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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马是有灵性的牲口，因为给了它足够休息的吃草时间，早晨，骡马们陆续按时返回驻地。从青石镇到宁边县城，路线稍许平缓，一路走得还顺利，天气也争气，不晴不雨，正是四月天气，有雨不大，见晴不热，一路有不少背百斤包客，他们从灌县到岷西县嘉阳镇，日行40公里。看见牵马人那个羡慕的眼光，精瘦薄衫，白长帕绕头，偏耳子草鞋，都为生计所迫。沿途有些偏桥都加固了厚木板，岩坡路道砌石修补，兆海、欧华与巴达都是小心谨慎之人，沿途首先草料满足，各管一段人马，多吉机灵负责前卫，主要是克森满屯的杂货在前面走，杨兆海熟悉路道中段指控，沿途百姓人家都愿与他打交道，找到巴达帮手断后，轻松不少。
从青石镇出发，大家紧行快赶，当日黄昏到达岷西县城。
贾粲、张雨霏协同邓耀彤专送姚宝桢至县城，王习之也从云头寨赶来送行，目的都是顺便来宁边城拜会兰顺青老师。兰顺青，回族，光绪元年（1871）生于维州镇，其父兰跃廷雇私塾老师陈渝生在家读书，兰顺青读书卷不释手，聪慧过人，科举应试时，因给乡亲传递答案而犯规落第，光绪19年及弟秀才，岷西直隶厅赠匾，上书：“孝廉方正”，后推荐到成都就读于省立师范校，后家道中落兄弟分家而肄业回家，兰认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则修身于世，他选择智加于民的道路，于民国20年在县城“绿竹书院”办义学馆，招收学生不分贵贱，族别，愿上学者均收。在学校，他率先剪掉长发辫，着中山装，开设军事课，郎苏克森满屯敖松云、嘉阳守备高翔、莫尼屯桑怀钦、青石镇的边仁山、张雪霏、巴达、贾灿等都是他的学生。朱铭典、王习之、邓耀彤、狄龙都曾慕名来聆听过。如今先生是县城岷西县视学，倡导办学，进步开明，德高望重。各自备了薄礼来看望。茶间，说到红军，兰先生绝无要逃走之意，他说：穷人造反，必有缘故，我逃到哪里去啊？
兰顺青在城中菊花楼办大桌午餐，有县衙余陶兴焦连成相陪，传言川东穷人造反很厉害，两人属于县衙留守人员。因要赶路客人象征性浅酌几杯，姚掌柜身体有恙滴酒未沾，外面不时起风。兰先生感到恼火有点扫兴，贾灿、张雨霏说下一次，等霉老二走过好生来吃一杯。兰先生感觉这一大帮人都吓得不轻，贾灿、张雨霏心神不定，出于礼貌护送姚掌柜，拜会兰顺青先生。兰先生说霉老二真是红头发的杀人狂魔啊？大家都不言语。匆匆饭毕大家都嚷着出与兰先生话别，杨兆海说骡马松了驮，就叫它再歇一阵，大家才又停留下来。姚掌柜说你们吃了饭逛逛街吧，我有郎中邓耀彤先生在照顾呢。
贾灿、张雪霏早备好鞍马说有急事告辞，只留邓耀彤一行人陪着兰先生下得菊花楼，闲逛古城石板街，往东至大堂门，门楣高悬一黑漆鎏金横匾：岷西县衙门。其左右各置一面“鸣冤鼓”，两尊威严的石狮，衙内有官员议事、办公、住宿区和监狱。余陶兴看在老先生份上，招呼大家都进去，兆海说时间不待了简单逛一下，路过无衙门、协台衙门和都司衙门、守备公馆至保安桥，下边溪水潺潺远远汇入岷西河。下得文武庙、昭忠寺，便从一悬梯上到筹边楼参观，阁楼正殿为木制两幅对联：
高楼接大荒，神迹尚留人去后，
筹边须善策，恩威慎用重攻心。
古今来边患何多？问他唐宋而还，谁个治夷操胜算？
天下事筹谋匪易，设有英豪者起，我将挟策治时艰。
宁边秀才古子良 撰
王习之问兰先生，这古子良何许人也，兰说县志也未见有此人的记载，说明乡土多遗贤呢。
墙壁有唐代薛涛诗书于墙，字迹有些斑驳：
平临云鸟八窗秋，北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兰先生语康敬、王习之、巴达等：薛涛是唐代四大女诗人之首，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的女校书，朝廷不认可，与韦皋有恋情而终生未嫁，后来，节度使处罚她到松州，她就写下《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另一首是：“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巴达问题，兰先生说陇头儿即指戍边将士。兰说当时此地属唐蕃边境，西蜀要冲。
