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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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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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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西往事》连载

第六章 人 祸

几天后的晚上,青石镇街上聚集几百手持刀枪武器的各寨精壮民众,将保安分队驻地团团围住,至凌晨双方都未敢轻易交火。二十多个云头寨短刀手(敞叶子刀)包围团总家,边仁山带着余大林(云小寨甲长)在街上指挥,巴达带着云头寨人朱冬泉(下寨甲长)、安布(上寨甲长)、边志生(中寨甲长)、巴良、王掀数人,巴达以报告紧急公事为由赚开贾德万团总家房门,里面四个人正吞云吐雾抽大烟,有贾团总、县衙税吏(收捐委员)余陶兴、刑房师爷邱正柄,保安分队长焦连成。巴达先冲进去直奔高大肥硕的贾德万,惊慌失措中焦连成首先打灭灯火去摸枪,被安布和边志生几棒打脱而逃进屋,贾德万早被巴达巴良砍倒,后续许多人举着火把冲进去,贾被数刀毙命,邱正柄三十多岁平时狗仗人势充当幕僚出鬼点子作威作福,此时不住跪地求饶被朱冬泉一刀结果,团总老婆是邱正柄的姐姐,平时狼狈为奸见财起意为虎作伥此时大吼杀人了,被众人几棒解决。余陶兴穿长大衣见状一个激灵跟随焦连诚躲进去,只是脚杆挨了一刀,但他拴有裹脚,布条砍断一层,凹进肉里,没有伤骨。最终余和焦从厨窗趁夜色逃脱。其实这些都是事先大家商量安排好的,余陶兴平时来收捐一脸委屈,意思是上头差遣实不得已,焦连成被高翔和边仁山收拾而道歉过,感觉寨子上藏羌屯兵些不便得罪,不像队长许子贵那么凶相毕露,没有参与对边仁山等人的辱骂毒打,稍有些乡人情分,所以巴达他们故意让他们脱逃,不然二十多短刀手哪个跑得脱?大家可惜的是许子贵没有在场。多年后,此事件名为云头羌民杀团总而记入《岷西县志》之历史事件。

收税委员余陶兴快马逃回县城向团练局长许靖舫报告这件事情,许靖舫立即骑马到青石镇处理此事,半路遇到焦连成和他的分队,说云上羌民已约集四乡屯几十寨一千多人誓死抗税声势浩大,好在保安分队没有与抗捐民众发生流血冲突,悄然撤出,正是边仁山与焦连成默认的关系。巴达安布和东泉想一不做二不休,本想诱使许靖舫捉来一并杀了,哪知这位征收局长听了焦连成报告半路转回,知晓这是官逼民反非比寻常,才转回岷西县城和知事李建柏密商处置办法,李知道已激成民变,难犯众怒,层层加收捐税,他李建柏有不可推卸责任,若用武力去硬拼镇压,事情会更加糟糕,思考再三,便依旧带领许子贵焦连成当天赶到青石镇街上,假惺惺紧握边仁山等人手,表示理解边团正杀团总一事,他要为民众秉公调处与贾德万横行乡里称霸一方的罪行。当时巴达父亲等人不知是知事的缓兵之计,还把知事迎接到川主庙协议调处,知事对边仁山父子及各乡寨头领说目前秋收大忙季节,大家回去收庄稼,今年大旱能收多少收多少,本县回去商议减免办法,贾德万余陶兴收税举措不当,方法简单粗暴造成筛筛保命案,至于贾德万这个团总,我早就听说他有劣迹斑斑,唆使儿子为非作歹,抢劫杀人。邱正柄结党营私杀害无辜罪不可赦,现在大家激于义愤把他们除了就算了,本县不开罪于大家。为了笼络大家取信于抗税队伍,知事李建柏还将巴达收为义子,称为李永灵,说他一直就很敬佩前任康敬,也敬重边仁山,他的爱护家乡百姓仁厚之举令他钦佩不已。李知事还请边仁山父子仨、朱冬泉、边志生、安布、王掀和维州镇莫瓦寨头领狄龙(外号滴水龙)等几个寨子头领到县城协商善后事宜。整个羌藏汉民众以为抗税斗争已取得重大胜利,都各自纷纷放松警惕,轻松回家。

