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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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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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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西往事》连载

第二十七章 辫子坟祭

早上,雨过天不晴,初秋时节,茫茫雾霭,一行人开始向山里进发。轿子、牲口,背夫,均是许家父子所雇,为安全起见,为许子贵、巴达等找来保安服装,永来帮着照顾许靖舫老先生。进山区一线官道,随处可见国民党军和地方豪绅武装还在四处搜捕流落红军及相关人员。

贾灿因事留在成都,余陶兴先期回岷西。

回岷西的路上,巴达、永来的步子迈得特别艰难,他俩只能把深深的悲伤按在内心,却又迫切想知道家人近况。其实许子贵早得焦连成传来讯息,是县长李建柏旨意,只要进入岷西地界即可先行扣押巴达两兄弟,但杨沛霖不允许这么做。

他们第二日来到汶水县城绵虒镇街上住歇,次日早晨阴天,一位身着不俗的中年汉藏装饰妇女来此迎接,请大家到禹山半坡加科土司官寨,她就是高代芸,嘉阳土司高翔的妻子,本地禹山加科土司索长林的大姑,40多岁,即索云鹏的姐姐索代芸,索云霄的堂姐,嫁与嘉阳土司高翔后改姓高。高翔率众抗捐胜利,势力日盛而父子被害,这与高代芸对儿子高旌良自小宠惯骄横护短有一定原因,之后她率喇嘛寺兵寻机报复错杀本地一些无辜,激化矛盾,后经桑弘金、许靖舫从中斡旋掩护,高携次子高旌让逃往外地,风声过后又暂时借居到汶水禹山娘家。高与侄儿索长林奉令阻击红军有功,得到省府和十六区专员公署肯定,特派秘书长张雪崖来慰问,为壮大祭奠声势,这次,听说岷西许靖舫、桑怀钦,杨沛霖、包括贾灿、边仁山儿子巴达(边永灵)过路而特来迎接,希望岷西地方人士能来参加禹山土司三年一次的辫子坟祭典,以前,只邀请部分有亲戚关系的十六区各守备、土司参加,今年有此机会,最主要是一种联谊。

绵虒镇以前叫寒水驿,有“大禹故里、西羌门户”之称。《蜀中广记》载:“汶水县汉之绵虒县也。虎有角曰虒,行水中,地有此兽矣”,“虒”乃五大瑞兽之一,因故名之。此地羌、汉、藏杂居。离此不远有禹山村,为加科土司衙署,土司一家与许靖舫、杨沛霖、桑怀钦、边仁山等早有交情。当年参加四川保路同志会一同攻打清巡防军,清廷派驻本地的官员先后逃离,革命浪潮波及到此,许靖舫父亲许佳琪作为岷西有识之士与内地秘密联系,组织岷西地区同志会,当时,守备高翔和桑弘金(桑怀钦之父)被岷西厅同知派遣率屯兵到维州驻防,再通过许佳琪与加科土司索云鹏和西路军统领姚宝桢联系,趁义军攻取维州而率屯兵起义,西路义军日益壮大,义军很快控制了松、茂、理、汶、岷广大地区,结束了清朝在这一地区统治。后来加科土司又协同参加高翔组织的地区抗捐斗争,对付汉军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胡乱摊派,因有禹山加科土司协助,又有灌县江防军黄隐师长支持,藏羌屯兵直打到茂州城。高翔是索云鹏的姐夫哥。高翔父子被害后,加科土司索云鹏又接受屯殖署命令,在率队攻打猛河头人罗布旦增战斗中丧生,土司的应该继任者索长林借工农红军北撤,希望政府能正式任命却没有动静,汶水本地开始推行区乡保甲制,索长林现在就是一出租土地的地主而已,一年一度的辫子坟祭祀来临,他多么希望能得到前辈阴灵的庇佑,壮大自己的势力。

从雍中罗西因战事来到禹山,成为第一代加科土司开始,500余年的历史几乎就是一个连续征战的历史,忠实执行明清两代中央王朝的指令调遣,参与地方平乱,保卫祖国疆土,抗击外来侵略,士兵主要有藏、羌、汉等民族,多则数千名,少则数百,还奉令修桥补路搞运输等,包括后来参与推翻清政府的辛亥革命,阻击工农红军等。加科土司所辖范围因战功被朝廷封赐的地盘不断扩大,含盖汶水南部及茂山部分村寨广大羌区。