临别，兰先生专次到城西与大家话别，靠兰先生的面子，留守值班的县衙科长（管诉讼司法）余桃兴派遣焦连成带五六个保安护送姚掌柜及杨兆海马帮到嘉阳镇。康敬此番来会嘉阳镇的杨沛霖，作为无业游民，饱一顿饿一顿，反而比姚掌柜健康得多，令姚掌柜羡慕不已，康敬说，我才羡慕您呢，这么大业绩。
王先生此来也是为儿子边永来送行，永来15岁显得那么单薄稚嫩，父亲叮嘱永来贴紧永灵（巴达）哥哥，这趟磨练回来就给他接媳妇成家。谁曾想，父子此番成永别，此乃后话。
王习之跟着走了一程，也要转回去，专与巴达、永来送别，永来抱着有些苍老的父亲潸然泪下，要他和母亲多多保重。康敬是自由人，邓耀彤不放心姚掌柜而坚持跟着。
大队人马过境县城没人来找麻烦，也是头一遭，因为李建柏和徐靖舫父子等人也因“要事”离开。说红军马上要打进来，百姓们均无动于衷，倒是这一庞大骡马帮队引起不小稀奇惊诧，说是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长的马帮队，绵延好长的路哦，不是路都踩成了路，还有荷枪实弹的杂牌兵押送呢，县城西门平缓路道塞得满满当当。
马帮很快出发，从宁边镇南岸沿岷西河上行，兆海的马帮沿古栈道盘曲上行，翻越挺拔险峻的龙角山，如果站在县城筹边楼对面的莫尼沟口眺望县城后山，整个龙角山就像一个长长的卧龙，头部高高枕在陡峭高峻的龙角岩上，万丈山坡直矗到湍急的河岸，蜿蜒的龙身刚好在河岸北侧的莫尼河口收尾。此山荒旷干燥，山石裸露，一个克森满屯叫根申佳的伙计高唱山歌不慎滑下山坡，幸好旁边的巴达眼明手快及时救起。
将近两个小时，全队来到远离河脚的山脊凹处，名叫挖断山的地方。据传此处因挖山脊、斩孽龙而得名。龙角山本像一条即将腾空而起的苍龙，威武雄壮。很久以前，有风水先生来到这里，看到此山龙形和龙头两只突出龙角，说“这是龙脉，要出草寇天子”。地方官听闻后，赶紧上报朝廷。朝廷派一官员来要挖断龙脉。官员在当地征集100 多民工，在龙腰尾段向下挖。民工挖了三天，三十丈长，十丈深的一个半圆形缺口，那个朝廷派来的官员松了口气，以为快把龙脉挖断了，可是次日早起一看，挖断的缺口又长好了。如此三番，龙身依然威武雄壮。那个官员又气又恼，却没有办法。当晚，官员一人喝闷酒，倒在桌子上睡着了，朦胧中一个白发长须老者来到他面前说:“要使挖断的山不长好，必须钉铜钉!”说完，老者飘然而去。官员惊梦，细想梦中老者的话，要斩断龙脉，只好照梦中老者说的做。官员派人十万火急到灌县特制了三根三尺长的大号铜钉。在挖下三十丈宽，十丈深的缺口后，将三根铜钉钉在了不同的地方，自此以后，挖开的缺口果然再也没有长好了。从那以后，龙角山尾段就留下了很大缺口，只龙角龙头至今存在。自此，这一带各族百姓归顺了朝廷。
下午光景，马帮来到山半腰森林平缓处，还有汩汩清泉，大家幸福地小憩抽烟，巴达和永来都思念起亲人，这是越走越远呢。以前跟随父亲到嘉阳老街，也翻越龙角山，但那时有父亲庇佑，两三年光景自己担起重任，要去的萧关和郎苏沟至少还有十几天时间。兆海知道他心思说多走几趟就对了。原来兆海长他3岁，却已十分沉稳老练。欧华也长1岁，看他不大开心便说好兄弟振作精神。
下晚云雾散尽，夕阳在西山却十分耀眼，康敬、姚掌柜被人搀扶着到达山垭口，心情特好，举目四望，群山延绵，风光旖旎，山顶缓缓向西倾斜，感觉十分轻松自在，这里有隋唐摩崖石刻碑文《通道记》，姚、康二先生及兆海巴达都初识文字，其文曰：
自蜀相姜维尝于此行，尔来三百余年，更不修理，山则松草荒芜，江则讼沤出岸，猿怯高拔，鸟嗟地险，公私往还，并由山上。人疲马乏，筋力顿尽。大将军、仪同三司、总管二州五镇诸军事，会州刺史、永安郡开国公姜侑达愍人生之荼苦，报委寄之天恩，差发丁夫，遂治旧道，开山伐木，不易其功。遣师傅参军袁博，又县丞郭子鸿、王文诚、晏荣、邓仲景监督。
