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继续迎着朝阳,行走在山脊,前往雪峰山寻找悬塘。
今天一大早起来,瑞哥又想带小羊下山找吴家兄弟算账,梨花拦住说:瑞哥,暂且让他们多活几天吧,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的,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咱游击队安全为上。
瑞哥觉得梨花说得很道理,冷静了下来,于是带着小羊他们几个继续寻找悬塘,给游击队寻找一个退路。
山势越来越陡,进入了林区。耳朵听到哗哗声。小羊说可能是风吹树林的声音,瑞哥说,可能不是。
这时脸上感觉有细细的雾水黏住。起雾了?大家疑问?因为山势已经很高了,有雾也正常,越往前,声音越来越大,再往前拐个弯,大家都惊讶地张大了嘴:一条白练自天上掉下。这条白练并不大,约莫也就三尺宽。
小羊说:上面是不是就是悬塘呀?瑞哥也很兴奋:有可能是。
但怎么上去呢,从瀑布这里上是不可能的,这么高这么滑!有绳索也不行,太危险了。
瑞哥思索了半天,说:肯定有路,要不以前土匪怎么上去的?大家分头找找,半个时辰后不论找到没有,都回来这里集合。瑞哥记得娘曾经跟他说过:祖父这一辈,有六兄弟,其中老六给土匪抓上了山,被逼做了土匪,只是做土匪是非常不光彩的事,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大家答应着,分头找去。
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大家集中,都摇头对视着。
看看天色,一根一根光柱从树叶的缝隙里垂直射下来,看来已经是正午了,大家爬山寻找了这么久,已经累了饿了,瑞哥招呼大家吃干粮喝水。
休息了一会,吃下去的食物的精华好像化成了力气,舒展四肢,一点都不累了。
再找吧,一个时辰后,如果没有找到上崖的路,大家一定要在这里集中。
这次,大家搜索的范围更广了些,除了光溜溜的石壁,和一些垂落下来的老藤,什么都没有。
再次集中,都摇头。
要不咱们爬老藤上崖,小羊说,拉拉山崖上的粗藤。
瑞哥过来拉拉粗藤,觉得可以上,但转念一想,这样不行啊,石壁滑溜溜,不可能天天这样上吧?多危险,后生点的人还可以,年纪大些或者没有爬过山的人,怎么上?掉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瑞哥否决了小羊的提议。
小羊也急了: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那怎么办?今天白来吗?看看天色,太阳都偏西了。
确实,太阳偏西了,本来林中就光线不足,太阳偏西,光线更弱,如果再不回去,就要摸黑回家了。
瑞哥说:那咱们先回家啊,明天再来想办法。
听瑞哥这么一说:大家登时泄气了,就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傍晚的山崖下,蚊子也太多了,花色的山蚊,够大家受的。
踩着太阳的尾巴,瑞哥他们回到了刘家祖屋游击队的驻地。
梨花出来大门口张望了好几次,往刘家祖屋后面看,也往大门前面看,往后面张望是等待瑞哥他们的身影,往前面看是等待父亲政委他们的身影,都一次一次的失望而回。
黑牛副大队长说:梨花,政委他们今天不会回来了,往返这么远,还要联系上级,向上级请示,又要打探敌特消息。梨花说:哦,那瑞哥他们呢?黑牛说:也很难说,寻找驻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瑞哥他们今晚一定会回来。
梨花再次出来大门口往后面张望,慢慢几个身影出现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非常熟悉的身影,她知道是谁了,迎了上去。
梨花远远地就叫:瑞哥,你回来了!梨花伸开双臂。
瑞哥点点头说:回来了。
梨花放下手说:回来就好,肚子饿了没有。
瑞哥说:肚子饿了,有没有饭呀?
