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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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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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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悬塘》连载

第五章

将军潭救人

 

这个潭坑村,是南岭山脉中一个巨大的天然坑,东边接壤江西全南县,抬头望,黄石头山和雪峰山阻隔,南边有五峰山伫立,北边只是一些矮一点的山梁,弯弯曲曲地把潭坑包围住,只留西边一个窄窄的豁口。溪水由雪峰山黄石头山等高山流下来,慢慢聚集,汇合,渐渐成了一条日夜流淌的小河,清澈见底弯弯曲曲地穿过潭坑村,由西边豁口流出,在坑口和西南边铁寨村流来的河水汇合,哗啦啦流向数里,再和东边暖水村暖水河交汇,绵延百十里流向浈江。

这条潭坑河,虽说是小河,夏天倾盆大雨时,陡峭的大山的雨水就会倾泻而下,越积越多,暴发洪水,洪水咆哮汹涌,冲过来,遇到一些石壁阻挡,就打一个拐,九十度转折,再咆哮而去,长年累月,转折打拐的地方就会被洪水淘出一些深水潭,深潭一边是石壁一边是洪水带来又遗留在这里的沙滩。这些水潭,平时河水温和地慢慢流,像一个和蔼好脾气的老人,把细砂石当成送给水潭的礼物,把潭底填高了,夏天来跑来这里游泳的光屁股细伢不觉得深,记忆的惯性让聪明人成了傻子,但一发洪水,汹涌的洪水像一个暴躁自私的男人,顺手就把潭底的砂石带走了,河潭瞬间就深了不止一倍。

瑞哥听桃花妹妹说族长大爷去了乡公所,一溜烟就往乡公所跑去。潭坑村到乡公所并不远,也就十多里路左右,按瑞哥的速度,不要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村里的泥路并不平,有不少坑洼,昨晚一场暴雨,到处是积水。瑞哥不小心踏进了一个水坑,摔了一跤,爬起来,感觉膝盖很痛,卷起裤腿一看,一丝一丝的,擦破了好多皮,沁出了血。瑞哥坐着,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擦在左膝盖伤口上,又吐一口,擦在右膝盖伤口上。这是娘教的,撞伤擦伤都用唾沫擦擦,娘说,唾沫就是跌打伤科圣药。

瑞哥感觉膝盖没这么痛了,刚要站起来。突然听到不远处柿子树下,几个男细伢在惊慌失措的呼叫救命。

柿树非常古老了,据说有几百年树龄了,粗壮枝桠伸出来,盖住了好大一片,也盖住树下一片河潭。阳光不能照到河潭死角,阴森森的很寒人,甚至有老人经常在柿子树下烧香祭祀,树头下常常可看见一块红布或一些纸钱等。

这个柿子树下的河潭叫将军潭,传说这潭底有天门,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天门打开,仙人飘飘然出来。柿子树下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有一个一个的小坑,像仙人踩的脚印,大石头上又突起一块平平石头,上面有些线痕,像划着一个象棋盘格子。传说仙人们喜欢在这柿子树下石头上下象棋将军。传说,有福气的人才能见到天门打开,进入了天门,那里雕梁画栋,仙乐飘飘,长生不老,不愁吃不愁喝了,幸福快乐地生活。

有个和瑞仔差不多大小的细男仔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到瑞哥,气喘吁吁地说:瑞哥,……快点救人,……瑞琪快要淹死了。你快点去救,我去叫瑞琪家的大人。

瑞琪是族长大爷的儿子,独生的,平时不敢随便让他独自一人出来,这次也许趁族长上乡公所了,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游泳,本来族长家的儿子就宝贝得不得了,又怕这又怕那,还没学会游泳,又不熟悉河潭的习性,贸贸然就往河潭跳,结果出事了。

瑞哥也顾不了膝盖的痛了,跳起来,就往柿子树那边奔去。瑞哥知道,柿子树下就是一个深潭,昨天晚上刚刚下过雨,发过洪水,不知道的人水性不好的人跳下去,一定会出事。平时瑞哥也会和村里的玩伴到这个水潭游泳玩水,瑞哥水性极好,可以在深潭游几个来回。

瑞哥跑到潭边,几个细伢正惊慌失措地在河岸边大喊大叫,又不敢跳下去救人。河潭水黄黄的,很是浑浊,应该是昨天下暴雨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泥水,潭里还有不少杂枝树叶在旋转。

河潭里,有一个细男仔正在水里挣扎,双手噼噼啪啪的乱打着水面,一会沉下一会浮起,咕噜咕噜地喝水,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自己,神志已经迷乱了,眼看很快就要不行了,殊不知,在水里越是出力挣扎,消耗体力越快,越是容易淹死。

