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庞勋等从岳阳夺船顺江而下时,张敬思正搂着岳州刺史进献一名俏丽的美姬酣睡。
虽说宦官是一个不那么完整的男人,但在本朝,一个宦官,尤其是六品以上的宦官,要是没有一个三妻四妾,那还真有些说不过去。场面上,风气如此,张敬思也未能免俗。据典籍记载,內监娶妻,是有传统可溯。前南朝刘宋时期的史家范晔编撰《后汉书·刘瑜传》云:“常侍黄门亦广妻娶。”
“晦气,”张敬思摸了摸美姬的脸,“你且自歇息,咱家去去便来……”
玄宗时刀笔吏吕玄晤子女,颇有姿色,高力士娶之为妇。肃宗时与高力士一同贬谪巫州,躬行妇道,有逾常礼。这一掌故在中官中传为佳话,这些高力士的后辈,这些高力士的后辈常常 “徒有羡鱼情”而不逮,不免扼腕叹息。
在本朝,中人娶良家子为妻,那是稀松平常之事,张思敬虽然已经有一个正室,五房小老婆,但像这样可心的人儿,还是故相弘农杨收家的女子,张思敬非常中意,打算一路带着返回长安。
高宗朝朝薛元超宰相,晚年自称一生中有三大遗憾,其中之一就是没能娶上“五姓女”(即出身于王、卢、崔、李、郑五大名门望族的女人)。元氏家族虽不属于“五姓”,但也曾是北魏士族中的“首姓”。
同是宦官的李辅国可不就是由皇帝做媒,娶到一位出身元氏的大家闺秀吗?那是相当地心满意足了。弘农杨氏也是前隋的“首姓”,能娶到这样一位世家美眷,张敬思有些如沐春风。本打算千秋节大宴宾客,给个名分,列位正妻,顺带收些贺礼。这年头混官场的王公贵戚,大小內监都是如此敛财的。目下庞勋溜了,实在可恨至极!
不知怎的,张敬思一边走,一边倒想起在内侍省掖庭局内教坊读书那阵子看过睿宗皇帝时的《文明判集》中载一个案例,中人缪贤,娶了女子为妻,其名阿毛。三年后,阿毛诞下一个男丁。缪贤固然知晓那断然非己出,但隐忍了。之后,缪贤的邻人宋玉找上门来,说那男丁是其与阿毛私通而生,要求将其带回认祖归宗,阿毛抵死不承认与宋玉有奸情。双方相持不下,只好诉诸公堂。
《文明判集》给出的判决意见是:“贤既身为宦者,理绝阴阳。妻诞男,明非己胤……宋玉承奸是实,毛亦奸状分明。奸罪并从原赦,生子理须归父。儿还宋玉,妇归缪贤。毛宋往来,即宜断绝。”
想到缪贤的过往,张敬思居然有些兔死狐悲的况味泛上心头。
“高公公,有劳阁下回长安复命,多多拜上军容大人,咱家这就去追庞勋!”张敬思拱手道。
“张公公这是说哪里话来?你我同衔圣命,理应共进退,回京复命是所本分,”高晶道,“张公公锲而不舍,躬身国事,实在是吾辈楷模。在下定当据实上奏。”
好你个高晶!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做,直接一上来就明哲保身,撇清关系。张敬思心道,一幅事不关己的嘴脸,还真是可憎,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哼!
张思敬带着新收的美姬,二十个扈从,乘着一艘官船,沿江而下。
这趟差事办的好窝心,张思敬只怪自己位卑言轻,左右只是受人驱使。尤其是高晶的拈轻怕重,推卸责任,甚至不带丝毫尊敬的言行,深深刺痛了他。哪年才得建衙开府,位列公侯,方能吾心畅快。
猜测庞勋会在瓜洲渡靠岸,张敬思催促顺风张帆,全速前进。
“公公,按律,这船只能每天行舟一百里。”一名扈从道,“旧制……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余水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顺流之舟,即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里。”
“律令倒是学的不赖,”张敬思有气无力道,“咱家奉旨办差,“水部”、“都水监”、“水陆转运使司”并“诸道转运使司有何延误,届时咱家都会据实上奏,到时参他一个失职之罪,他担待得起吗?”
张敬思的内心其实是愿意在这江水上多盘亘一些日子的,带着佳人“卧引菱花信碧流”、“闻道风光满扬子”,逍遥快活,但是形势比人强,这庞勋现今不知道已经开进到何处了?
虽然把王军容交代的办砸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还是要继续执行,直到把庞勋等送回徐州,一路不要节外生枝,闹出大动静来打扰圣上的清修,才算交差。
令狐绹这只老狐狸,绝对是不会帮衬的,不搞出幺蛾子就不错了。指望这个老家伙出力,那断然不可。这老家伙一向自视甚高,以清流自居,对中官从来都是瞧不上眼!
走到瓜洲渡,张敬思也没有追上庞勋一行,不想被令狐绹笑话,就索性没有停靠,扬帆乘风,顺江驰骋。
“中使大人,后面似乎有两条船一直跟着我们。”一名扈从道,“这江淮地界上不太平呀!”
“大家戒备,这一带山贼水匪,时有出没,本次咱家轻舟简从,涉险而行,一片忠心,切不可功败垂成!” 张敬思有些胆怯道,“全速开进!”
“公公,那两条船似乎拖在这艘官船的尾部!”一名扈从道。
正在此时,那艘官船突然左右剧烈地颠簸了起来,船上众人被摇得七荤八素,几名不是那么硬朗的扈从直接就开始呕吐不止。
张敬思一贯养尊处优,这时直接就倒在木甲板上。
等到这官船上一干人等都被颠倒在船甲板上,几十名湿漉漉的劲装大汉,口叼着利刃爬上了船舷。
“这船上的金银细软,都归各位好汉,老奴也是食朝廷俸禄,为圣人办差,大家行个方便则个。” 张敬思拱手道。
“金银细软老子自然要拿,那个花俏的娘们,老子也要!不然见了庞大哥,三瓜两枣,实在拿不出手!”后面两艘船上为首一人道。“你们是那个衙门的差人?”
“老奴内侍省当差!” 张敬思唯唯诺诺。
“中官?一个阉人带着这样娇美的娘们,纯粹暴殄天物,简直岂有此理!”那人似笑非笑道,“你这一路风风火火地,是何道理?”
“老奴在追赶庞勋,”张敬思道,“就是从桂林返回的那批徐州戍卒。”
“追庞大哥?”为首那人又道,“莫非你想陷害庞大哥?”
“好汉误会了,老奴是奉圣人旨意前来宣抚的,赦免其无罪,护送其平安返回乡里。谁承想半道上,庞大人等人思乡心切,先行取道长江,老奴只得在后面紧紧追赶,不料遇到众位好汉。”张敬思又一次拱手道。
“那还真是个造化,某等正要去投效庞大人麾下听用!”为首那人笑道,“那就借花献佛,金银细软还有那个大美人,在下一并借了!”
看着那散发着寒光的牛耳短刀,那亮晃晃的横刀,张敬思深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赶忙满脸堆笑道,“任凭好汉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