辫子坟祭祀已成为加科土司百年来执行的惯例。

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加科土司桑朗温布奉命派土兵赴西藏参与抗击廓尔喀的战斗,藏羌屯兵吃苦耐劳,被誉为“雪豹”,取得胜利但牺牲颇多,守备因此取得世袭权,加赏宣慰司衔。巴达听朱大释比说云上屯千总尔格头、把总库苏尔吉“出师廓尔喀阵亡”,三江羌民刘正祥阵亡,因刘家有亲属后代在云头寨,屯兵王保等凯旋时把阵亡将士的辫子、腰牌带回家乡埋葬,岷西县城东坡曾有将军坟,这就是最早“辫子坟”来历。鸦片战争期间,岷西、汶水、大小金藏羌汉屯兵出征浙江宁波等地,抗击外国侵略者,因多数土兵头戴用豹子皮做成的帽子而号称“虎头军”,亦称“豹子兵”。这些屯土士兵在前线阵亡后,幸存者也将阵亡土兵的辫子、腰牌等带回家乡埋葬,辫子坟就增多起来,遍布各地,老百姓称为“毛辫坟”,实际就是衣冠冢,也就是出征将士的头发、刻有编号的腰牌、指甲等。民国时期,《汶水县志》载:加科土司哈克里,藏族,时在浙江军营任职,在反攻宁波之战中,哈克里、索文茂奉命率领所属藏、羌土兵在内的7000余名清兵,有岷西云中屯,由一名羌族千总杨志英150名土兵参加,一同抗击侵略者,攻夺镇海城东侧招宝山上要塞的英军据点——招远城,所率藏羌兵弁,冒着英军炮火,‘揉升而上’取城,士兵无不以一当百,自辰至申,饥不得食,誓死格斗。然而,英军舰船驶近,集中轰击,全体殉难。”《清史稿·列传》中称:“浙人哀之,自朱贵大宝山之战,敌受创甚巨。”士民思其功,将哈克里等人功绩禀奏,经准奏把英雄的塑像附于慈溪县西城门外三里处,与朱贵将军于高节祠内,岁岁祭祀,表达对他们的哀思与敬意。另所属藏羌士兵发辫等被带回家乡。每岁正月初三,亡者亲属都要带上各类祭品聚集到岷江出山口半山上的招魂包,由苯教僧人和汉端公、羌释比举办宗教仪式,面向东南方祈请客死他乡的祖辈魂归故里。从百姓的传统奉香招魂演变为土司官方行为,或清明节,或由喇嘛扯卦算日子,由土司或土舍率屯兵及百姓共同祭奠。

高代芸和杨沛霖、桑怀钦、巴达一行望禹山而去,许靖舫父子与汶水县新任县长胡映楼陪同不能不雇轿出发,因为禹山寨还有十六区专员公署新任副专员兼秘书长张雪崖及保安营长章金庭已到达土司官寨。少土司的土舍,总管带着几个下人到半坡迎接。

全部队伍汇集一处望禹山加科土司官寨而来。禹山又叫石钮山,其实就是一道舒缓狭长的山梁,一公里不到的山坡上。土司官寨和村民房子沿山梁而建,远处看,禹山地形像一头雄狮跪着前腿喝着岷江水,狮背即是官寨所居,东侧为马念沟,西侧为登溪沟,均是羌民居住着。途中不时遇见,草鞋、裹脚,大多穿得有些破烂。近一公里的山坡路逶迤而上,寨前建两处佛塔,站在大塔子的位置可俯瞰远处山川峡谷县城,佛塔后有一牌坊于斜坡之上,牌坊后为小塔子,称为“字库”,专门用来焚烧写有文字的纸张,历来有字的纸张不能随意丢弃。官寨门上方的坊檐已经破败,石片砌成的寨墙,上方插着很多印有藏文的布旗,走过几座白塔,一根圆木矗立房顶,顶山一只雕刻的木鸟。近旁一面照壁,过了照壁是石砌的门楼叫“南黛大门”,是官寨前门也是下城门,大门上方一只大鹏金翅鸟,传说金鸟能够令魔鬼不侵、怪病不染、心神安定、身体健康,是保家平安的守护神,这些朱铭典就很清楚。

