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丧席的桌数预计有九十桌,满寨全请,因为边仁山不同人物,也显示巴达母子的气魄。第一轮远客和老辈子老年人,这是云头寨历史以来排场最大的一次,早上母子俩就合计好的,一大早就派人下街置办不足的食材,必须在午后1点准时开席,后勤一大帮人,光是担水就有16人,祠堂外整个两张大田占满,烧火劈柴做菜做饭几大泼人,从人家户延展到地边和路坎下,那锅里的油香比过大年还舒服,过去屯兵打仗归来阵亡者有这个场面,朝廷发有专项银两和抚恤金,抗捐斗争胜利时余大林的父亲阵亡遗体在县城昭忠寺安埋村里也办了席,但没有这个场面。不需要发签与首轮入坐者,灾荒困难年代这一顿餐饭显得特别重要。而且还是历史以来云头寨超出当时条件的九大碗:肥肉墩16颗,蒜苗肉片、粉条、海带、两碗元根炖排骨、两碗大豆炖猪蹄、一碗野物骨肉烧洋芋。几大桶用“固葛”(晒干的元根缨缨)煮的汤菜,里面可见油星,尽管去舀。饭是金裹银,及玉米面蒸蒸参合着大米饭。多年以后,人们都还无限留恋那席桌。
首轮有两桌吃得很快完,风卷残云一洗而空,是的,每桌九碗菜是没有添的,饭添2次,管桌的和端菜的没有人再愿意额外给此桌开恩,因为这桌全是讨口要饭的饿鬼,主人家允许上桌而且是头轮已经很不错了,全村还有许多长期饥饿着却不好意思来的乡亲,一是布不起礼的,二是没有能搭上手帮上忙的,三是曾与边家发生些矛盾或有些龃龉的人。而首轮坐上席者,也都相互拘礼客气,坐上桌的最老者或最有威望者若不开口拈菜谁又敢先?杯里的酒也都抿小口,都小心翼翼客气地挑元根萝卜洋芋小口吃,对于中间肥肉块和五花肉片,要等一定时候,坐中最长者说:来,我们把中间这块动起来。人们方才拈那最过瘾的东西,那是厨管师数得最清楚的16个,每桌8人各2块,吃到要扫尾,人们都急切盼望之时,老者说:来,把最后这块把他消灭了,人们方才心满意足离席。而饭碗大多只要第二碗,如果随便依吃饱,那金裹银不中他五六碗才怪。支客师通报一声,孝子巴达巴良统一来跪谢大家并敬酒一杯,每人必须喝下一口,或干杯,支客师真诚交代:酒有的是,不要客气,请各位敞喝,没有酒随时增添,其他桌都不需要添,而添酒的那桌就多少不好意思,这不穷讲究也不行,穷日子有穷规矩,以后富裕了就无需这么讲究和客气了,青玉在云头寨的感受就是寨子上的人淳朴客气讲礼。
朱大释比是必须先入座的,他这桌全是寨中德高望重者,青石镇前任团总张雪霏,大林爷爷余廷禄,青石镇著名郎中邓耀彤,维州镇莫瓦寨狄龙人称滴水龙,还有贾灿等,他们被安排在冬泉家一处阁楼上,由巴达冬泉大林等敬酒相陪。朱家还有一个总老辈子健在但高龄已不能走动,就派人送了酒菜饭过去,另外可惜康敬要来的,怕是山高路远毕竟当过县官,当然还有贾灿,他这次全是以亲民形象出现,也没有官架子,与上两次判若两人,回归到朱铭典的外孙,云头寨是他娘家这个角色,虽然众乡亲对他也多少怀些戒备心里。朱老爷酒量适中,余廷禄老人曾是把总,儿子余福是屯兵英雄,朱家祖上有朱邮真将军,边家祖上考过三甲进士,和朱家一样出过好几个秀才。支客东泉专门安排得力管桌精心照顾,巴达母亲王先生等专来问候,巴达弟兄媳妇专来敬酒。
