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沛霖一行从美若斑斓山辗转到达灌县,斑斓山在三县交界处,是懋功美若到成灌捷径,只是山高路险,有诗为证:“立马秋风绝顶山,千崖万壑拥斑斓。披开云雾依辰极,身在青霄紫气间。”巴达兄弟第一次来此。
大家在灌县杨柳河一家旅馆住歇一晚,第二天到达省城,有两处可供大家吃住:岷西克森满屯成都办事公馆,刚好有敖松福敖瑜韬叔侄的关照,他们已先两天到达。另一处是岷西县许靖舫父子盐市口许家馆舍。住了两天,巴达永来要回岷西,因为贾灿来说青玉她们已回云头寨,赤匪已全部占据岷西县,说你俩回去正好撞枪口上,巴达只好跟着杨三哥贾灿他们操成都。他们除了逛街揽胜就是泡茶馆谈天说地,巴达有心谛听时局风云,如有文字纸张则认真细看究竟,不懂的字词就求教许爷或是杨沛霖贾灿等,其实大家对报纸都很感兴趣。比如许家公馆有川报、四川群报、新蜀报、华西晚报、新民晚报等。
从5月到9月,巴达和永来跟随杨舵爷和桑守备等人在成都,只要是逛街所吃都由杨大爷开关,除非遇到袍哥人家的茶楼饭馆,大多还认杨大爷的账,因为灌县西路都有他的认识。嘉阳守备王盛武说到崇庆找他的亲友而只身离开。同路的守备桑怀钦哪里都不去,上街也是当甩手,基本不出钱,可是巴达听了桑大哥当守备的曲折经历,就再不小看桑怀钦了,从未想到一个30多岁的世袭守备也会有那么多的艰难困苦经历,而杨沛霖杨大爷就比较清楚,看来活着都不容易。假如,当初边仁山没有对杨沛霖一家好,那时杨沛霖年轻从外地回来初入社会,是高翔特别看顾,边仁山是云上屯的实际掌门人,与高司令联手,很能替本土说话得人心,正是当初边仁山的惟善惟德正直与刚强,杨沛霖也断不会这么厚待于他,或真有父亲的在天之灵庇佑着巴达呢。杨沛霖、贾灿、巴达都属平辈,杨沛霖年长,就叫他杨三哥,社会上都称他大爷,熟悉的叫他三爷。从岷西到成都这一路有不少朋友,有些是私交,多是码头上袍哥人家,关键他还是国民党的区长头衔,各方面都搭得上界,他还听说老蒋还要召集他们这些人训话呢。
如前所说,杨沛霖与共产党是有些关系的,他在彭县当九排排长时,顶头上司邝继勋就是地下共产党,他先是团长,因其上司旅长刘丹武克扣军饷,邝就领导土兵造了刘的反当上旅长,把所在部队整编为第二混成旅,开办了由共产党领导的军事政治学校,招收川东一带的高中生,杨沛霖还有团长康直等以旧部关系准请入学,在学习受训后填了人党表,参加了每周一次的“三人小组”活动。多年后杨オ知道当时的领导人还有曹荻秋、彭玉鸣、李子章等共党干部。学的书本多是油印红色书本和有关工农红军活动的消息。邝旅长他们认为杨沛霖家庭贫穷,有痛恨军阀和社会不公正不平等之现象,所以还叫他填写人党申请并获批准。杨沛霖还学了几首红军歌曲,此校办有近半年因白色恐怖,邝受其他军阀攻击而停办转入地下。在宣布学习结束时曹先生给他们说:只要你们以后对党信念不变,哪怕当了国民党的区县长师旅团长都可为党效力!杨领了遣散费后离开彭县回到岷西。他二哥杨沛荣作为连部文书与团长康直于次年参加了邝旅长领导的蓬溪、遂宁一带的武装暴动,因受各路军阀围剿而失败回家。
杨沛霖解放后才知道:
邝继勋(1897-1933),男,汉族,原名大勋,贵州省思南县人,中共党员,少时只读过三年私塾,从小好动,爱弹跳,会骑马,练就了一副轻捷矫健的身躯。辍学后随父串乡摆摊卖药。1919年入川当兵,历任连长、营长。1925年升任黄隐江防军第二师第四旅旅长,不久江防军缩编为第七混成旅时改任第二团团长。同年发起成立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四川分会,分管财政。1929年6月29日建立四川第一个县苏维埃政府——蓬溪县苏维埃。