在山寨,除张雪崖、胡映楼、章金庭外,还有岷西县原县长康敬和茂山县的蚩谷羌族头人王雍,蚩谷羌人历史上曾交与与加科土司管辖,王曾与索长林父亲索云鹏一同被屯殖署派遣到猛河地区,与川28军一起攻打当地大头人罗布旦增,是王手下通风报信,避免加科土兵更大伤亡,并将索云鹏土司遗体运回禹山。索长林,26岁,中等个头,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和丝绸马褂,脚着元宝布鞋,完全是汉人的装扮,长得眉目清秀书生气,他自小在崇州、成都读书,藏名叫朗尔嘉,几年前与岷西县长康敬在茂州城相遇,谈得十分投契,来往由此从密,多次到禹山土司衙门作客,年龄相差20多岁而认作义父,见土司衙门西侧一排松柏林而取汉名为索长林,加科土司在第19代时出现的“索”姓,那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先祖三朗荣宗三次朝贡,因军功卓著被赏戴花翎,圣上恩典赐姓索若木,更名为索若木荣宗,索姓由此开始。到索长林这一代,土司权力开始衰落,管辖范围缩小,已不能派役派款,只能收取地租过日子,一方面政府推行行政区乡保甲制,索长林与王雍一样已变身乡长,但人们依然以土司头人相称,权力已集中于县府。另者,土司内部大部分人吸食鸦片,没有更多经济实力号令屯众。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土司的实际职位尚在。王雍是专门到汶水县寻请朱大释比的,他准备要给先父做3年期大祭奠焚烧灵位立墓碑,羌语叫“齐泊补”,请大释比念经超度祈福,果然在禹山加科官寨不远的马念羌族大寨找到朱老爷。顺道看看加科少土司索长林,索坚决要王与朱大爷多住两天,了解到云头寨朱大释比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知道云上屯朱家祖上,出现过六打台湾的老将军叫朱邮真,云上屯与加科屯同为清兵远征作战为国亡故,很希望共同祭祀毛辫坟。高代芸岷西生活20多年,她了解朱铭典是汉羌合一的端公道士,是她闻讯先到官寨东侧马埝坪大寨来请的朱大释比,当初自己也和许多藏人一样,不大看得起羌人巫师,但她到过一次云中屯和理番的九子屯,很懂羌医中医及一些道术,还有师兄弟熊大脚板和冷游师,由此开始佩服,也是高代芸和索长林力排众议,顺此特别邀请岷西县青石镇的朱铭典大释比来主持辫子坟祭祀。

大家一番相见,就在土司大厅看茶拉话。

朱大释比此番带俩徒弟得黠和推布来绵虒各寨治病驱鬼等活动,其实是有意来接应巴达,这个云头寨的年轻能人,全寨人都盼望着他回来呢,他感觉巴达此番可能要遇到大麻烦,甚至很凶险靠的事,觉得自己已风蚀残年,也就最后一次外出,给茂山蚩谷头人王雍做完道场,也就在云头寨养老寿终了。没有想到在此汇集很多的上层人物。

巴达看到朱老爷,就迫不及待拉到室外一背静处,闻讯家乡情况,朱与得黠、推布将这几个月发生事一一摆与巴达、永来听。

如果不是索土司派人来喊,他们谈话还不会中断,掌灯时分,加科官寨的厅堂上摆三桌吃食,是藏羌汉结合的席桌,有酥油奶茶、和尚包子馒头,牛肉烧洋芋等烧菜炒菜,总体上简单些,说明加科土司过得已大不如前,撤“土”归乡的原因。设有祭奠收礼台,未上漆的小桌上简陋的笔墨纸砚,少有来宾来布礼。

地区屯殖督办公署秘书长张雪崖由汶水县参议长、岷西县财粮科长许靖舫、桑怀钦守备、杨沛霖袍哥、索乡长和章金庭保安营长陪同,还有岷山县蚩谷羌族大头人王雍、民间老艺人朱铭典、岷西县保安队长许子贵、高代芸、巴达、胡大圈等在加科土司大厅就坐。张雪崖特别叫康敬坐在他自己身边,众人甚是一些诧异。