梨花说:有的,我去帮你们热一下。
瑞哥躺在床上,脑海一会闪出梨花闪着光辉的身影,一会又出现桃花给他送番薯干的情景,和在桃花林折花的笑靥,一会又出现瑞琪冷冷的白脸,一会又出现悬塘那个瀑布,心里老是记挂着怎么上去,瑞哥翻了个转身,刚好看到对面瑞琪的床,床空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外面起风了,吹得窗户呼呼响,吹得树叶哗哗响,但风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瑞哥干脆起身,走出了大门,坐在了大门前的一张板凳上,呆呆地坐着。
虎皮蛙在不远处溪流“嘟嘟”叫着。
听得背后很轻的脚步声,回头看,一个美妙的身影,瑞哥站起来就要叫,那人忙示意他不要出声。
瑞哥坐下来,那人也挨着瑞哥坐下来,一股淡淡的香气沁入瑞哥的鼻孔。瑞哥登时感觉精神气爽。
两人挨着静静地坐了一会,似乎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还是瑞哥开口了:梨花,你不睡呀?
瑞哥,你呢?在想什么?
我在想,政委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是啊,我也在想我父亲,他们有没有联系上组织,上级有什么指示。梨花抬头,幽幽地看着瑞哥,眼睛在夜色下无比深邃:瑞哥,咱们党一定会和国民党有一个较量,国民党不会让咱们共产党有好日子过的。瑞哥,你说,咱们能不能胜利?
我也不知道啊,但政委跟我说过,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咱们党是得道者呀。
瑞哥,咱们胜利了,你就跟我进城吧?以你的聪明,再努力学习,很快就会适应城市的生活。
可是……瑞哥说,瑞哥想都没想过可以生活在城市,有些结巴了,他脑海里有浮现出桃花的影子。
梨花慢慢地靠近瑞哥,身子的重心放到了瑞哥身子上。瑞哥不敢挪动,心怦怦跳,梨花的身子非常柔软,那种感觉无比美妙,又兴奋又紧张又幸福,似乎前程一片光明,无比美好。右手抬起,几次想揽着梨花的肩膀,又轻轻地垂下了,瑞哥还是没有这个勇气。
瑞哥,我还没有听你说过你的爸爸妈妈呢,说说吧。梨花轻轻的说。
瑞哥扭头看了一眼梨花,梨花的头靠着他的肩膀,微微闭着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合着,在月光下,梨花的脸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光辉。
我爷佬是做生意的,在雄州城做生意。瑞哥有些恍惚,爷佬的形象似乎越来越清晰,说:听我娘说,我爷佬又高大又标致,心又善良,又读过很多书,又很会做生意。瑞哥的眼睛望着天边两颗挨得很近的星星,继续陷在自己营造的情境中:我爷佬喜欢带我去买麦芽糖,好多麦芽糖。那个货郎的麦芽糖好吃极了,又甜又软又韧,那一次,我吃得太多了,到晚上,肚子都吃痛了。我爷佬就背我,就像现在一样的晚上,我娘在前头打油柴火照路,我爷佬跑得满头大汗,走了二十多里,找到了郎中。郎中给我扎了几针,开了几服药,说,没事没事,清一下肠胃就好了。我爷佬又背我回来,回来时油柴已经烧完了,好在还有月光,但是我爷佬和娘都摔了几跤……
梨花睁开眼,说:哦,摔倒你没有?瑞哥,你哭了啊。
梨花伸手要擦瑞哥的眼泪。瑞哥让了一下,自己擦擦眼角,说:没有没有。
梨花说:那时你多大了,后来呢?