大隋开皇九年9月23日记。
巴达问康县长讼沤出岸何意，康沉思良久说，是指集久堆积的泡沫吧，山高谷深，人迹不至的意思。言可知三国时姜维的确率兵西越此处，隋朝的官兵至此，嘉阳镇尚有维州城旧址，通道记的左侧还有唐朝的碑文：
朝散大夫检校维州刺史上柱国焦淑，为吐蕃贼侵境并董敦义投蕃，聚集逆徒数千骑，淑领羌汉兵及健儿三千余人等讨除其贼，应时败散。
开元15年9月19日记，典施恩书。
姚与康边看边探讨，康敬说后一句的典可能是随军记录官，施恩应是人名，书为刻写。开元15年当在公元727年，意思是一千多年前，维州刺史焦淑带三千羌汉士兵走我们刚才的路到了这个山上，吐蕃侵犯唐朝边境，董敦义又投降了吐蕃，聚集数千人骑兵，刺史焦淑带兵取得胜利。众人听了也不大懂，兆海此地走过几趟，也看不大懂。
根申佳正是在下坡一处狭道口被人击中那一枪的，他之前一个滑溜溜被岩石棱角刮伤背脊，被巴达救起差一丝掉落山崖，他忍痛没有声张，有些羞愧。是的，根申佳便跟着巴达走，感觉似有几人潜伏在那里，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巴达俩兄弟，这一段有几处稍不小心便会掉入万丈悬崖，人畜常有丧命。当时他走在队伍后列，兆海欧华在前，每三匹骡子有一屯兵照管，没有谁会估计到会在临岩拐角处，正是大家放松警惕行走之时。巴达瞬间有枪口黑洞洞对着自己，那是一声清脆的老套筒步枪声音，刺破寂静的山野，他下意识蹲下并按住边永来，那枪口是路道挨山右上方射过来，尖啸的声音响过，巴达吼一声倒卧路上，根申佳迟缓了些，正好与巴达站成一条枪线，马匹惊悚，被赶马伙计牢牢逮紧。第二枪打在他们路边树桠上，根申佳倒下，上身一侧中枪，前面走的焦连成快速转回还击，率队包抄过去。兆海、欧华从另一侧合围过去，帮队暂缓前行，赶马的将马护卫于身后，趴向坡坎，对方掩护者似被撂倒，边打着向林中撤退，约莫五六个人，大抵领教这支队伍厉害不好惹，屯兵和保安端枪乘胜追击，但对方逃脱，先踩好了点和退路。根申佳鲜血直淌，永来有哭音，兆海立即转来消毒包扎，他们都备有简单刀伤枪伤救急措施，根申佳胸部无碍，叫他抬手庆幸没有伤骨，肩部擦断皮肉，子弹未能留存。谁布下的局，专给巴达下毒手？尚不清楚。巴达当时大吼一声倒下去，给对方以打中要害的错觉，有土坎阻挡，不然会有更多枪弹向此处密集点射，幸好自己随时多长了心眼，却叫根申佳挡了弹，不然正好是巴达的面门，王习之姑爷叮嘱他俩随时居安思危呢。袭击者并非针对兆海的马帮，然而，走在后队的姚掌柜受惊不小，他担心他的货物，一个趔趄腿部碰伤不能走动。只好叫一屯兵背着。欧华叫他大个子老乡背着根申佳。大家快速离开山岩林地。
焦连成的保安在搜索警戒时发现丛林岩石有一死者，衣裳极端破烂，30岁左右，一双破草鞋斑斑血迹，显然是被雇佣来的又穷又缺少经验的新手。事件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走过雄伟绵长的龙角山，便进入嘉阳镇的大马场，沿山脊绵延五六公里，草场还有小地名：马棚子、雷打包、干水塘、牛岩窝、十八台、观音石、大筲箕，小筲箕、大槽等，能放牧数千头牛。
晚霞漫天康敬不禁吟诗一首：
玉垒天晴望，诸峰尽觉低。
故园江树北，斜日岭云西。
旷野看人小，长空共鸟齐。
高山徒仰止，不得日攀跻。
兆海巴达欧华在开阔地密林中紧急安排造饭与住歇，旁有匆匆溪流，地名谓之十八台，姚掌柜心情变好，夸耀康县长高才，康敬哈哈大笑说，这是是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所作，题目叫《酬崔十三侍御登玉垒山思故园见寄》，曾贬任嘉州刺史被罢官而客死成都。
兆海专为姚掌柜、康敬、根申佳搭建舒适帐篷钻进鸭绒被子。明天到达嘉阳镇后天到达森茂木厂大本营萧关，兆海一行就可轻装进入纯藏区。
大家就在十八台下面密林深处解鞍住歇，明日顺山而下即是嘉阳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