管家土舍忙着准备明日的祭典。

次日上午微晴,十时许,在官寨后山,石纽山腰部一柏树前大平台,密林深处几座辫子坟。来人甚众,四邻羌民,虽要求穿戴整洁,但依然多是穿着破烂。更引人注目的还有国民党21军一个旅长带领一个连也上山坡来参加典礼,大家恭候等待约莫一个小时,朱大释继续给巴达交谈着家乡事。11点过,大家都整队迎接国民党驻军王翰旅长,张雪崖副专员与他亲切握手寒暄。这样的场面就显得特别的隆重。紧跟王旅长的是姓董的团长陪同,一个连的军事武装簇拥着,其实他们都是枪杀了很多流散伤病红军和苏维埃干部的功臣。另还有胡莱亮(大圈)、滴水龙(狄龙)所带三十多团丁,狄龙最终跟了章金庭在工农红军根据地外围打游击,如今有几分得意打回老家,但他们没有胡大圈厉害,胡大圈因为攻打红军变成英雄,他带领的乡团,前几天才杀害麻邑村苏维埃干部朱双田一家五口,马念村苏维埃主席陈志华包括亲族被杀害迫害致死12人,他们都是逃亡两个月后被捕捉到的,他还配合国军在草坡山上搜出红30军失散人员百余名体弱伤残者,统统杀害。

这位叫王翰的国军旅长,重庆人,自小学徒不服师傅打骂而当上土匪,因跟随范绍增哈儿师长而接受招安,成为正规部队,显出特殊的军事才能,虽目不识丁却非常向往读书人,曾专请私人教师学文化讲唐诗宋词之类,能背诵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诗而由王正光改为王翰,沾沾王家祖先的文化气息,参加过6路围堵红四方面军和中央红军战役,国民政府对川军整编后,他作为21军四师一部进军岷川西北追击红军。此前这一带为中国工农红军驻扎数月,打土豪分田地,建立政权,土豪劣绅望风逃窜,红军撤走后,国民党军尾随进袭,原来的地方上层势力卷土重来开始反攻倒算,曾参加过红军苏维埃的各族民众遭遇血腥屠杀。还有这位显得特别傲气的胡大圈,因为他成为许靖舫的义子,摇身一变为维州镇团总,也成为了本地袍哥组织的头排,红军来时,跟随屯署警卫团长章金庭在边境打过游击,其实是游而不击,红军撤离,才跟随国民党军对红军围追堵截。王旅长的任务一方面肃清红军共产党遗毒影响,也消除川28军统辖的防区军阀风习,树立蒋委员长国民政府良好形象,听从国民意愿,推行新制,巩固四川省十六区行政督察区专员公署之国民党中央政权,叫百姓搞懂跟共产党的悲惨下场;王旅长另一方面也是想多玩耍逗留几天,方便以后下属来打秋风。

这是一场藏羌汉集合的祭祀,因为加科土司本身处于汉羌聚居的地区,近年大多是汉族端公来参与主持,本次却是岷西的朱大释比来和阿旺大喇嘛一起,山坡神树林旁设祭台由大释比穿戴好祭祀法衣,念汉羌通用的招魂经,谚云:皇帝祭社,百姓祭山。山神护佑方可招得远方将士魂归故里,偃息刀枪安眠家乡。大喇嘛点燃酥油灯行煨桑仪式,其余人把扁柏、艾蒿、小叶杜鹃的枝叶堆集焚烧,烟雾缭绕中大喇嘛坐于蒲团上双手合十,诵念经文。三位僧人吹法螺,招引方位,大喇嘛在中间放上五谷杂粮,四名贵族打扮的小女子手把金盅敬祭神灵,摆上油炸果子和干鲜果品,让归来亡灵享受。所有来宾各地相关藏羌汉回民众依次跪拜,得黠和推布一直在台边敲皮鼓。这样的结合是首次,却得到四周半数羌族民众的认同。此地羌民明代以前是本地人统治,但这个土司当久了到第六七代就相当残暴,虐待土民而最终被属民推翻,以后部分羌民纳入了有战功的加科藏族土司统治。

索长林在成都读书多年,汉文化程度高,祭奠毕,他讲到:公元一七五二年,清廷在岷西汶水区域设嘉阳屯、莫尼屯、克森满屯、云上屯和加科土司,五屯藏羌男儿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在清乾隆和嘉庆年间,多次受朝廷调遣,参加了平息内乱和反击外敌入侵的战役。