瑞哥想都没想,衣服鞋子也没来得及脱,两眼迅速地扫视,看见地上有一根手腕大小的断枝,瑞哥迅速捡起,轻轻掰一下,断了,扔掉再捡一根小些的,掰下,不断,拿着就要跳下河潭,突然一人把他拉住,担心地说:细伢,你行不行呀?瑞哥抬头看,是一个婶婶紧张地抓着他,瑞哥说:婶婶,放手放手。婶婶还是不放手。瑞哥忙扒开婶婶的手,但是婶婶死命地抓着瑞哥,扒不开。瑞哥大叫说:婶婶,再不放开,我就咬你了。说完张开嘴就咬,婶婶的手感觉得了瑞哥坚硬的牙齿,忙放开,没感觉到痛,看看手,除了粘了一些瑞仔的口水,没有牙齿印。瑞哥纵身,咚一声跳到了河潭,人往河潭下沉,脚底碰到了潭底了,双脚用力蹬,整个人迅速往上浮,出了水面,瑞哥快速游到瑞琪旁边,把断枝伸到瑞琪面前。

瑞琪这时意识模糊混乱,碰到嘛就抓住嘛,噼噼啪啪打水的手打到枯枝,立即死死地抱住。瑞哥拉着枯枝,拼命地往岸边游。虽然瑞哥水性好,但是毕竟才是七八岁的细伢,力气还不是很足,一只手拉树枝,树枝一头拉着一人,一只手两只脚划水,也是一沉一浮,一会见瑞哥整个人沉下,连头也不见,一会儿又浮起来透气,看来瑞哥也很危险。但是瑞哥坚持着,两人还是慢慢地向对面岸边沙滩靠近。

几个细伢已经由陂堰那里绕了过来,涉下水,伸手过来拉已经游到浅水的瑞哥和瑞琪。细伢们七手八脚地抬瑞哥和瑞琪上岸。

瑞哥已经脱力了,仰面瘫躺在沙滩上,眼睛望着天空,昨晚的大雨把天空洗得湛蓝湛蓝的,几朵白云飘过,两只老鹰在盘旋,似乎在寻找捕食的目标,几只斑鸠在柿子树上飞起,扑扑飞走了,又见几只红色的蜻蜓和黄色的蝴蝶翩翩飞过。

肚子饱胀着,河水灌满了胃,胃受不了了,一阵阵收缩,瑞哥翻转身子哇哇地吐。

瑞琪已经接近昏迷,细伢们手忙脚乱地给瑞琪压肚子吐水,瑞琪哇哇地吐了好多河水,意识才慢慢恢复了,瑞琪突然哇哇大哭。

瑞哥歇了一会,体力恢复了一点,听到瑞琪在哭,忙爬起来过来看他情况。瑞哥扶瑞琪坐了起来,瑞琪还是在哭,哇哇得哭,双手抓着瑞哥,口里喃喃地说:你……你……你……是你……

啪一声,瑞哥脸上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很快就现出巴掌红印,肿了起来。

瑞哥脑子嗡嗡响,叫道:你为嘛打我?

所有人都瞪着刮瑞哥耳光的这人:光头,脸上好多疤痕,山羊胡子,两眼冒凶光,黑色对襟衫,略胖,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瑞琪的二叔,族长大爷的弟弟,瑞哥叫他二大爷。

二大爷冲瑞哥喝道:看你干的好事,带瑞琪来游泳,才出事,等大爷回来,看怎么样收拾你。边说边弯腰抱起瑞琪就往家里跑。留下瑞哥满肚子的委屈和一群细伢傻愣愣的莫名其妙。

瑞哥,我相信瑞琪不是你害的。一个脆脆的声音,每一个字音都像春雨洒落干旱的稻田。所有人眼光闪闪地都看着这个说话的人。

人群中钻出一个小妹仔,是桃花也来了,跟着二大爷背后来的,只是她人小步子慢,后一步才到。

人群中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孩站出来说:桃花,不是瑞哥害的,我们作证。桃花说:小羊哥,我知道。几个细伢都说:瑞琪是瑞哥救的,不是瑞哥害的。桃花一边往回走一边说:瑞哥,我会告诉大爷,瑞琪是你救的。人影走远了,但像百灵鸟的声音还在细伢们耳边飘荡。

哎呀!我还要去找族长大爷想办法叫醒我娘哪。瑞哥发了一阵时间的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办,拔腿就跑,瞬间把小羊等一群小孩丢在身后面。

刚才急着跳河潭救瑞琪,没有脱鞋,那双穿了一年多的布鞋掉河里了,也许被河水冲走了。瑞哥赤脚在村路上跑,还好,这条是泥土,瑞哥平时也赤脚惯了,并不觉得有多难受,虽然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痛,赤脚踏到一些水洼,啪一声,泥水向两边飞溅。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找到族长要紧。娘的魂还没回来呀!

瑞哥刚才救瑞琪几乎脱力了,虽然现在恢复了一些,所以跑得并不是很快,甚至有些吃力,气喘吁吁。太阳正猛,热辣辣的照下来,很快就把湿漉漉的衣服晒干了。

路上有本村的人,有男也有女的,也许赴墟回来,手上提着篮子,肩上扛着扁担,还有推着木轮车的,迎面看到瑞哥,叫道:瑞仔,去干嘛啊,急急忙忙地跑?