离二轮上桌还有一段时间,巴达和青玉沿村外小路走,巴达给她说:我没有花多少力气就把你弄到手,冥冥之中谁在安排呢。青玉不无羞涩:你这个傻瓜,要是另外的姑娘早离你而去,热岖子我托我表兄杨沛霖救你,你那时在逃,后来又跑姥爷家托巴良接应你。你不知道我为你一片苦心,巴达哥,我把我们建房的钱都作了些准备,我们在青石镇有进有退。巴达说:我这次借的钱多,桑怀钦说有松潘到灌县茸帮护送差事,二十多挑鹿茸、虫草贝母,屯殖督办以一千银元保驾费答应下来,问岷西桑守备行不行,他叫我入伙,我们只要走好片子,打通沿路袍哥。青玉说那人靠得住吗?巴达:放心,我和他一起在兰顺青处读书三年。我们有了资金,还可买枪炮训练队伍,保卫家乡。我要叫你和阿妈都快乐幸福。青玉气愤说那你就不管我妈了啊?巴达说:啊,对对对,还有你妈。我们的两位阿妈!两人顺势就牵了手还要走,巴良远远呼喊快回来。两人有害羞各自缩回了手。
两亲家一直在一起,它们一起坐第二轮,王先生将记的礼簿交与大嫂,大嫂说以后就交给青玉管这些了,亲家,以后你不愿在你儿媳妇那里住,你要是不嫌的话,咱姐俩就一起住。青玉妈说好呀!青玉妈叫朱彩玉身体不大好,大嫂曾陪个她四处捡药,有事没事邀约姐俩,两人合得拢,也是与朱家世代亲谊,丈夫贾德卿与边仁山交好。朱家二妹朱巧玉却是地道农民,帮着父亲整理家屋忙不停。
二轮没有坐满,包括所有执事人员也计算人坐,这一定是有家属讲礼等原因,巴达母亲要求所有勤杂人员分别到各自寨子去喊一下,陆陆续续便有老人等被牵来吃饭,都到云娣大嫂处来道谢,还有不能来的,巴达就要求端碗饭菜去,几个卧床病人说死了都值得,吃了大米饭和肉。王习之与东泉、大林、边志生、安布一桌,倒是敞开喝了酒,贾灿来敬酒,接着巴达夫妻、巴良夫妻相继来敬,酒入愁肠,苦水就倒出来,就说起边仁山许多事迹,有喊大哥、大爷、大表叔、大姑爷的,勾起往事就都伤心一场,其实第一轮许多喝了些酒都激起悲伤,只是支客有交代,大家不要引起云娣大孃伤心就行,我们都要爱护她安慰她。不曾想云娣大孃与亲家也出来跟王先生、东泉、大林等来相坐。
席桌吃完已是下午光景,对于长期生活在穷困潦倒饥寒交迫的人们来说,他们吃了这顿后,不愿意有任何体力活动,其目的是叫这顿饱饭停留于体内时间长些在长些,能管辖到十天半个月更好。大家不敢把步子迈大了,都在祠堂周边躺下“保胎”。
贾灿的训话大会就在祠堂召开了,巴达朱东泉召集所有人到场,简单布置一下用几张木板搭起的稍高台面。朱东泉先讲:各位乡亲我们开点短会,巴达和贾队长给大家有话要说,大家放心,晚上还有汤饭宵夜谢客,是云娣大孃和朱老爷的安排,还有不少油星子。
巴达:我的父亲没有在了,大家都非常悲痛怀念他,不仅仅是我们家人,感谢大家的理解和全心全意的帮忙,特别感谢朱大老爷,我代表全家人在这里我给大家再次三鞠躬致意!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绝大多数人家都早已揭不开锅,外出逃荒讨口下苦力也不是容易的事,天下到处兵荒马乱盗匪横行,要挣一口饭吃不容易,这个难关我们云头寨咋过?我们不能等着饿死穷死病死,现在我们有请督办署新任青石镇团总,成都国民党政训班上尉连长贾灿给我们讲话。