后出任红6军、红4军、红25军等多个红军军长、川陕省临时革命委员会主席。他为了分化瓦解敌人,建立统战关系,写了一封信给原在军阀部队里身为旅长的朋友谢德堪,想开导他们拥护红军,争取起义,被红四方面军主席张国焘查获此信,张便以“国民党改组派”、“右派”等罪名,借肃反运动遭受诬陷而逮捕了旷继勋,于1933年6月秘密处死于通江县洪口场,时年36岁。1937年在延安批判张国焘的错误路线时,毛泽东主席指出:邝继勋同志是好同志,被张国焘错误迫害,应作烈士待遇。2009年9月10日,旷继勋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
在成都,一伙人真还吃住不愁,有许家和敖家两处公馆,有的是旧衣鞋袜,正好可供巴达永来等人将就换洗穿戴。许子贵母亲来自云头寨赵家,说起来与巴达还是亲戚,加上巴达是贾灿的弟妹,所以大家关系挺不错。克森满屯在成都办事处也对巴达他们很好,都是屯殖山区出来,大家多少有几分亲近。许靖舫和女婿贾灿总是看书报关心局势,不停地去拜会一些人。
有一向,贾灿就住在他恩师刘仁轩处,刘曾毕业于华西协和大学,别名德骧,资阳人,曾留学美国,获纽约大学文学学士,现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某师部任中校秘书,之前在成都政训班担任教员,很赏识贾灿,现在正准备参加全省文官考试,贾灿相陪,就没有再跟杨、桑、巴达游历成都。
边永来10多岁,很见机的,在住地帮着主人做各种事,两边主人都喜欢他。
只杨沛霖、桑怀钦他们带钱不多,但有袍哥片子,今天游这里,明天逛那里,总能遇到袍哥人家接待。许多天时间,巴达便跟着杨大爷和桑守备每日逛街,去他们从未去的地方,这一切使他十分好奇稀奇,之前随父亲都在山区城镇,哪见过大城市,这么多的人?从“一”到“万”的数字桥:一心桥、二仙桥、三元巷、四道街、五昭路、琉璃场、七家巷、八里庄、九思巷、十里店、百寿路、千祥街、万福桥。闲逛了皂角巷、竹林巷、拐枣树街、冻青树街、泡桐树街、干槐树街、双槐树街,都是绿树成荫,有时打着伞在濛濛细雨中走。跨过了三洞桥、驷马桥、平安桥、梓橦桥、九眼桥、古卧边桥、青石桥、桂王桥、拱背桥、半边桥、玉带桥、通顺桥、落虹桥、通锦桥等桥。
在公馆休息一天后,便又走各种道观寺院、商业街。卖牲口家禽的:牛市口、羊市街、骡马市、肥猪市、鹅市巷、鸡市(屎)街。有卖吃的:鱼市坝、米市街、海椒市、盐市口、果市巷、菜市巷、乡农市街。有买卖各种器物的:锣锅巷、草市街、坛罐窑巷、草鞋市巷、竹市巷。有卖穿的:暑袜街、纱帽街。有卖饲料的:糠市街;还去参观各种手工作坊:染房街、染靛街、浆洗街、皮房街、金丝街、银丝街、铜丝街、打金街、打铜街、油篓街、线香街、灯笼街。另外还有像杀牛巷、杀猪巷、铁匠巷这些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的街道。
时间长,虽是看不完的书报,逛不完的街市,然回去不得,巴达揪心如焚,不知家乡什么情况,不得已再与杨桑等人去些有历史纪念意义的街:孔子四大弟子的四圣祠街,纪念西汉文翁办学的石室巷,黄伞巷,君平街,方正街,纪念杨升庵及第的状元街,纪念雍乾年间四川提督岳钟琪的岳府街;三国人物三圣祠,武侯祠,忠烈祠,走累了就泡茶馆,实在是好不逍遥,有时租黄包车,到锦江乘坐小船,巴达不愿花钱,杨沛霖说价钱便宜。桑杨贾三人都是县立高小毕业,巴达并没有读完,父亲和王习之姑爷时常教他看书认字,提高不少。杨沛霖耍得自在,还唱道:“胖娃胖嘟嘟,骑马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骑白马……”。桑守备和杨沛霖都着中山装,俨然绅士摸样,只巴达穿件半新旧长袍马褂,走在满布商贩浪汉的街上自觉也非一般,天气特别闷热,遇水驴饮,忽又起风即大雨倾盆,淋成落汤鸡,好在体质都不错,不久后基本适应,只是热汗长流,皮肤似没有干过。