瑞仔说:找族长,我娘睡过头了,叫不醒。

你娘睡过头,找族长就有办法呀?村里有人不怀好意的哈哈大笑。

瑞仔急得快要哭了,不理村里人,继续往前跑。

瑞哥跑一阵,歇一阵喘气,又跑一阵,跑跑停停。瑞哥觉得脚底有些痛,发现自己满是泥巴的双脚有红红的液体渗出,越来越多,踏过的路上留下了一个个红红的脚印。

有人在背后惊呼:瑞仔,瑞仔,你流血了,你流血了!

缺德的人,居然在路上倾倒瓦砾,瑞哥踩到瓦砾了,瓦砾锋利的边角划破了瑞哥的脚底。

瑞哥顾不了那么多,找到族长要紧,唤醒娘才是最重要的。天一黑,就唤不醒了。瑞哥常常听娘说,白天人的魂才会回来,要是晚上回来,就不是人的魂魄了,而是鬼,阴间那边就要强迫留住了,阳间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永远离去了。

瑞哥的背后,留下一个个的血印。

瑞哥脱下褂子,撕下两块布,包住双脚,又往乡公所跑去。瑞哥啪啪跑进了乡公所,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不知找哪里。

乡公所大门门房,看见有人跑了进来,但来不及拦,忙跟着瑞仔跑过来,拉着瑞仔往外走:嘿、嘿、嘿!细伢,你进乡公所干嘛?

我找我族长大爷。

你族长大爷是谁?

就是我族长大爷呀?

拦住瑞哥的人,哈哈大笑,傻子呀?总得有名有姓呀?

姓谢,不过我不知道族长大爷名字。

瑞哥一边说,一边往乡公所里张望,大叫,大爷,大爷。

门房喝道: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乡公所里面的人听到有人叫,伸出头来张望。

门房紧张地说:不要叫了,没有你大爷。

大爷,大爷,你在不在呀?瑞哥带着哭腔。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有些胖,方脸,头发往后梳,穿四个兜上衣,过来说:嘛事呀?

看门人垂手说:刘乡长,这个细伢在捣乱,您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

出去,出去。门房在推瑞仔。瑞仔坚持着不走,还在叫:族长大爷,大爷!

门房怒火了,啪一巴掌刮在瑞仔脸上,瑞仔踉跄了一下,坐在了地上,还是在喊:大爷,大爷!

刘乡长忙摆手,说:细伢啊,你也下得了手!

门房忙陪笑说:刘乡长,这细伢打搅您了。

刘乡长疑问地看着瑞哥,说:细佬哥,你找谁呀?

瑞哥听看门人叫他刘乡长,说:刘乡长,我找我大爷。我大爷姓谢,潭坑的。

哦,找谢乡贤呀?他刚刚在我这里呆了一阵,离开说要回去呀,可能已经回去了。

细伢,你的脚,出血了。刘乡长关切地说。可是瑞哥转头就跑,留给刘乡长一个瘦弱的背影和路上的斑斑血迹。

瑞哥拼命地往回跑,族长大爷说不定已经回家了,他要追上族长大爷。

跑不动了,瑞哥停下来扶着山路磡下的一棵树,血还在流,包着脚的布已经破了。瑞仔感觉路在浮动,好像不稳定,山也在摇晃,树也在旋转。

这时听得后面有马蹄声,瑞仔拼命稳定身子往回看,拐弯处有一个马头露出来,接着马身,赶马的人,马拉着一个平板车,平板车上坐着赶车人小后生和穿长衫戴毡帽的中年人。

越来越近了,瑞哥认出来了,马车上坐着就是族长大爷,瑞哥一阵狂喜,拼命叫喊:大——爷!大——爷!

车上坐着的人显然听到了瑞哥的叫喊,欠起身子往前面张望,惊讶地发现了瑞哥。一个

才七八岁的细男仔,听他急切的口气,好像有嘛无比重要的事啊。

族长大爷忙叫赶车人加快速度赶到瑞哥身边,跳下车,看到瑞哥的模样,吃惊地说:瑞仔,嘛事呀?跑这里来了!

瑞哥声音越来越弱:族长大爷,我叫不醒我娘了,大爷你想办法叫醒我娘。

族长大爷心中明白嘛回事了,但他不动声色,忙抱起瑞哥,叫赶车人:铁锤,快来帮我把瑞仔抱上车,包扎伤口。铁锤跳下车,过来接过瑞仔。铁锤牛高马大的,抱瑞哥像抱一只小兔子一样轻松。

把瑞哥平放着车板上,族长撕破自己的长衫,包扎住瑞哥的双脚,抬头对铁锤说:快点回去,慢了瑞仔就废了。铁锤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拼命抽打马,马撒开蹄子,向家里奔去。

瑞哥心一宽,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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