喊话:只要交出五十一,大家都先安无事。云头寨兵由边志生和安布率领把守寨子西北边的筲箕坪一带,何老大和五十一带精锐攻击孙老虎和苟宗明。五十一想这个苟宗明成心与他过不去,今天正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了断。狡猾的孙富寅孙老虎安排好队伍,自己却不冒这个险在后方坐镇指挥,觉得保命要紧,耕读寨有多少人仇恨他,他心中有数,出门时家人就提醒:子弹不长眼睛。耕读寨人已知道对方有云头寨的老屯兵做内应而变得信心倍增,大家伙哪里愿意放过这难得机会,人家龙五十一是铮铮硬汉,耕读寨不能再被孙老虎一直欺负下去。何老大他们专门找几个得力干将专事跟随孙老虎行踪,凭借他们对地形地貌各家各户建筑的熟悉程度对孙老虎进行布控,这孙老虎格外小心,却偏偏不放心云头寨乡兵,就带几个亲信尾随边志生他们的筲箕坪而来,双方早有约定,朝天乱放枪炮,嘈杂声中孙老虎背后受到枪击倒地,此枪乃何绍武何老大所为,孙的兵丁回头前后一阵乱枪扫射,耕读寨人瞬间撤离。另一边当巴达和苟三爷率队入寨子东侧巷口时,他吼一声苟三爷快趴下时,苟宗明已饮弹倒地,那子弹从前头房顶的边墙方向飞来,正是龙五十一好枪法之所为,苟三爷睁大眼睛想说什么而亡,这或许就是冤有头债有主。此时,双方密集的枪声骤响,孙老虎的众多亲兵听到枪声,都从不同巷道赶过来,见到耕读寨人就横加扫射,何老大叫五十一撤离,五十一说我怎么能溜啊,枪战中,团丁里有几杆九子枪威力大,山寨的明火枪不占优势,巴达佯装沉着指挥迎击,并指示团丁夺回了孙团总和苟队长尸体,混战中,双方有人受伤,边志生掩护队员时被打伤倒在一旁,血流如注,安布有些紧张地抱着他,看他的络腮胡上满是血,边永刚赶紧包扎出血的左臂。所有团丁又听到孙老虎和苟三爷已死,有些丧气,无心恋战,都责怪军事张雪霏的指示,安布有些愤怒从侧翼带队出击,打伤那几个不分好坏的耕读寨人,何老大见误伤云头寨屯兵有些愧疚,掩护同寨人快速往山林撤逃。
龙五十一给送行的耕读寨人说,你们把杀人罪都推给我吧,免得以后你们一寨人因我遭罪。
百姓怒杀孙老虎事件后来被记入《茂山县志》。
数小时后,巴达乡兵占据耕读全寨,张雪霏再令无伤百姓,严禁抢劫杀人防火。天空又飘起了细雨,巴达速叫虎生乡的兵丁把孙遗体抬回去,孙和苟的团兵群龙无首都都吵着要回去,有几个负伤的大吼大叫,巴达说那你们就都回去,我们云头寨兵就留下继续追捕龙五十一。
巴达来看边志生,幸好只手臂受伤,应该是生命无忧,但需要尽快医治。边志生的父亲属于坝区汉地的外来逃难户,云头寨人称之“下坝子”,他父亲为在云头中寨立住脚,也是为亲近起见,说是与边家同姓,实际上是卞字,正好与茂山县三冉地区逃荒来的女人结为一家,志生出生即取名边志生,志生10多岁父母相继亡故,这娃独丁丁虽未读书,却总比别人聪明灵活,娶余大林的幺妹为妻,属于老屯兵,后拥为中寨头领:甲长。志生的母亲何氏讲过她的寨子叫什么寨的,八九户人家,还有几座烂房基,3座碉楼,水沟下方有三棵大白杨树。双方枪战时,雨停时,边志生定睛看那三棵大白杨树而受的伤。巴达叫安布和边永刚把志生抬回城里去疗伤。要张雪霏张爷也跟着先走,顺便向秘书长报告情况。
这一夜,龙五十一与云头寨部分乡兵在耕读寨偏远的一处单家独户相聚,房屋破败久无人居。大家一起搭锅造饭,算是就此秘密饯别,龙五十一大碗喝酒,说他的高祖就是云头寨的边家,边家先祖姓董是土司,儿子在成都当粮台官,因赌博挪用公款犯事,虽追回款项但仍然在灌县被投监,因不满监狱生活而出逃回乡,知县有心袒护叫其改名换姓,董姓在云头寨所居家族遂改为边姓,巧妙躲过搜捕。边家也由此多变普通百姓,边家曾有一单身男子,父母双亡,山上打猎雪山上迷路来到松石沟的色若寨帮人谋生,后来当了这里的上门女婿,他便是龙五十一的高祖父。高祖父没有什么文化,所讲都是口耳相传,在世时因为脚伤至死未回云头寨。五十一犯事逃到云头寨不敢说,但骨子里对云头寨有情感。如此一说,巴达他们恍然而悟,难怪不得他与父亲边仁山那么有情感。大家就在破屋火塘边,拿出各自薄毯休息。
凌晨简单的洋芋面汤餐后,与五十一洒泪相别,要他以后找有机会举家可以迁往云头寨养老。龙五十一点头答应下来。巴达身上两块银元交与五十一,叫他躲得越远越好,此只何老大等寨中几人知晓。龙五十一中等身材长脸略显憔悴与疲惫,他说:“怕是没有机会了,我反正是要死将死的人,能活一天是一天呢,生命就这一世,他们难免要怀疑你们,望多保重!”