桑守备和巴达一样,汉话带嘉绒藏区口音,巴达也带羌区口音,只要不说话也不大看出来,头几天穿长衫有些破旧,像书生,后来就在许家公馆里换了身半旧长袍马褂,杨沛霖和桑怀钦着的是中山装。当时街上的时髦装束是头戴礼帽,衣着白绸衫,藏青色下装,一双锃亮的大头皮鞋。
跟着桑守备的年轻人叫但措,跟着杨大爷的是岷西县政府的余陶兴,这叫不打不相识,他看到嘉阳镇和江湖上这么信得过杨沛霖,都选举他,逃到成都后,有心与杨三爷在一起玩耍,就有了要背叛李建柏的意思。但措虽是娃子,但他看不起巴达,有时直呼他“搭码部”,即穿粗麻布的羌人,其实青石镇的居民,包括岷西各地,都有对别个地方人的所谓蔑称,边仁山父子从来不使用,只是,如今巴达听起来很不舒服。
成都的春夏叫巴达永来过得特别焦灼不安。他俩见了电话电线电灯和汽车也不觉奇怪。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省内各地灾荒频发,街上到处看到流浪讨口穿得破烂扯的百姓,说到处打仗,好在三人均有枪在手,杨沛霖和桑怀钦也何尝不想各自的家人,桑守备说她惦念的是他的卓玛奶奶,他家老仆人老管家,他走时身体不好,他母女能有今天全靠她呢。巴达和永来想,这次回家,再也不离开他的亲人们。
某日,贾灿和许靖舫父子召集到许家公馆,许老爷兴奋地说:国军杨森部已收复岷西,赤匪已经撤离。赤匪到达岷西,有钱人和老百姓包括云上寨牵着猪羊放鞭炮夹道迎接红军,杀猪宰羊,敬酒挂红。青石镇贾孝善先组织人砍断岷西河索桥阻止赤匪军,第二天又率领20多人手拿鞭炮到场口迎接赤匪军。贾灿说:没有办法哟,前两年川军六路大军几次进剿赤匪都吃了败仗,现在中央军薛岳部开进川内,刘湘把省政府由重庆迁回成都,川军缩编100团,川军28军改编为45军,一切听蒋总裁指挥,赤匪南下雅安吃了大亏呢。
杨沛霖揣的银钱已经没有,但他说他可以到袍哥那里去借点,巴达身上有点小钱但始终舍不得用,父亲边仁山曾经说过:跟杨沛霖出门很待得人,果不其然,杨生怕他兄弟俩受饿,被安排的很妥当。有时,杨、桑很晚或天亮才回来。巴达他们晚间走在街上,常有青楼女子满身脂粉气抛着媚眼来勾话,巴达唯恐避之不及,这样闲耍日子真不好过,就请公馆主人帮着找些体力活路来做。
许靖舫在家里特别关心岷西所在地区的局势,订买各类买来报章查阅,知悉蒋总统三年内,四川“必可成为革命中心及复兴国家之基础”,严禁川军将领干政、苛敛勒征、压迫民众。蒋专程飞抵成都,召集川军各路总指挥的剿匪军事会议,“北堵,南追,集中兵力封锁”的部署。贾灿、许子贵、余陶兴等还去省府受训几次,学习党训,传达省主席刘湘剿匪总司令的具体安排,征编运输军粮铁肩队,川军28军、21军向岷西及松茂方向紧追红军,川军刘文辉部占领靖懋。
许子贵、余陶兴火速回岷西。
某日,贾灿找来一摞涉及岷西县的官府文告来,叫大家参看,多是县长或专员的呈告和上一级谕令之类。
大家首先看到的是蒋委员长在成都发布《劝告四川绅耆服务桑梓,协助剿匪拯救民众书》,称“朱毛溃奔川南,徐匪倾巢西窜,察其企图,实欲合股川西,另创苏区”。
巴达看到的一篇是《岷西县县政府为报抗击赤匪情形的呈》:
“窃职自奉令接篆以来,于今三月,对于县属各土夷情,以再度守土,考察至为熟悉,有不得不缕晰陈明,籍供垂查者。溯自到任迄今,迭据各土头人团总土司纷派代表,持具呈报上来。