走到半路巴达感觉聚义被解散的不妙,找了托词给“义父”说现在需要有人安抚百姓的重要性而离开,聪敏的巴良紧跟着说哥哥需要帮手也离开,莫瓦寨狄龙等其它寨子几个领头也说要回去安抚举事人员呢,李建柏碍于情面也怕露馅而没有声张阻止而放行,王掀有心护卫姑爷边仁山而没有跟走,父亲边仁山属于见多识广老谋深算人物,这次居然对李守柏深信不疑,他们几个到达县城即被缴械关进监牢。

巴达巴良秘密回到青石镇街上时人已星散,一场声势浩大的抗捐义举瞬间瓦解,骄横而不可一世的贾德万家格外清静无声,中药铺伙计邓大哥给他俩翘大拇指,街上民众都纷纷拥护巴达父子义举给他撬大拇指,巴达说你们就安心回去忙各自活路。巴达回到山寨后才惊闻父亲他们已投监感觉天旋地转,万念俱灰,好在母亲说你已经二十出头,天大的灾祸你要撑起顶住,他和巴良艰难拼凑起一支20多人人的云头寨队伍劫狱,不能不作最坏拼死打算,但不知何故第二天一早散去大半,究其原因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主要顾虑不是别人的对手,只有送命,边仁山没有在,都丧失信心。巴良跟着巴达万般无奈一筹莫展,母亲一夜愁白头。

果然,李建柏回到县城边审问“要犯”,边秘密调遣县城和维州镇两个保安分队,又从松洲调来防兵60名,由章金庭率领,调郎苏西沟克森满屯敖松云、莫尼屯桑弘金守备的120人,浩浩荡荡进攻青石镇云头寨。全寨民众获悉不利于己的消息,既解散了队伍,又失去首领,四乡各寨又不能联络,村庄周边各要道都有官兵把守,巴达的云上队伍本来参差不齐,步枪只10来杆,多是啄啄火(明火枪),哪里是官军对手,如果几个乡两千部众联手还可抗衡一决雌雄。各自有家人人自危,母亲说也可怜大家,又天灾吃不饱肚子,巴达及寨中男子汉只好躲进深山老林避祸。母亲等家属蒸几大锅馍馍带上山林。

人祸就这样降临到云头寨。

巴达和巴良退到后山沟,官军进山寨,防兵和保安趁老弱病残在家就破门而入抢夺百姓财物,收缴所能搜到的鸦片及现场人带有的金银首饰。官府兵队驻扎在百姓屋里,杀鸡宰羊,翻箱倒柜,挖地三尺,火光冲天,为所欲为,只五屯屯兵有所收敛,其中人员还是高翔司令手下,没有冲进人家户实施抢劫,毕竟与寨中汉子曾一同打过军阀防兵,历史上一同进西藏打廓尔喀,到江浙一带抗击过洋人。

全村到处有持枪士兵把守。

保安队混杂不少贾德万邱正柄亲信团丁,其中有邱的儿子邱老三,几个人在巴达家搜完值钱东西,还放火烧毁边仁山房屋,将巴达母亲和小巴子,还有边仁义(幸好儿子多布外出)拘押到巴达老家(边仁义家)旁边一块大田上,百般侮辱打骂,干枯的玉米刚挂红须扯掉大片堆在一旁,已练成平地。代替高翔司令的是西虹河麦斯屯守备敖松云,带屯兵赶来时边仁山的房子已经熊熊大火,敖守备叫来许子贵骂他为啥要烧边家这些百姓房子?许子贵叫来邱老三,敖松云放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但已成事实,小巴子嚎啕大哭,这些人显然是来公报私仇的。

保安队长许子贵在寨子上叫士兵各隘口要道鸣枪放炮,叫防兵屯兵及寨中老人妇女向深山老林传话,叫他们下来归顺政府。一天后,一些人陆陆续续下山,十几个短刀手被捕押解到云上小学堂前开阔地,交出他们所有的武器。

学堂成了空堂,是私塾王习之先生借用的大舅哥家老房屋,学堂已经停课,王先生已回下寨做农活,自大量种植鸦片以来多事之秋,山寨民不聊生,还能读什么书?王先生闻讯跑到内兄家侧边大田上,声诉你们这些保安防兵是保老百姓的安还是盗匪污吏的安?你们也来欺压百姓,作恶造孽,这个县长当的哪门子父母官?民国还叫民众的国吗?气得破口大骂,却被几个团丁保安打得遍体鳞伤。防兵连长章金庭还要发威,被正赶到的敖松云守备与屯兵阻止,这些屯兵曾经也和云头寨20多个猎手一起作个抗捐的战斗,其中有余大林,几年前与边仁山一起随高翔屯兵与川军阀防兵交战,大林父亲云头寨余褔清就是在县城桥头前进而奋力扑火时牺牲的,当时防军纵火烧桥,大林家得了抚恤金60两白银,父亲灵牌列入五屯昭忠寺受祭。那次抗税斗争,知事答应条件:免收特捐,撤走防军,屯兵遣散回家。由于王习之的合理争辩,敖守备的支持,他和章金庭许子贵耳语商议一番,迫于压力章金庭同意大家只要交出武器和主要凶手即释放这些短刀手。

