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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勋呷了一口九酿春，颇为惬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打下宿州后，前宿州刺史焦璐的别院酒窖，就成了庞勋的专属储酒所在。西域的三勒浆，长安的新丰酒，郢州的富水春，乌程的若下春，荥阳土窑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酒，岭南之灵溪、博罗以及本地的琳腴、双溪、九酿春等等，应有尽有。
焦璐打仗一窍不通，为政一塌糊涂，读书一知半解，但唯独对酒情有独钟。网罗天下名酒，专门营建了一个地下酒窖，琳琅满目，林林总总。
三五月明之夜，焦璐喜欢把酒临风，邀约当地文人雅士，流觞曲水，吟诗作赋，彰显自己世家子弟，名士风流。
现在，这些酒以及焦璐喜欢的那些舞弄琵琶、箜篌的歌伎舞娘都属于庞勋了。当然，这么多的美酒和美女，兵马留后庞大人一个人都笑纳了，其实也没什么。但庞大人是一个讲究人，在亲自遴选后，给许佶送去歌舞伎三人，其他皆拜兄弟歌舞伎一人，剩下的十人，庞大人唤作‘十长侍’，留在自己身边伺候，甚为得意。
既然美女都舍得送人，这地窖里的各色美酒，庞大人当然也很慷慨，时不时会和众位皆拜兄弟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酣畅淋漓，通宵达旦。
庞勋近来经常研习那本来自乾明寺怀虚大师的《二宗经》，自感受益匪浅。
“初际者，未有天地，但殊明暗；明性智慧，暗性愚痴；诸所动静，无不相背。”
这不是正是我庞某人在彭城市井流离，后来迫于生计，应朝廷招募，远赴管桂戍边的真实写照吗？简直暗无天日，所行皆踩一个“背”字！
“中际者，暗既侵明，恣情驰逐；明来入暗，委质推移。大患厌离于形体火宅，愿求于出离。劳身救性，圣教固然。即妄为真，孰敢闻命？事须辩折，求解脱缘。”
中际就是从桂林北返开始的，马蹄一路驰骋，可以说是有些恣意驰遂，这些天战无不胜，算无遗策，应该就是‘明来入暗’……，看来我庞某人也是个天命所归的人物呀！
看着华丽的雕花黄花梨大床上，睡眼朦胧，天姿胜雪，宫鬓堆鸦，云发蓬松两位美人，庞大人又有些蠢蠢欲动。一个久旷粮秣判官，体验到了久违的畅快，便一发不可收拾，犹如汴河泛滥一般……
沐浴，熏香，换上柔软的冰蚕丝衣，庞大人有些飘飘然。
“后际者，教化事毕，真妄归根；明既归于大明，暗亦归于积暗。二宗各复，两者交归。”
想起《二宗经》中关于‘后际’的文字，庞大人甚是陶醉。皇帝也不过如此吧，他心底暗暗地寻思道。
庞大人忽然有些腹中饥饿，才发现时间已然是午饭时候了。
“摆宴！上五侯鲭！”
不知从何时起，大抵是从他庞勋自称兵马留后之后吧，不知不觉中，他的嗓门大了起来。老百姓常讲“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庞大人这是“手中有兵，中气十足”！
“大人传膳了，上五侯鲭。”侍奉在室外的管事儿丫鬟传呼道。这句话会以飞快的速度传到厨房。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焦璐一向在饮食上精益求精，宿州方圆百里最好的厨子，几乎全都出自交大人门下。
宿州地处汴河以及淮河两河的河间地平原，辖区内河流交叉纵横，盛产各种鱼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人在吃鱼上，也是非常有一套的。传说吃鱼的最高境界和水准就是“五侯鲭”。
“五侯鲭”相传为汉代宫廷名肴。从当年高祖刘邦“斩蛇建汉，白马盟誓”起就闻名于汉长安城。到了前隋，汉长安城被遗弃。开皇年间隋文帝杨坚命宇文凯傍着龙首坡重建长安城，美其名曰“大兴城”；本朝初年在前隋大兴城的基础上，改建新的“长安城”，多少王朝兴废事，多少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历经王朝更迭，岁月流逝，时过境迁，虽然城头变换大王旗，但这道菜却经久不衰，流传久远。
口口相传，这道菜是西汉曾任京兆尹息乡侯娄护，整合王氏五侯——平阿侯王谭、成都侯王商、红阳侯王立、曲阳侯王根、高平侯王逢时，家的珍膳而烹饪的杂烩。于是就有了所谓的 “一日五侯”的掌故。
鯖的本意就是肉和鱼的大杂烩。
所需材料大致如下：
鱼翅、刺参、鲍鱼、鱿鱼、鱼肚、裙边、干贝、鸡肉、鱼肉、冬菇、玉兰片、葱、姜、蒜、盐、白胡椒粉、八角、花椒、黄酒、猪油、大骨高汤等。
或曰，也可以放入熊掌，熊白，猴唇，燕窝之类珍品。
基本做法大略如下：
主料、配料，经过水发、切割，几番蒸发加工，加入调料调味，分层装入罐中，加盖，用文火煨制而成。这一看就是典型的药膳做法。
坊间流传的西汉刘歆《西京杂记》一书卷二记载说：“五侯不相能，宾客不得来往。娄护、丰辩。传食五侯间，各得其懽心，竞致奇膳，护乃合以为鯖，世称五侯鯖，以为奇味焉。”
说的是娄护把五侯送给他的鱼和肉及山珍海味合烹在一起，无意中成了难得的“奇膳”、“奇味”，时人称之为“五侯鲭”。这“集五家之众长”的美味佳肴，在大内和官场一炮走红。其实，若不封“五侯”，便无“五侯鲭”， 娄护这算是歪打正着，“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中成就了“五侯鲭”这道名肴，成为一段佳话。
既然“五侯鲭”开了大烩菜出精品的先河。潜移默化地“五侯鲭”渐渐也成为美味佳肴的代名词，也可引申比喻他事之合味远胜于本来。
本朝诗人天随子陆龟蒙《江南秋怀寄华阳山人》诗词中有：
“谕蜀专操檄，
通瓯独请缨。
匹夫能曲踊，
万骑可横行。
许国轻妻子，
防边重战耕。
俄分上尊酒，
骤厌五侯鲭。
静默供三语，
从容等一枰。”
本朝“大历十才子”之一的诗人韩翃《送刘长上归城南别业》诗：
“数刻是归程，
花间落照明。
春衣香不散，
骏马汗犹轻。
南渡春流浅，
西风片雨晴。
朝还会相就，
饭尔五侯鲭。”
足可见，文人骚客，趋之若鹜。此后，还有历朝历代的典籍中，都提到“五侯鲭”这道西汉长安宫廷名肴。
庞勋一张口就让罗至“五侯鲭”，不光是因为其中尽是猩唇与熊白，“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这道菜着实是做到了“鱼”与“熊掌”滋味兼得。
最大的可能就是曾吃过“五侯鯖”，“等闲炰炙不足数”罢了。这大概就是饮食上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庞大人果然讲究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