……据猛河、索科、莫尼、嘉阳、克森满守备,郎苏土官,青石镇贾允亮等报称:本土人民死亡甚多,粮食无存,虽努力抗匪,而枪弹全无。恳请接济食粮子弹,以便保护地方。据此,余如各土屯区乡等莫不请求接济前来,请另子弹、磺药、食粮均系实情。
县长膺受县寄,自应尽心职守。上则奉扬德旨,推行政务;下则捍卫地方,爱护人民。惟冀上峰假以职权,责以实效。职县僻处边徼,守斯土者率多因循为政。如猛河金锣头人罗布旦增公文则不经职县层转,致凌越级,紊乱系统,请领饷弹则迳派代表。在上峰怀柔优容,该头人夜郎自大,凌视一切,影响甚巨。在职个人岂复有成见于其间,不过为纪纲系统计,不得不据实陈明。该头人沿用松岷理茂游击司令名义,对各方迳行呈报,与旧制不合,以后由县府层转,以重体制,并由职录令转饬该头人遵照在案。至前,各团总土司头人等呈报各节,雪片飞来,情形属实,受灾夷众,不免饥寒无告,甚获情势迫切,再四思维,只有据情吁请逾格惠施,钧署转呈省府,准予酌发子弹若干,补助硝磺若干、赈济食量若干,统由职县承领,并由职切实调查,分别配发,以资接济。
是否又当,恭祈核示遵行。谨呈四川省第十六行政督察专员谢。
岷西县长:李建柏 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第一九三号”
还有一篇《赤匪窜扰岷西情形之报告》,四月四日县府专字第三号,几大页,一、官军布防与退守情况;二、失陷原因及日期:“岷西全境驻有屯殖军两连,而其任务坐催守提二十四年年度款八千元。及伪军进逼全县,已成风声鹤唳,民众要求豁免,或缴纳半数,当局不允,追收益急。赤匪遂藉此宣传免除苛指杂税,号召民众反抗官方。此时少数人民激于忿恨,不暇顾及利害,甚有亟盼伪军早到惟恐或后。屯殖军以民情激昂,遂扬言御匪,意图回军茂山。殊行至雁门文镇一带,即与赤匪遭遇,战而败绩遁去。岷西境内既无官军戍守,屯民倾向伪军。青石镇张雪霏率众投降,其危岌之势不可终日。县绅等待援不至,上峰派边防军邓团长星夜赴援,殊邓团由汶水渡河勒兵岭岗不进,致使伪军如人无人之境。岷城即于废历四月二十八日失陷。”三、赤匪窜扰及军民进剿之实况:“赤匪盘据理番全境计达半年之久,伪四方面军所属之三十一军、三十三军、二十九军政治部及保卫局均驻县城,终日编练游击队,四乡搜掠财物,杀戮人民,宣传共产主义。人民鉴于匪部之如此残酷,乃蓦然醒悟意图反抗。但限于淫威之下,声息不通,组织毫无,只有呼天抢地,私祈默祷,以待神兵之降临。汉夷人民遂于废历五月十九日私相约集,各喇嘛寺僧众与赤匪作殊死战达五昼夜,终以众寡续悬殊,弹尽粮绝而援军仍不至,遂尔奔溃,纷向深山逃窜。废历七月十八日,我军第四师王翰旅由维州强渡过河,节节进剿。官军于七月二十三日晨克复县城。然已成一片焦土矣。县丞许子贵、余陶兴等回乡途巡由山崖中出,与王旅长接治召集四乡壮丁,并约各屯团丁督同屯民一致协助官军进剿。官军由正面猛攻,民众据两山夹击,匪受重创,节节败走。所有枪炮机械辑重沿途委弃,状极狼狈,而凶残之状于以加甚。”四、难民逃避情形,岷西难民以索桥既被屯殖军焚毁于前,赤匪复封锁维州于后,无路逃走。大多数人民藏匿深山茂林中,露宿风餐,或食草根树皮以资果腹。而赤匪搜索甚急,一日数惊,转徙不定,先后经过达数十日之久。未及逃走者或被拉去、或遭杀戮。有少数人民一路由胆扎沟,一路由克森满翻越雪山向懋功方向逃至灌县。五、县属各区受灾情况,巴达看到“第二区即青石镇市场及山上寨落约折毁三百余户,人民死亡约四百余人,牲畜粮食损失亦大。第三区即维州镇新保关市场完全焚毁,山上寨落折毁约十分之三,人民死亡约五百余人,牲畜绝种,粮食耗尽”。“岷西县城于废历七月二十三日拂晓克复,全县境内于二十五年国历一月残匪始告肃清。以上各情系征询所得,拉杂星漏盖所不免,仰祈钧座鉴核备查。谨呈十六区行政督察专员谢(中权)”。
