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头寨羌语叫若格寨,格(或阁)是高一头的意思,比如丢格基格坡坡格让巴格等等,表示不同方位上头的意思,云头寨早年间出第一秀才,面见岷西直隶厅同知时,因为说若格,县官听不清也记不得,秀才便说汉语就是云上头有平地的意思,后来官府以云头寨登记称呼,所以羌区以后多(羌汉)双语。新中国成立后为云头大队,三个寨子分为3个生产队。云头寨,元明时期为羌族酋长达楞土司地,清代为嘉阳土司所并,至乾隆十八年改土归流,置云上屯,总辖14寨,除本村四寨(上寨、中寨、下寨和小寨)外,东边为牛山(俄达)骡山(拉达)2寨;青石沟为那则、拉尔、纳黑、库布、替挖、立木基、鱼弯7寨;若格河口的切孜(云山坪)、柯孜(骡马坪)2寨;对面十几里外隔岷西河(若格河汇入)上坡四五公里处,为若达格达两寨。云山屯曾设守备千总把总等职,守备衙门在云中寨,民国11年守备绝后而废屯置保,云头四寨与沟口云山坪为一保,隶属岷西县青石镇,上接县城宁边镇和藏区莫尼屯和九子屯,下连九枯乡和维州镇。是年有川军28军一个连进驻岷西县负责收特捐,知事改称县长,百姓改不过来就还是知事称呼,县府成立禁烟科,明里禁烟,实乃收钱,鸦片税就增加有数十种,当时岷西遍种鸦片,每年七八月收割鸦片时,知事即派收款委员到各乡抽收烟捐。
云头寨这一年只在边田二等地种了罂粟,好田地全换成玉米,套种大豆,三等坡地为洋芋,较高寒地为青稞苦荞元根等,这是巴达父亲边仁山保长的主意,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因为官府每年借机会派警察来铲烟,铲烟虚张声势,但你不进贡说好话你就真的要被铲除,往几年边仁山都是靠贿赂百两烟土过的关。种鸦片虽然利润很高,但烟税更高,全是猫搬甑子替狗干,莫如不种只交“懒烟捐”,这懒烟捐成了潜规则,嘴上已不敢说是懒烟捐,就说庄稼种的不合标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政府不是高喊禁烟吗?每次老百姓上缴完烟税还留下一屁股的债务,买口粮的钱也没有了,挖药弄草很辛苦,家种花椒变不成几个钱去抵捐税,地里如果没有粮食收成,市面上有大米白面玉米你买不起,借高利贷你十年也还不抻展。这几年大多户数已半年见不到点玉米面,吃野菜,玉米芯,没有野菜季节把观音土与麦麸搅拌着食用,吃后腹胀如鼓,无法排便,活活憋死在家,稍有的几户人家故意将玉米面弄霉发臭,因为这样经吃。好在春种的洋芋正杨花可以慢慢挖些吃,就着山野果菜将就对付了下来。
今年庄稼长势不错,几乎3个月淫雨后戛然而止,山寨从农历6月下旬开始,遇上久雨必久晴的干旱天气,进入7月,旱情变得更严重,玉米挂红须正需雨水时,天老爷不理会人们的需求,每日天空无一丝云影,红火大太阳,那沙土地禁不住阳光爆射,玉米叶片卷缩,花椒正上油关键时刻,却被晒得几乎卷了叶,花椒未熟而开裂,掉落一地。整个云头寨的几百亩土地及周遭荆棘野草一片枯黄,在炽烈的阳光下划一根火柴就会燃烧,只有稍微阴山或邻近水沟稍好一些,云头河绕山脚流走,云上寨和小寨东侧两小水沟因地势原因只能灌溉极少两土地,全寨向来靠天吃饭,四乡十八寨也遭了殃,老天爷不让人活,秋收时节军阀治下的官府又不打让手!一个保安分队驻扎青石镇,联合地方官绅团总亲率团丁到各村寨催逼捐税,成为军阀官府帮凶,唆使爪牙整天在乡间敲锣吆喝。云头寨人多地多,坡度平缓土地肥沃,是历史以来远近闻名的“粮食窝窝”,也是鸦片重要种植地,如今却年年在外地买粮借粮,今年种烟户很少,种粮又遇大旱,税吏没有捞到油水窝了一肚子气。贾秋秋死后第三天,这交烟税的锣声吆喝声像催命鬼响在云头寨村头巷口,听得乡亲特别刺耳锥心,寝食难安,背脊发凉。