五十一望山里挎枪包袱而去。
巴达一伙在耕读寨周围山上又逗留数日,表面上是不惜翻山越岭捉拿龙五十一,实乃弟兄伙们野外打猎的实在训练,不这样又怎么能叫谢督办和张秘书长他们相信呢。数天后得到张雪霏信后方才回到茂州城。
原来怀有身孕的青玉竟然与边志生老婆余幺妹劳芝已来到茂州城,劳枝不见则已,一见差点背过气去,好在自家男人只伤了左臂筋骨,永刚陪着他们找城中有名的“杏林春”药店蒲殿卿大郎中,说性命无虞放心,敷了药定了位,叮嘱好生静养,不可走动,大家方才放下心来,只得留在城里将养。
边志生的枪伤叫屯署没有产生多大怀疑,巴达的队伍回来没有遭遇什么麻烦,屯署也没有收回武器,因为屯署本身需要招收“义勇军”和“常务兵”,夷务委员会还安排简易食宿,边志生养伤,“夷委”和警卫团叫他们上午集训下午去后山垦荒,张氏兄弟本身很爱本土老乡,更何况以前与边仁山关系很好,张雪崖秘书长兼夷务主任,综理署内事务,生活也将就过得去。
隔天下午有休息时间,巴达和青玉有幸闲逛茂州城,历代州、郡、县驻地筑城于此,古为冉駹羌城,汉武帝时征服称臣,城垣数毁于兵燹,此内外城于乾隆年间两度重修而成。两人专往内城治平寺“无影塔”而来,该塔实为经幢,建于明代永乐,道光《茂州志》载:石幢秋月,上刻佛像,状类浮屠,秋夜月明影现。传说秋月夜塔无影现,故民间谓之无影塔。两人来到塔前,其高6米,塔身以石凿六棱形石柱,上刻梵文佛经。塔顶覆钵呈桃型,塔面有“茂州卫”题字及雕饰。初春天气有些清冷,山上铺着薄雪,两人双手合十参拜,祈祷一切顺遂,灾祸邪恶远去。
屯垦与军训近一个月,屯署也没有交代具体期限,志生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劳动,便与青玉、多布、永来一同回乡换来巴良、王掀、朱冬泉幺弟冬亮顶替。劳芝继续在厨房当炊事员,屯署给予的伙食是陈旧的玉米和洋芋,间或安排打猎改善生活。期间,章金庭、朱经武与三冉区长万子敬率20多警丁,到三冉去缉拿龙五十一无着,倒是逮住他的家人押入县牢,张雪霏带巴达去看五十一家人,他妻子和小儿子,对方并不认识巴达,消除屯署谢督办和张秘书长的猜疑。
将近腊月,朱大释比带着俩徒弟得黠和推布来军营找到巴达,说家乡男人们都在外,年不能不过,秋地需要翻板,越冬的庄稼不能不种,并将贾灿写给屯署张秘书长的信件递呈进去,屯署方才决定云头寨的乡兵回乡做活。
回乡依照贾灿之前约定,云头寨人大部分熬过了这个冬天,居然有基本口粮吃,贾灿兑现承诺,生活着的人们按约除少部分上等地留种庄稼外,大部分都种上了鸦片。春节邻近,大多数在外帮工也跑回来,所挣虽不多,但都可以勉强度日。
各家积肥垦荒房屋修缮忙得不亦乐乎,巴达一家因父亲去世总是笼罩着哀痛,边家人都忙于建房,毕竟有弟兄三人,青玉随母亲“保胎”于各处,多数在外公家,很少到青石街大敞屋,毕竟感觉是边家的人,等巴达家境好时搬回。巴达母亲不时看顾边志生伤情,因为毕竟自家儿子带队有责,平时与巴良夫妇一起。
这期间人们议论龙五十一去向,甚至潮到叫巴达躲避,说县上和屯署要来捉拿巴达,说云头寨与龙五十一有勾结,后来学校开学,关于龙五十一消息又悄无声息了。
贾灿竟然尽量满足云头寨人生活需要,巴达着手找贾灿恢复云头寨保国民小学,得到贾灿奶奶、母亲,大释比的有力支持。王习之与巴达、冬泉、志生、大林等合计,决定新开学校,各家木板拼成书桌,各家背来柴火,娃儿们在家只要闲着便都被撵起来,也多有这次外出的屯兵战士来认字,学堂里面挖坑烧着明火,窗口百叶窗用旧纸裱糊显得温暖,过年后的正月11即开学,贾灿为荣誉校长,行开学典礼,升青天白日旗,背孙总理遗嘱。贾灿说已给县府督学报告,年末给王习之一定报酬。
