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东走,绿色渐浓,裸露的土地已被野草和庄稼覆盖,路两旁间或长着一棵棵高高的杨树,继而连成一排排,像庄严威武的士兵。风带了太阳的温暖,从旷野田间吹来,穿过树的缝隙,在影影绰绰的树阴里,变得轻柔。走在这样的土路上,心情是舒畅的,长时间地行走,也不觉得疲乏。
耀目刺眼的太阳渐渐地收起了它的光芒,静静地消失在地平线上,夜色慢慢地从四周聚集围拢过来,村庄上的炊烟渐渐隐没在暮色之中,一盏盏昏黄的灯依次亮了起来,像一朵朵夜晚盛开的花朵。
娘仨来到一家房屋后面,借着微弱的灯光,铺开了毯子。一停下行走的脚步,三人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和疲倦。姐弟俩躺在毯子上,一动也不想动,娘说去附近的人家打听打听。
拐过一条巷子,有户人家大门虚掩着,门旁座落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娘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一个男人问:“谁啊。”并吩咐孩子去开门。门吱扭一声开了,小孩探出脑袋,好奇地盯着娘,然后飞快地转身跑了回去。院子里的人放下手中的筷子,齐刷刷地望过来。
娘站在门槛外,壮着胆子说:“好人家,行行好,给个馍吃,给口汤喝。”
男人拿了半个馍,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蔑视地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不干活挣吃喝?”
娘双手接过馍,客气地说:“家里发洪灾,家没了,逃荒路过这里。”娘刚说完,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好像那男人对洪灾过敏一样。
娘正发愣,几个玩耍的男孩子嘲笑道:“走一走,看一看,这里有个穷光蛋。”娘脸上一阵发热,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骑自行车路过的大人呵斥道:“坏小子,快滚蛋,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哩。”那些顽皮的孩子嬉笑着,一哄而散。
夜风带着一丝丝凉意,月亮洒落银色如霜的光芒,娘感到一阵阵冷,一阵阵心酸。
娘沿着街巷走了一会儿,经过几户人家,大门都紧闭着,也就没再去敲。
在街巷尽头,靠近村边,有一个不太景气的院落。院墙是用方砖和泥巴垒的,有一部分墙体已经残缺不全,墙头长着一些杂草,大门是用一些粗细不等、或曲或直的树枝做成的,约一米来高。一个老人正在月光下吃饭。
娘站在大门口,提高嗓门,说:“老人家,行行好,舍碗饭吧。”墙后的狗叫了两声,好像在通风报信。
老人放下筷子,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轻声地问:“你是找我吗?”
娘重复了刚才的话,接着又说:“两娃还饿着哩。”
老人扶着门,探头往外看,问道:“还有娃?”
娘答道:“两娃在村边等着呢。”
老人说:“黑灯瞎火,露水又重,娃容易着凉生病。”老人说着就打开了门。
娘赶忙说:“不打紧,习惯了,身体硬气着呢。”
老人拉住娘的手说:“你不嫌弃我孔老太婆,就带娃来,我孤独着呢。”
娘感动得连连说:“谢谢,谢谢,谢谢,我去带娃来。”
娘兴高采烈地拉起两个已经入睡的孩子,收拾起铺盖和行李,一起来到孔老人家。光滑的石桌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水、一碗黄澄澄的糊糊、几个馍、半盘花生米和一碟芥菜疙瘩咸菜,在罩子灯黄色的光里,夏生觉得这是一桌灿烂辉煌的盛宴。
老人说:“都是些粗茶淡饭,先凑合着吃。”两个孩子谢过奶奶后,和娘谦让着糊糊。
奶奶笑了,继而深有感触地说:“孩子呀,父母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希望孩子幸福,两个娃一人半碗糊糊。”
娘就着咸菜吃着馍,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感觉日子又有了生机和希望。
吃完饭后,老人带着娘仨来到西边房屋,窗户紧闭着,里面有一张很宽的炕、一个带镜子的大衣柜和一张八仙桌。老人打开窗户,又关到只留一条小缝,接着从衣柜里拿出毯子,说:“这是我儿子的,我每年都晒,上面有阳光的味道呢。”娘仨感谢后,孔老人静静地带上门出去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一片朦胧的光芒,微风轻柔地吹进来,不凉也不热。由于一路的劳累,娘和春生很快睡熟了。夏生想着老人离开时的那句话,有一丝丝恐惧感,虽困乏却也再睡不着。
窗外的蛙声虫鸣隐隐约约地传来,风偶尔吹动着窗扇发出轻微的吱扭声。夏生坐起来,看了一下窗户,没见一只推窗户的手。夏生走到衣柜前,镜子里也没见一个男人的脸。夏生重新回到炕上,侧身靠在娘的身上,一只手搂着娘,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孔老人早早地起床,她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做饭、打扫庭院、喂鸡鸭、浇菜地、数黄瓜和丝瓜开的黄花、喝茉莉花茶、看蓝天白云、闭目养神、望着东方发呆。老人的日子过得充实、悠闲,但也孤独寂寞。娘仨的到来,让小院充满了生机,驱散了老人暂时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