爷佬护着我,……没有摔到我。那时,那时……好像四岁,好像五岁,……我不记得了,后来,回到家,我爷佬和我娘轮流抱着我睡觉。
说到最后,瑞哥的声音颤抖了,似乎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瑞哥刚满月爷佬就去世了,他甚至不知道爷佬长嘛模样,也不知道,自己为嘛要编造一个故事。
梨花伸手抚摸着瑞哥的背脊,说:都怪我,让你伤心了。
瑞哥沉默了,梨花也沉默了,似乎都在回忆自己的亲人。
就这样静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就一刹那。旁边响起来脚步声,前哨的哨兵换哨了。
梨花和瑞哥站起来,互相说:回吧,休息。到了梨花房间门口,梨花说:晚安。瑞哥不太习惯这种说法,但还是鹦鹉学舌地说:晚安。口气干巴巴的,惹得梨花咯咯笑,再说一声:goodnight。瑞哥也再说一声:骨耐特。梨花笑得弯了腰。
早上,画眉鸟、戴胜鸟、白头翁在洒满晨曦的杨梅树上香樟树上唱歌时,瑞哥带着小羊几个又到瀑布下寻找上悬塘的路径。
这次大家搜寻的更细范围更大更远。
上午搜寻到下午,筋疲力尽,几乎丧失了信心。
大家集中在一起,有气无力地说:估计没有入口。瑞哥说:问题是,以前土匪是怎么上去的?小羊说:也许是爬山崖上去的,例如做些什么软梯之类的东西呀?瑞哥望着瀑布,从下望到上,说:有可能是吧。
从上往下,看着瀑布掉落水潭,被摔碎,飞起无数水雾。瑞哥说:瀑布很厉害啊,冲出这么深的磡,我们离瀑布有多远?
小羊等望了望,用眼睛量了一下瀑布深磡到大家脚下的距离,说:有几丈远吧。瑞哥心里动了一下,说:咱们谁都没下这个磡去看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还真的没有人下去过,这么大的水雾,下去会很快就濡湿了衣服,小羊也曾经打算下去,一阵雾水打来,又退缩了。
瀑布跌落水潭,再往外流,很长一段,山磡都很高,瑞哥带着大家走近,往磡下,看了看,还轻易下不了,于是对大家说:顺着水流往下走,找山磡不高的地方下去。
走了一段,也许有几百米,山磡才平缓,大家小心的下山磡,踩着溪石逆流而上。这条溪流,水流还很急,不过也有非常多的大石露出水面,大家几乎跳跃着,点着大石往前。
溪水磡越来越高,水雾也越来越重,小羊几个都有些迟疑,不过看着瑞哥坚决往前的样子,又不好意思打退堂鼓,还是跟了上去。
离瀑布很近了,只听到轰轰声响,讲话声都几乎听不见,水雾飘入鼻孔,尝到甜略带腥味道。
瑞哥大声说:分头找。
瀑布坑很大,到处是水流推来的杂枝。瑞哥大声说:大家细心点找,成败就在这里了。大家到处敲敲打打,希望找出什么来,可是一阵后,都失望了。
大家聚拢过来,站在大石上,纷纷摇头。
看,有鱼,小羊指着瀑布潭,说。
大家低头看,潭水非常清澈,一些并不大的鱼,在游走,灰色的背脊。小羊说:找不到洞口,就抓点鱼回去吧。大家都赞成,纷纷跳落水抓鱼了,瑞哥无奈,也跟着抓鱼吧。
瑞哥说:奇怪,这溪水一点都不冷啊。
是呀是呀,我们也觉得奇怪,按常理,溪水都是冰凉冰凉的,可是这里的水一点都不冷。
潭里的鱼很灵活,很难抓,又没有工具。一条比较大的鱼,往磡边一个凹口窜,小羊跟着追,可是凹口很小,小羊说:来来,瑞哥,一起来把这个凹口弄大。
几个人就过去弄,这个凹口长了不少树茎,还有几根碗口大小的枯杂木横竖的压盖着,瑞哥说:你们让开,我来。
瑞哥挥刀砍掉树茎,又和小羊合力搬开枯杂木,凹口越来越大。
瑞哥招手:你们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大家探过来,往凹口看,黑黝黝的,似乎很深的洞口,水面的洞口有半人这么高,下面却是潭水。再往里,黑乎乎的看不清。
瑞哥心里动了一下,说:这个是不是上悬塘的入口呀?所有人想想,觉得很有可能。
瑞哥说:点火点火。这里水雾太大,上岸点着后再下来吧。