当他拿出很古旧的一卷黄绸古董给专员看,王翰、张雪崖十分好奇,说你干脆也不妨念给大家听听。

索土司便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批人下意识均跪于地上,王旅长和张专员哈哈大笑,说多年没有这样,夸耀着着祭奠形式不错。土司用标准的普通话念到:

“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九,表彰反攻镇海、夺取招宝山等地作战有功将士:

云上寨屯都司赵洪贵赏图布丹巴图鲁

云上寨屯都司杨志英赏卓瓦当巴图鲁

克森满屯都司勒古塔尔赏喇布巴图鲁

莫尼屯游击扎克塔尔赏佳穆巴巴图鲁

莫尼屯守备班达嘉尔赏赏色巴图鲁

加科土司都司安谱穆赏恺丹巴图鲁

加科土司索文茂赏罗丹巴图鲁

以上人员再各赏銀一百两,嘉阳屯都司荣特尔温布赏戴花翎

钦此”

念毕,桑怀钦、朱大释比、高代芸、王雍、巴达、胡大圈等众人方才站起,王翰、张雪崖、章金庭、杨沛霖、康敬、胡映楼、许子贵及站着的国民党士兵等齐声鼓掌,尤其张雪崖掌声特响而长,桑怀钦觉得汉人们也该跪下,就一脸疑惑不快。加科土司,也就是石钮乡长索长林用手势恭请张雪张雪崖讲话,汶水县参议长胡映楼便张口说:下面,有请王旅长、张专员给我们训话,胡声音洪亮,改成为成都川话,巴达看他红光满面,40出头年纪,须发飘飘,着长衫一袭先生打扮。

王旅长走上土台道:索土司的仪式敝人十分支持,敝人性格各位有所不知,不单单只会背“醉卧沙场君莫笑”这些古诗,敝人处事也不差池,敝人手下这位团长叫董德启,他当连长时,有人密告他营私舞弊,敝人就打他10军棍,后来一查证,是敝人冤枉了他,很不应该,敝人马上提拔他连升三级由营长当了团长,叫那告状的领了20军棍,由副营长降为连副,后来表现好升为连长。你们在座的,有没有乱告状的?啊,没有就好,可不要冤枉好人!滥杀无辜,消灭共党赤匪,我们都要精诚合作,当了点官的可不要冤枉好人。敝人的讲话到此结束。

全场报以热烈掌声,都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纯军人。桑怀钦、巴达、朱老爷都小声问旁近敝人是谁,旁边人说指他自己,是谦虚说法,好多人第一次听到王旅长讲话感觉很新鲜,都洗耳恭听。巴达旁边的边永来一直像失了魂,他想他的家人:妈妈和妹妹,还有他的大妈,可是他不能跑,周围有很多事驻军大兵,他可以一口气跑回云头寨的呀,但他感到他们有人监视。朱老爷说,你妈妈和妹妹早躲进大山里,你回去也没有用。永来拉着巴达的手:哥呀,我们咋办?巴达说:不怕,有哥在呢。

接着,张雪崖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压着手势走到大家前面。他首先肯定索乡长辫子坟祭奠的意义,我们十六区藏羌汉屯兵参加抗击廓尔喀侵略西藏,英军侵略浙江的战斗。他要索长林少土司执行好加科乡长之责,顺应历史潮流,以党国大局为重!

接着十分赞成王旅长讲话精神,然后他宣读省长刘湘的委任状,这让大家特别惊奇,更叫康敬大大出乎意料。

张秘书长念的是:

“四川省政府任命状:任命康敬试署岷西县县长。

此状, 主席:刘湘,民国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另一份已于昨日在汶水县衙宣布,即胡映楼试署汶水县长的任命状。