敖守备的屯兵第三日撤走,章金庭奉命了结贾德万邱正柄等被杀案办法:杀人凶手捉拿归案,全寨百姓要上交赔罪银一千大洋,说这是县府看在乡亲份上不深究此次恶性杀人事件。保安队寨子上几天时间持枪监督,老百姓只有变卖田产,典当金银首饰、存放的山药材、日用家具才算结清这笔债务。

边仁义将大嫂和巴子接回自己家中,已是空空如也。

许子贵焦连成带几个打手团丁,是贾德万及其亲信,冲进仁义家将巴达母亲找来逼问,要她交出巴达巴良两人,15岁的巴子看不过母亲五花大绑受难,跑来对许子贵焦连成他们说你们逼问一个老太婆算什么英雄,你们只要放开我妈妈,要找我哥就找我呀?许子贵说要得啊我们马上松绑,你要是能帮我们找到你两个哥哥就放过你们。获得自由的母亲说:巴子你想做啥子啊?你要想去害你的两个哥吗?巴子没有理会,说妈,你放心回家,便跟着许子贵他们出了门。母亲哪会相信10多岁的小儿子,气得昏厥过去被叔子边仁义夫妇扶起。

寨中还有多人被拴押在下寨朱家祠堂柱头上,受着折磨,因为他们实在交不出摊派的银两,要命有一条,许子贵说,那就叫你们尝尝与官府作对的下场,直到有两人打得晕死过去止。现今的云头寨实在太穷,每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人人面黄肌瘦,已无任何油水可捞,这期间有几个贫穷户饿死家中,一个26岁妇女临终给亲人说:给我一口玉米面吃,死也甘心了,但这家亲人就一口玉米面也不能满足她。许子贵就把情况汇报给知事李建柏。

李建柏依然坚持留许子贵一个保安分队坐阵云上寨,剿捕悬赏巴达巴良一干要犯。保安队到各家户牵出已经极少的瘦猪鸡羊。狗子们有灵性,看见人间杀气太大早逃之夭夭,边仁义家被抄三次,竟剩有的破铁锅和几把薅锄也被抄捡出来。

巴达母亲叫云娣,近六十,在那个年代也确是高龄了,一夜过来已白发苍苍,她这一世艰难苦恨太多,似乎已经不再悲喜,慈祥看着大家,她没有了家,不见了丈夫和亲人,周围乡亲及士兵见之无不动容泪目。母亲说许队长你们该拿拿该抓抓吧。许子贵说大嫂啊,我这也是执行命令没有办法。许子贵曾经来云头寨没少在她家吃饭,是大嫂在灶房忙忽,此时也到底有些惭愧低下头。

当夜有人向纵火烧房的的邱老三开了一枪,可惜打偏擦伤皮肉,经包扎暂时瘸了腿,当时这个散眼子(四川话:游手好闲提劲惹事)正在下寨吃喝酒醉后出来撒尿,开枪的正是在暗中愤怒至极的巴良。

李建柏诱骗村民,捕获义举的首领和积极分子后,露出他本来的狰狞面目,据传他要从重判处杀人犯,边仁山、朱冬泉、边志生、安布他们一投监就大刑伺候,受尽折磨。

很多年后,云头寨依然还唱着流传很久的歌谣:

河水堵了通道要冲两边,

百姓断了生路要去反抗;

高租重利要剥皮,

敲骨吸髓来吃人!

你们这回为啥事?

为了烟款才杀人。

又打又罚招不住,

山寨民众齐了心!

巴子被许子贵的保安队押解,进山找他哥,许子贵许诺要赏他15块大洋,可以置田产重修房屋,巴子似懂非懂似信非信,倒是对钱的作用很晓得,他被看管着进若格沟几十道山梁寻找他两个哥哥,猜测他们最有可能的藏身地点,山里娃对寨子所有山沟岩坎坡梁上百处地名已非常熟悉,正是他按母亲旨意送东西到的鲁遮格,先是随便转一整天,第二天将保安人员带到鲁遮格活捉了他的哥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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