贾德万认为所有事情都是云头寨保正边仁山搞阴鬼,边仁山这个保长还是前任知事康敬亲自任命的,新任的李建柏和贾德万不敢违抗民意而保持下来。贾德万私下和刑房师爷邱正柄带十来个团丁突然冲向云头寨,说是奉县府禁烟令来云头寨铲烟,对云中寨有点虚火,就从云下寨最下面挨近若格河的齐格立(地名)边田(二三等地)来铲成熟烟苗,与下寨麻脸甲长朱冬泉他们发生枪战,朱说你们烟税不是已经征收了咋还来铲烟?这不是故意来欺负人吗?贾德万说,没有办法,县府才刚了成立禁烟科,命令全民禁烟。朱说你敢来铲,我就敢开枪。贾说你敢抵抗政府禁烟,我就敢把你们就地正法。于是双方鸣枪开战,邱正柄当过保安枪法好,专门对准朱冬泉打,朱的十几岁儿子筛筛保眼明手快推开父亲,不料胸中一枪身亡,其他还受伤3人,朱还击致团丁邱老四重伤1人,轻伤2人,贾德万怕引起全寨公愤吃大亏而边打掩护边撤退。朱冬泉强忍悲痛和寨中人一齐来到云中寨边保长家中希望他承头拿主意,咋做都听他的,边仁山率众和大家含泪处理筛筛保后事,朱家哭声震天,整个村众已是悲愤难抑,中寨王保根已故,他的儿子王掀从外地浪游回来给朱家赶丧礼,从父母坟上回来一路嚎啕大哭,痛斥贾德万害死他父母。下寨被贾秋秋打死的马金宝家人亲族亦哀声哭泣,场面一时难以收拾。最终都眼巴巴看着边仁山父子仨。前几年,岷西县知事康敬就一直很信任赏识边仁山,认为他精明能干,踏实守信可靠,两人配合不错却好境不长,如今物是人非,恶人当道。乡亲们实在逼得透不过气,边仁山也委实不想当这个保正,只希望众乡亲们日子能勉强平安过起走,可大家都巴心巴肝希望他出来做主顶杆杆,都是乡亲竹根亲啊,边仁山怎么能无动于衷坐视不管?云上各寨历来都是一些良顺百姓,可这些贪官污吏根本不管百姓死活,总是激起众逼迫造反呀!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向贾德万讨要说法,首先说逼死人打死人怎么办?
七月流火,火上浇油,边仁山彻夜不眠,次日派人召集全寨人来到神树林,云中寨瓦基戈(山神庙)举行祭山会,这是一次特殊的祭山会,天灾人祸齐落云头寨,巴达母亲要参加,边仁山说:你不要来,所有妇女和外人都不要来,我们不要眼泪和悲伤,我们要拼死捍卫我们的尊严,白石天神地藏菩萨会保佑我们正当权利。边仁山专请朱大释比来主持白石天地山神祭祀大典,指挥大家看咋个度过这一劫数。朱释比首先在会首边仁山家里神龛前下跪,烧香点蜡敬拜神灵,祭山队伍沿途熏香柏枝,全寨男子汉都默默跟在边仁山父子后面,上山的路上多少都带有几分悲壮悲怆意味,妇女们在各家的房背上抹泪,没有边仁山,这云头寨的天可真要塌陷呀,各家都对着屋顶白石神烧香祈祷。