这年农历五月间,边永泰在一个晚上跑回来,证实龙五十一之前又来云头寨否?并告诉家人,茂山县府都已收买叛徒将龙五十一捕捉在松石沟色若寨的一个山上,然后交与区长万子敬押送县城,监禁10余日后被害。其家人释放,官府将其头颅装入笼内,抬往县城镇西桥,悬挂示众,群众几天后才敢去取。
这年8月25日下午3时50分,茂县以北的叠溪城发生7.5级强震。当时阳光灿烂,居民多在家吃饭,忽然霹雳一声,顿时山摇地动天昏地暗,叠溪城陷落,邻近周边21个村落全部覆没,震后凄风苦雨,阴风怒号,连月不开,陆续有外出者返乡,齐聚残庙,哭声恸天,整个震区7千多人亡故,5千余间房舍倒塌,4970余人无家可归。震后半月,当时省府始向南京电告震情。至十月九日,赈灾钱粮未见,倒见震后蓄积的叠溪海子因余震爆发,沿岸再添2千5百亡灵,房舍田产粮食牲畜付之东流。云头寨相距震中100多公里,青玉与安枝在家中坐月子,只见住屋椽梁扯出来又伸进去,山上巨石滚落河坝的声音,碉楼房舍摇晃,居然没有垮塌,惊吓得失去神志,云头寨死有3人,整个青石镇死伤数百人。青玉、贾灿的奶奶贾杨氏从嘉阳镇回青石镇的路上,坐于轿中而地抖动起来,山石聚落尘土飞扬,80高龄惊吓而亡。巴达家只砌好边墙,没有受到地震伤害,老屋亦未受什么影响。
前任县知事康敬,穿着有些破烂衣裳,他被免掉县长就没有离开岷西县,且在青石镇的时间多些,与好朋友张雪霏住于一处,生活的来源确实跟着张雪霏过着舒适的耕读生活。这天,他在青石镇街上刚喝了酒,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地震爆发,他感觉这个世界早该天翻地覆呀,飞沙走石,他居然无所畏惧狂奔街头,却身体无伤。当日,他和龙五十一小饭馆邂逅相遇喝的酒,五十一知他是边仁山顶头上司当过县官而邀请的他,康敬见他一身猛河藏装也不深究,只要有吃喝来者不拒。
这年的岷西县云头寨倒是罂粟丰收,多数村民居然还清了借债,只是烟种、刀儿匠和烟税花销后所剩无几,贾灿自然收获颇丰,他派行家专门讲大烟种植法,云头寨怎么种好三季烟:早熟的乌花,中熟的二红花,晚熟的白花等鸦片品种,属窝播,每窝种七八株,最后间苗确定一二株,晚熟产量最好,但需要专门刀儿匠行家才行,寨中边志生朱冬泉等已基本掌握鸦片的种植与收获。油枯、猪粪和草木灰成为抢手货,施肥最难把握,轻了苗杆细,重了植株猛长,烟桃也更大,反而成为油桃,不出浆液,难有收成。贾灿均派有人来指导,比如施肥方法,用猪粪或草木灰,壅土时这么把握肥量还要求大家不可声张,由他全力对付上边。虽然大家都紧紧巴巴过日子,但饿死者确实少多了。巴达一家暂住在二爸老屋,自然也收获不错,与青玉度着一段时间蜜月。
⑤打钻:也称打赚,指民国时期官绅阶层对种烟农户先给些许好处,大烟收割后再赚取更大好处。
⑥先民石屋:分布于部分羌族山寨深山密林里,羌语叫“祖基”,“祖”属音译,石砌土屋之意。“祖基”深入地表下一米五六,石块砌成,石板铺顶、里间10来平米,高约2米左右的方形石屋,近百年未有人居,四周草木掩映,历史年代尚难考证。深山多地建有此屋。它能很好地躲避风雷雨雪,有隐性木质门栓,便于防兽防盗,由于林中常年通透寒冷,石块风化程度低,墙体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