理番县县长 李守白
巴达看出“山上寨落约折毁三百余户,人民死亡约四百余人”,不禁大惊失色。
贾粲说:共匪已尽数北撤,我们可以安全回去了。巴达急切想知道家乡几个月来情况,大家的心情都一样,但巴达感到贾灿他们,很多时候神秘兮兮的,像是有意隐瞒什么,当然,回到家乡就什么都清楚了。收拾行装时,桑守备的跟班但措将一张借条交给巴达,说是他在成都街上吃桑守备的金额,总计80块银洋,巴达甚觉奇怪:心想那欠杨大爷的更多呢。
次日一早,靠许靖舫父子与华达汽车公司熟悉,每人2元成灌路车费,他们别过敖松福敖瑜韬他们,便到车站拥挤在16座的老旧福特汽车上,这叫开洋荤,一路颠簸得不行像要垮架,比骑马坐轿好多了。贾灿、巴达兄弟、但措、余陶兴等弓腰站着,虽是颠簸却比走路骑马快速多得多,下午很快就到了灌县地面。
雾蒙蒙天气,从泥泞的车站出来,大家分头找住歇,巴达兄弟跟着杨三哥到太平场杨的堂兄杨沛棠处住歇,一切有杨三哥支应,简单晚餐后,巴达将久藏的一块银元,与永来悄然去南街买大包的麻花、米糕,牛皮糖,算是回乡的礼物。到南桥歇息时,天边大大的红日,天气有些闷热,岷江河从桥下奔涌而过,来往坐歇乘凉人很多,有一闲适的老人圈,正高声谈论本土新闻:说从岷西县逮来几个参加赤匪分子,有姓王的私塾老师是个啥子主席,50多岁,国军对他严刑拷打后要公开枪决,这王先生不但不怕,还进行演说:讲世道黑暗,官逼民反,老百姓没有活路,要穷苦庶民团结起来。那个士兵连开三枪没有打中,心虚不敢再开枪。震惊了在场的国民党军旅长,这人姓孟,重庆人,草寇出身,才从地方军阀改编成的中央军,有心要保留他,但那副官是中央军校来的非把他置于死地,后来就把他押解到我们灌县45军师部进行审讯,姓王的硬是宁死不屈,那个师长找来一个五毒俱全的招安匪首把他刀砍身亡,其他几个押丢进了监狱,有个娃只有十几岁。(四十多年后,岷西县县志“烈士英名录”:王习之,男,羌族,1885年生,籍贯:北川县,参加工作时间:1935年6月;职务:青石乡苏维埃主席,牺牲时间地点:1935年8月在青石坪被捕,在灌县被国民党军杀害;岷西县革命委员会1979年9月19日认定为烈士)。
巴达和永来是凑近去听的,岷西县私塾王老师刀砍身亡,这话听得清楚明白,诚如五雷轰顶,忽感天塌地陷起来,两人呆如木鸡望着桥下河水,泪水奔涌,回转时南桥已寂寥无人,两人方才拖了艰难步履,被害人正是永来的父亲,巴达的姑爷,他们边家的至圣先师王习之,他们情感与文化的至亲至爱,竟然遭此扼祸?俩人又不能声张,再跑到二王庙外避静处又痛哭一场,他的家人将怎么承受啊?他们只有把深刻的悲痛压往心底。当夜私下央求杨沛霖打听原28军某旅部驻地,杨的上司康直在那里担任旅参谋长,师长叫黄隐,28军已改编为中央军45军,康直给杨沛霖说,与王习之一同枪杀的还有好几个,有的还小娃,现在还关在牢房里。康说尸体已焚毁,具体地点可能行刑人晓得。巴达和永来到现场一荒坡上,泥土覆盖着很多的骨灰,没法辨别谁是谁,俩人拿了点纸钱水酒奠祭,天直其悲降下零星稀雨,两人淋得湿后怏怏而回。
巴达和弟弟在黑沉沉的灌县街头,淋着漫天的苦雨回到住所。杨沛棠大哥将他俩安排到较偏僻一间厢房,回到无人处,两人又紧抱着哽咽一场,感觉跌入万丈深渊,一夜几乎哀痛无眠,天开亮口即想马上收拾先回,被杨三哥阻止,说同路不失伴。贾灿讲都是红匪惹的祸,我母亲和妹妹贾青玉,外公朱老爷家都被掏空财产,还瓜分所有田地,留下一堆布币,好在保全各自性命。一些原来就为非作歹的恶霸倒是全部镇压了。巴达稍所安慰,回去还要仰仗身边这批人呢,就贴紧大家没有单独行动,因为像杨沛霖、桑怀钦、贾灿、余陶兴等,都是必须要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