神树下已搭好一石砌神台,上面供奉着已有若干年历程的小山状白石,台上插柏树枝和五色纸旗,柏树枝表示生命之树长青,五色花旗表示大吉大利,朱大释比点燃香柏薰烟请神,边仁山领着寨民跪伏神台下,俩徒弟得黠用铁铳鸣炮三声,推布敲响羊皮鼓,大释比诵完大段上坛神事经,其末尾词有:千千兵马,万万神兵,从前羌民风餐露宿,靠工匠修造房屋,才安居乐业。拜祭先祖神灵是我们的本份,有吃有穿不敢先用,如今我们云头寨遭遇三灾八难,我领三村百众给你来通白一声,……,大释比跪着竟然老泪纵横,大骂自己的女儿会有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小叔子,边仁山说这哪能怪你?谁不知道你的亲家贾孝廉、女婿贾德卿是乡中贤达?谁又能算计到贾德万父子会变成这种人?大释比无比悲痛难忍,寨中长老及俩徒弟慌忙搀扶着坐下歇息。
边仁山将大释比一番安慰,自己跪拜于神台前三叩头,大声说道:我边仁山六十多岁已经够本,感谢北空老祖,天神菩萨一路保佑全寨生灵,让我们走过这场灾祸,我们对您们更加顶礼崇敬,能拿出的祭礼绝不吝啬,你要啥我们给啥,你只需要给我们天理公道,恶人得恶报。大家群情激昂,集体议话,认为委曲求全逆来顺受更会死路一条,众男齐立露右臂,以白石为盟三声呵吼,下寨寨首朱东泉用公鸡血滤滴于杂酒坛,十个土碗依次各一口喝下,王习之先生说:我们云头寨也是一条命,我们自己活出个过人样来,我们不能叫恶人欺侮过头,在我们头上拉屎还脑壳不平,只是我们应该有策略的反抗才好。边仁山决定先带领几个代表与县长团总谈判协商,巴达巴良等年轻人要求一起去被父亲挡回。
第二天边仁山朱冬泉等五人被青石镇团总和刑房师爷邱正柄(兼管收税)高高在上好一顿侮辱,言公事禁烟,你们公然拿枪抵抗政府,乡团丁一伙凶神恶煞出手打骂。令巴达和巴良更为气愤的是阿爸回来遍体鳞伤,老爷子竟然受这等欺辱,这还是大伙散后父亲换衣裳发现的。细问缘由,父亲才讲:舵把子(团总)贾德万说边仁山你这山蛮子早该好好修理了,你以为你当过什么高翔狗屁副官有好了不起,你也想给知事作对吗?边保长说你祖上不也是山蛮子出身吗?他就叫他的帮凶拿鞭子抽我。他这是为贾秋秋的死借故报复。那个邱正柄说烟捐一分不要交多,但一文也不能交少,你们云头寨交不够可以借纸画押嘛。我说你们私自加码还有没有天地良心?他们哈哈大笑,还威胁我们说不按时缴纳就要派兵进剿。巴达听后愤怒至极,阿爸不愿扩大事态,特别是母亲满腹忧愁说能忍就忍不要引火烧身,人家势力大。巴达说阿爸呀,你不是说以前我们这里有个叫王竹山的吗?反抗守备随意摊派每户钱物,王率领几寨羌民拒交“岁次酒(每年送酒和猪膘)”,守备把王竹山关进刑房,引起藏羌百姓广泛的抗议反对,围攻守备衙门,迫使守备取消岁次酒,假惺惺说减免部分政府捐税,最后释放王竹山,衙门也认了可,取得斗争胜利。边仁山说世道变幻莫测。巴达说你不抗争就更没有活头啊!
当夜,边仁山朱冬泉召集云头四寨壮汉骨干齐聚大释比家商讨对策,并派人约起附近几个乡几十个寨子代表百余人次日秘密齐聚云中寨瓦基戈(山王庙),年轻的巴达站出来十分坚定地说:“乡亲们,近来所有坏事都是贾德万邱正柄所干,这么多起横行霸道的害人事件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们老百姓不能这样被白白愚弄受欺辱。他们请我们吃早饭,我们也一定要请他们吃晌午(本地指晚饭)”。共同的遭遇,天灾加人祸,群情振奋拥护义举,议定阴历9月15聚集青石镇,到时大家举火把拿刀枪为号。并派人秘密传消息到附近乡镇屯寨及后番(外县羌寨),要求他们到时派人来联合抗捐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