贾灿也不客气,站到木板上讲三个方面,首先他对边仁山大表叔的去世感到深切的悲痛哀悼,是我们云头寨及青石镇老百姓的巨大损失,追述这个人的主要事迹,属于岷西县知名人物,百姓口碑极好,正直仗义有本领,敢作敢为勇担当。二是讲三民主义,认为孙中山先生缔造的民国倡导的就是寻求中国在世界上之自由平等,国家共和,寻求各民族之自由平等,必须要唤起民众,天下为公,全国人民亲如一家共同奋斗,实现三民主义,实现国富民强。让民众有平等的民主选举权和平等的土地所有权,百姓要服从政府,“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三是怎样度过云头寨这个荒年,他已和云头寨巴达和保甲长商量,这个粮食我给大家去借,叫大家这个冬天能过得去,到明年青黄不接时都有口粮,少点利息,我尽量去请求好人森茂厂姚宝桢姚掌柜去协商好不好?大家听了都欢呼起来,表示赞成感谢。贾灿要求乡亲保护土壤林草,不要烧山。大林说放心吧,我们自己就有乡规民约规定。
四是把学校办起来,各家各户要勤劳致富,还要送子读书,读书能使愚蠢变得聪明,我们云头寨以前一直有私塾,望大家不要停止支持办学,有好几个前清秀才,可以到学堂讲课,王习之先生还是操你的旧业吧,这样以后云头寨就会人才辈出。王先生下边不住拱手还礼。
五是要讲的重点,这鸦片是外国运进来的,毒害削弱我们的国家,英美人民很富有,靠的是科学与教育,绝不是靠种鸦片。我们现在情况复杂,我们岷西县本年上缴三万多银元给川军28 混成旅作为军饷,摊派到各乡屯就是两千多大洋,这还不算衙门的皇粮国税,你们说这个问题咋解决?你们看现在为什么这么多征收?
只有种烟,大面积种烟,别无二法,全部种了粮食你那什么交这样那样的捐税?乡亲们确实要少抽大烟,你们这里哪些人抽,相互都清楚,现在官场上下应酬打点都靠烟应酬,有钱的富贵人家都再抽,老百姓得了病痛想抽两口,年轻人娱乐场所抽两口,稍有身份的人都抽两口,这是外国人对我们的毒害,满清政府的兵抽了鸦片打败仗,割地赔款,现在烟毒遍地不可救药,我们也要求生存啊,乡亲们!明年我们都大面积种烟,你们口粮留种一些,如果遇到“烟苗捐”之类的麻烦由我们去应付。我们要给大家颁发“瘾民证”,分三等,一等隐民一个月2元税金,二等隐民1.5元,三等隐民为5毛,你要去抽就到指定的烟土行、官膏店登记购买,缴税领证者就是“合法的隐民”,如是隐民而不上烟捐者,一经县府查获,就作违法论罪,监禁罚款。我的意思是少抽少交,最好不抽不交,明年好生种烟赚钱养家糊口,你才能有钱上税,还能买大米白面酒肉,买枪炮。给大家说,本人不抽,遇到上面特别官员应付性抽一点。本人有可能出任县府在青石镇的禁烟委员,本人实为大家乡亲们着想。
种鸦片抽鸦片不利于国家民族,我相信这应该是暂时的,我们中国总有一天会全面彻底禁绝鸦片,现在我们不能也没有办法洁身自好。
最后一个问题,我已经接到督办署和县府命令,要岷西县派遣民团到茂州去执行任务,抽调我们云头寨25个人枪,有伙食保障是我给督办开的条件。坐在前排的朱东泉道:是不是叫我们老百姓打老百姓,我们不干。
贾灿道:那里的百姓也是逼上梁山,没有办法,你们去只有见机行事,莫尼屯的守备桑弘金因为参加征剿迟缓被李建柏革职查办,由他儿子桑怀钦继任。我们不配合县政府就没有拉队伍的理由,到头来也要吃亏的,为啥不趁此壮大自己力量,以后别人就不敢轻易欺负,督办还要给我们配备枪炮哦,大家不是已经没有了粮食要讨口逃荒吗?这差事大家好生掂量掂量,我们还可以趁机训练自己。
中年边志生有些络腮胡,平时不大开腔,他坐在二排板凳上站起来说:你不要欺骗出卖我们就行。
巴达站起来说:我们去吧!高大壮实的安布首先响应,因为他的祖籍在松潘南部的镇坪。大家估算的结果是:听从政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