于是大家就返回岸上,每人砍了一把干松油柴,点着,松油柴滋滋地燃烧,深褐色的松油往下掉。瑞哥说:这样还是不行,会被水雾湿灭。他环视了一下,磡边有一大片野生观音芋,叶子油亮亮的差不多斗笠这么大。瑞哥过去再掐了一张,反过来戴在头上,再掐一张左手拿着,挡在油柴火前,说:这样可以了。小羊等人觉得都不错,依样照做,跟着瑞哥跳着溪水大石而上,效果不错。
不过入洞,大家都有些害怕。瑞哥说:我打头吧,大家跟着,小心点。
瑞哥举着火把,下了潭水,跳出几只石蛙,大家小小地吃了一惊,看清之后,小羊说:抓不抓?瑞哥没心情说:由它去去吧,咱们还是寻找悬塘要紧。
潭水开始没到小腿,越走越深,已经没到大腿了。
大家都有些害怕,都在打退堂鼓,小羊说,要不咱们回去吧?瑞哥说:害怕?你就回去,我自己一人找。
小羊硬着头皮跟着瑞哥涉水往前。感觉脚底在往上,渐渐地,越走越浅,露出了大腿,露出了小腿,脚板也露出来了,洞底已经在水潭上面了,回头看,只看得到微弱的光线,照着水潭的粼粼波光。
瑞哥说:继续走,大家小心的,很滑,小心头,不要碰破了头皮。
洞不是很高,瑞哥个子高,弯了腰才不碰到,其他人都没有他高自然就不用弯腰了。洞底陡了起来,还有石级,有了青苔,滑溜溜的。洞顶倒挂着几只蝙蝠,听到有人,被烟火熏到,噗噗地飞起来了,沿着洞口往上。
肯定是原来的人凿的,瑞哥说,小心点走,蝙蝠往上飞,上面肯定有出口。
上了有多少级也不知道,火光照到一只很大的蜈蚣在爬行,瑞哥用火去烧它。石级转了弯,火把都在往外飘,一道微光照过来,大家大喜过望,纷纷说:到了到了。
光线越来越强,山洞有个缺口,有很多粗藤细藤垂挂下来,像门帘把光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扒开藤蔓出来,却是一大块平石,在山崖上飘出来,往前望,正对着下午的太阳,阳光暖暖地照过来,虽然偏西了,但还是很温暖的;往下看,只看到树木的叶顶,像一堆一堆绿色的云朵,转身往上看,只到山崖的一半,往左边看,白练一样的瀑布轰轰的跌落。
小羊说:坐下来休息一下吧。瑞哥说:上到悬塘再说。
大家返回洞口,继续沿着山洞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也不知爬了多少个梯级,火把往前面飘,有细细的亮光照了进来。瑞哥说:这次应该到了吧。出口却有很多藤蔓和杂草,几乎堵塞了,瑞哥用刀开路。
大家欢快地跑出来。
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塘,但又不是真正意义的水塘,这个山塘完全是天然的,正面是更加雄伟壮丽的高山巨崖,巨崖边山脊像伸出两手臂,拥抱住了这个巨大的山塘,只有在西边有一个豁口,豁口却是一个平整的巨石,比山塘略高的巨石,水流从巨石上哗哗流过,跌落山崖,形成一个瀑布。
山塘里波光粼粼,靠近岸边有很多水草杂草,还有很多一朵一朵紫色的花,非常漂亮。一对一对水鸟在水里慢慢游动,估计是水鸭,还有不少白色的高长脚的白鹭,也许在捕吃水塘里的泥鳅。山塘有些地方突出水面,形成一块两块绿洲,长着一些比碗口还大的松树柯树,树上不少鸟雀在啁啾,一只老鹰从天上盘旋过来,落在树丫上,鸟雀们吓得叽叽喳喳,惊慌地飞走了,另一只老鹰也盘旋飞过来,落在另外一根树丫上。两只老鹰机敏的左右观察,当发现有人向它们靠近,脚一蹬,翅膀扇动着空气,啪啪响,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了。
有几只山羊,好像是一家子,有只大羊的角已经很长大了,这只应该是羊爸爸,另一只大羊没有角,应该是羊妈妈,最小的羊紧靠在没有角的羊身边,蹭着身子。它们看到了人,并没有惊慌,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继续静静地吃草。
几个人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都说:完了完了,咱们上来仙境了,会不会冲撞惹恼神仙呀!