张雪崖把委任状交与康敬,叫他不日赴任,原县长李守柏将撤职查办。接着他讲康敬属于明珠遗落而德才兼备,熟悉十六区民情,善与老百姓打成一片,是党国不可多得人才,蒋委员长和刘湘主席均给予厚望。掌声中康敬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他当有百姓六七年了吧。康敬,原名天禄,号素寒,四川蓬溪人,长得清癯而棱角分明,已近40年纪,遂宁师范卒业,执教半年就弃教从戎考入黄埔军校五期,曾在王泽俊部任中校参谋,王泽俊号润泉,1894年生,毕业于川军军事教导团,中央军训团二期,才能一般家庭条件太好而骄横跋扈,而立之年却官居少将旅长,就因为有一个好爸爸王缵绪(晚清秀才,善于审时度势的四川大军阀)的缘故,王泽浚太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别人意见,康敬愤而离开,后得一专员赏识任遂宁第一区长,时遇大水,康亲率木船抗洪抢险,为乡人称道,下半年升新繁知事,由于他为政清廉,禁烟赌,除弊政,地痞豪绅恨之入骨,邀约集体诬告于省政府,邑人自发徒步到省府请愿,最终省府屈从地方恶势力,将康敬左迁“蛮荒”山区任岷西知事,后改称县长。与少数民族耿直人物藏人高翔、羌人边仁山等甚合,却又得罪许靖舫等一批地方士绅而挤兑出来。后来接替姚宝桢搞了几年森茂失败,红军进来他哪里都没有去,他作为旁观者也没有参加红军各种组织。

康敬讲加科土司自明英宗设立以来顺应中央政府统治,反对外来侵略维护国家统一,维护民族一体,拥护民国政府,堪称爱国之表率。目今朱毛残匪溃窜边陲,徐匪在川,尚行猖獗,赤匪之图意在赤化全民,他们在整个十六区时间不长,却有上万人参加地方苏维埃工作,数千番民百姓参加红军,筹集粮食数千万斤及猪牛羊土盐若干,赤匪之厉不可小觑。当务之急,需配合本县组编保甲,联保切结,清除潜匪,整理地方保安,编组壮丁铲共义勇队,充实自卫武力,常与军队通信联络,以收军民合作之效,增强防御,建筑碉寨,兴修公路,厉行新生活运动,寓礼义廉耻于衣食住行,增进民德,充实民力,造成御匪之精神壁垒。以上六端,皆为我边民自强自救,努力实行,各尽所能。消灭匪盗之良法,莫过于乡邑之同心,愿我川康百姓,一致振奋,不避艰危,实行委员长各项指示。

张雪崖接着讲加科乡长及其属民上法其祖宗世代忠贞之行为,要上服政府下爱人民,强调继续清共,匪区同胞受了大苦,赤匪是流氓地痞,老百姓的吸血鬼,叫老百姓上当受骗,我们要热忱欢迎悍国为民的中央军。他要大家整军经武,组织好铲共义勇队,设立各县党部、三青团县团部,拥护蒋委员长,复兴中华民族,各民族平等团结共同进步,一致抵御外敌入侵,建设伟大国家。他说在座岷西县人不少,全境已于废历七月二十六日拂晓克复,国历二月残匪始告肃清。赤匪到达岷西县城,岷西县长始携印退走,从石溪沟牛厂翻雪山到灌县,九月二十日回县复任,其余各县亦然。

章营长走上台讲关于清除共党影响,消灭残留赤匪的话,强调本次谢督办王旅长完成彻底干净的剿共任务。桑怀钦、杨沛霖等带头鼓掌,桑有些愤怒:该杀,我的父亲桑弘金就是被赤匪枪杀,还把我家粮食猪膘抢起走,分我家土地。

巴达永来基本没有注意祭祀议程,但张秘书长、章营长和康县长的话你岂不认真聆听?也算是忧中得喜,一是岷西人张雪崖顾念桑梓,二是康敬竟然恢复县长职务,当年他就与父亲边仁山十分投缘要好,这对自己多么有利。再一个就是他知道母亲妻子贾青玉均安然无恙,只是具体在哪里尚不清楚,这一切都使他正沉静于喜悦中时,情不自禁拉紧永来的手。

是的,没有预料到的突发情况是,由但措一路指引,在两兄弟的周围突然站满几个精干的维州镇团兵,气氛骤然不对劲,还陆续来了几个屯署保安队员,他们全副武装突然走到巴达面前,说“你俩是赤匪家属,我们要进行审查,得你配合我们”。几个保安过来将他缴械并实施抓捕。周围人都十分惊诧却不敢妄动,朱大释比过来要说什么,被一保安挡住。

活动结束回官寨,大喇嘛阿旺和朱释比以天雨润有根之草佛法渡有缘之人的名义来参见王翰旅长和张秘书长,四人交谈都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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