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勋一行在邗沟段运河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刚抵达山阳渎时,庞勋心里还是紧绷了一阵子。山阳渎是一处团练使衙署所在地,地形十分险要,据高临江,如突然袭击,防不胜防。只听得有号角声和演兵声,大趸船且行且忧恐随时遭受攻击,居然有惊无险,就这样通过了。
一路越过楚州向徐州进发,庞勋、许佶心下宽慰了不少,两人各饮酒三大杯。江风拂面,意气风发。
时节已然是九月下旬,但依然有些酷热难耐。九月二十七日,庞勋等抵达泗州。
“各位兄弟,我等能一路顺畅而来,知道是为何吗?”庞勋有些微醺,“朝廷西南与南邵交兵,兵势僵持,契丹寇边,吐蕃犯境,西北、河朔诸镇拥兵自重,中原各镇兵冗财乏,江南各镇,兵少将寡,朝廷奈何不了我等,只待息事宁人!”
许诘向庞勋进言道,“我等罪过大于银刀,朝廷所加以赦之者,虑及沿道攻劫,或溃散为患耳,若至徐州,必菹醢矣!”
“如此?我等何去何从?”姚周道,“这两日,停靠瓜洲,周遭豪侠纷纷上船投效,大哥亦未拒绝,不知大哥心下作何打算?”
“此等人中不少为昔日宁武军故旧,大哥收纳我等漏网之鱼,已然不可回头,”傅基道,“惟有坐大成强,才可以雄霸一方,到时列土封茅,不在话下。”
“此等大事,不可鲁莽!”庞勋道,“这几日上船之人鱼龙混杂,也不知道有无徐泗崔彦增的细作混入,我等兄弟须要谨慎。发书至徐泗观察使。”
“发书许彦增?”刘晶道,“大哥这是作甚?”
“来而不往非礼也,”庞勋道,“那徐泗观察使崔大人不是也在朝廷严旨下,派人送来过三次书信以示抚慰么?虚与委蛇么?彼此彼此!”
徐州。徐泗观察使府衙。
“大人,这是庞勋一众的投书,”掌书记吕卫道。
“岂有此理!”接过书函看罢的崔彦增一把将书函扔在地上,“此等骄兵悍卒,朝廷竟屡次下旨宽宥,本座不得已屡次好言抚慰,岂料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势必养虎成患,这还了得?速速传令泗州刺史杜慆,整顿军马,伺机击杀。”
崔彦增心里上有种欲杀之而后快的冲动。这伙戍卒,这几年来没少给他这个当地“父母官”添乱子。先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戍期问题上轻慢上官,“谈条件,讲价钱”,做不到令行禁止。罔顾这几年淮南先是大水,徐州地面上水都丈许深,洪水肆虐;而大水之后又是大旱,粮食欠收的事实。
朝廷还指望着淮南的赋税和粮食供给,这淮南自己都青黄不接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抗洪、修河堤,赈灾、给京师供奉,那一项不需要大量的钱财?此等情况下,那还有什么多余的钱财去招募新兵去接访防?几次三番,解释情况,抚慰情绪,期望这些戍卒,以大唐天朝利益为重,保持克制,戒急用忍,待到时机成熟再行换防。
可谁知这伙徐州骄兵,甚无号令意识,大局观念淡漠,私心杂念严重,只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些年朝廷的俸禄、勋传和土地享受之后,就如此过河拆桥吗?前几日收到家书,这伙戍卒居然到自己老家去打秋风,真真是贼人行径,死性不改!
徐州之地,素来骄兵辈出,动辄就驱赶朝廷任命的节帅。当年王智兴用兵自重,自任徐州兵马留后,上表要官,尾大不掉。怎奈宁武军兵强马壮,无奈之下,朝廷予以承认王智兴的宁武军节度使职位。但这成了朝廷的一块儿心病。
王智兴之后,这些牙兵悍卒居然又驱逐了继任节帅,直到王式带着三镇雄兵来到。昔年王式大人的雷霆手段,以“长刀之夜”处理银刀牙兵,引起了当地人的不满和恐慌,至此积怨已久。
许彦增转念一想,当年要不是王式行事太过狠辣,事后又奏请裁撤宁武军节度使,我堂堂许彦增不会只是一个徐泗观察使吧!思虑及次,许彦增倒有些下意识地产生了怀才不遇的涟漪。
扬州。淮南节度使府衙。
“节度使衙门是奉圣上诏书办事,这封十军十二卫衙署发的六百里加急墨批堂报,算是怎么回事儿?”令狐掌武道,“我淮南节度使既非南北衙禁军,又不属十二卫,这是何道理?”
“这是淮南监军院送来的。掌书记其时正与下官一道在犒劳徐州戍卒,未及上报,还请大人恕罪!”李湘道。
“这个怪不得你等,安史起兵发端于河朔,战乱虽平,河北诸地仍由安史旧部统领,已然割据自雄,迄今不改,流风余韵及于河南道。其时,朝廷以平安史叛乱为念,于中原亦相继置镇,后不仅未能罢去,反作为抗衡河朔之劲旅而长存。期间,边军悉师赴东,以致吐蕃、党项乘虚而入。
战乱甫平,朝廷又调集大批兵力驻守西北,遂成重镇。后南诏勃兴,西南边陲亦为军事要区。以上各处皆重兵集结之地。唯东南诸道,战时虽亦设镇,但因无重大军事故,养兵不多。”令狐绹叹口气道,“自艰难已来,未尝受兵,故命节度使皆以道德儒学,来罢宰相,去登宰相。命监军使皆以贤良勤劳,内外有功,来自禁军中尉、枢密使,去为禁军中尉、枢密使。自贞元、元和已来,大抵多如此。”
“大人说的极是,所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除了江左之地本身的富庶外,究其根源乃是我淮南养兵少,耗费低,赋税、钱粮、丝绸、茶叶等上供数量极大。”李湘面带忧色,“那这,监军院送来的堂报,如何处置?”
“这有何难?据实上报即可。”令狐绹道,“淮南节度使麾下各军西蔽蔡,壁寿春,有团练使;北蔽齐,壁山阳,有团练使。节度使为军不足两万五千人,居中统制二处,一千里,三十八城,护天下饷道,为诸道府军事最重。然倚海壍江、淮,深津横冈,备守坚险,如此散落各地,仓猝间难以集结,保境安民,固守待援而已,截击贼人,心有余力不逮。如此晓瑜京中进奏院了事即可。至于淮南监军院,本座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