小羊说:瑞哥,用枪把山羊打下来吧?一伙人,只有瑞哥有枪。瑞哥说:你没看见他们一家子吗?你不也是他们的家人吗?
小羊低头看了看水塘,惊喜地说:哇,有泥鳅呀,看还有乌龟在慢慢地爬。
小羊捡了根树棍去碰,泥鳅一扭身子,钻进泥巴了不见了。乌龟似乎也受了惊吓,迅速钻进水里杂草中,不见了,看来乌龟一点都不慢。
去那边看看,山崖下边好像有人住,瑞哥往远处望去,说道。
大家顺着瑞哥指的方向望去,巨大山崖下,隐约有几间的山寮,好像还有炊烟,也许是雾气在萦绕。
还有人住,是嘛人呀?大家都非常奇怪。难道像传说中的野人或者是仙人?
登时大家又兴奋又害怕。
瑞哥拔出枪,其他人都抓紧了柴刀。
走,过去看看,大家都跟在瑞哥的背后。
越来越近,看清了山寮。山寮都是用松木围的墙,缝隙涂上了泥巴,屋顶用的是杉树皮盖的,已经很多年间了,有些腐化了,后来又加了几块新杉木皮,新杉木皮和旧杉木皮非常明显的区分,像破衣服补的新补丁。
瑞哥在门外叫,有人吗?有人吗?叫了几声,没人回答。瑞哥推门进去。
这里生活过得痕迹非常明显,有厨房有灶头,灶炉里烧火过得痕迹还在。甚至还有不少木炭,碗碟也有,不少都破了。瑞哥数数,却有不少还是完好的。娘说,祖父这一辈有人在悬塘做过土匪,看来并不是假的。
大家过来看,这是嘛呀?小羊在叫。
大家围过去。
小羊指着山寮边的一个小水潭,潭里有一股水,哗哗往外冒,涌起半尺多高,冒着白烟,像烧开了的水。
瑞哥说:可能是温泉吧?咱们乡暖水村好像也有这个,据说洗澡杀鸡杀鸭都不用烧水,用温泉就可以了,哦,你们看,旁边还有不少鸡毛。哦,不是鸡毛,因该是鸟毛。
小羊伸手试试水温,哎哟一声缩回了手,叫道:好烫好烫。
大家哈哈笑。
突然不笑了,小羊等人惊慌地注视着山寮前方。
瑞哥顺着小羊他们的视线往前看:有一个人形,头发又长又乱,把脸都遮了一半,胡子也很长很乱很多白的,脸上满是黄豆大小的疙瘩,非常恐怖,麻布衣服又脏又破,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好多层,可能外出捕食刚刚回来,左手提着几只鸟,是斑鸠,硬梆梆的已经死了,右手却还执着一把柴刀,柴刀发白,好像要准备砍谁,眼珠子发出两道蓝色的寒光,在瑞哥小羊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好像在探测着对方,随时做出致命的攻击。
小羊几个也执着柴刀,紧张地准备搏斗,空气好像凝固了,只有旁边的涌泉在汩汩响,和大家粗重的呼吸声、远处的鸟声。
这时已经是傍晚了,太阳光斜斜的照过来,好像有了重量,给所有人都渡上一层金辉。
这样对峙了好一阵,瑞哥脑子飞快地转动。难道这个就是抗病没死的麻风佬?这个念头在瑞哥脑海闪过,一定是了。
瑞哥总是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对眼睛,收起枪,对小羊他们说:大家把武器收起来吧。
小羊几个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着瑞哥,还是不敢收起刀。
瑞哥说:收起吧,收起吧,是老乡来的。
小羊不情愿地收起刀。
瑞哥尽量用柔软的口气说:老乡,别怕,我们是潭坑村的人,是好人,不会害你的。
那人还是冷冷地瞪着眼珠子,两柱寒光扫来扫去,黑乎乎的手还是执着柴刀,扫得大家心里发毛。柴刀有一个弯钩,这么锐利,要是被砍到怎么办?不死也残废。
你好,老俵呀?你是不是方洞村的老俵?瑞哥想起来了,族长大爷曾经讲过,方洞村曾经出现过麻风病,凡村里人染上,村里人就把他们送到一些无人生活与世隔绝的地方,有人就此死了,但有些人生命力特别顽强,或者是温泉有抗菌杀菌的奇效,战胜了麻风病,还就此生存了下来,生命延续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那人的眼光转到瑞哥脸上,柔和了不少,嘴唇似乎在动。瑞哥心动了一下,前段时间,曾经出现几次那个像鬼一样盯他的蓝眼睛,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人?肯定是了。
我是潭坑谢家人啊,谢家和方洞结亲的啊。我四大爷的妇娘就是方洞的。瑞哥继续说。
你、四大爷、妇娘、叫嘛、名字?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生疏不流畅,似乎已经忘了怎么讲话。也是,一个人待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十几二十年没见过其他人,语言已经没用了。瑞哥心中欢喜,那人开口了就不怕了,他说:我四大娘好像叫秀珍妹,哦,是叫秀珍妹,没错了。
那人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哦,秀珍妹呀,好多年、没见过她了,她、还好吗?秀珍,我的堂妹。
还好还好,都做奶奶了。哦,算辈分起来,你是舅舅呀,舅舅。瑞哥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
那人收起刀。大家都吐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就松了下来,整个人都好像舒服了。
你们来悬塘干嘛呀?你不怕我一个麻风佬?
我们来找游击队驻地。
嘛驻地?嘛游击队?
瑞哥明白,这个老乡常年住在悬塘,与世隔绝,外面的世界变化当然不知道,于是就详细地解释游击队共产党的宗旨信仰。
才讲开头,方洞舅舅不听了,提着几只死鸟,进了山寮,转头说:谢家外甥,你们、也进来吧。
瑞哥进去了,小羊几个还是有些怕,不太敢跟进。
瑞哥进去就跟方洞舅舅拉家常,说一些外面的世界,不知不觉中,彼此间的防范就土崩瓦解了。
瑞哥详细的解说要来悬塘驻地的缘由,眼睛盯着看方洞老乡的反应,但只看到那张难看的脸,嘛表情都没有。
方洞舅舅拎着几只死鸟,又出来,放到热水湖上烫,然后用棍子挑出来,开始拔毛,很快就把一只扒得干干净净。
瑞哥拿起另外一只,把其他几只递给小羊他们,说:我们帮帮忙。
方洞舅舅没说话,冷冷地看着瑞哥他们。
瑞哥扒完毛,帮手开膛,去掉内杂,洗干净,递给方洞舅舅。
方洞舅舅不说话,默默地接过,进去山寮,放在木砧板上开始啪啪地斩切。
瑞哥看看天色,太阳落山了,西边已经红霞满天,于是对方洞舅舅说:舅舅,我们要回去了。
大家起身往回走,小羊他们说:瑞哥,就这样回去了。瑞哥说:那你说怎么办?
等一下,方洞舅舅追出来说:潭坑外甥,那你们就来搬来吧,悬塘很宽,住得下很多人。
虽然很累,小羊他们却掩饰不住兴奋,一路都大声的谈论着刚才的奇遇。
瑞哥默默地走着,脚步很快,把小羊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他要第一个告诉梨花今天的发现,梨花肯定也很开心很惊讶,政委牛副大队长知道了,也会高兴,一定会表扬他。
咪咪咪咪,前面山羊一边吃草一边抬头看他们,出了声,似乎欢迎。瑞哥说:小羊,这些羊,应该是方洞舅舅养的,好在咱们没有动它们。
瑞哥刚要低头钻进洞口,低头看见洞口旁边的紫色花朵,说:哦,这么漂亮的花朵,梨花一定喜欢,小羊,帮我一起挖几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