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四海欣喜地把学籍登记表交给夏生,带着她来到城关公安分局,在值班室给山川打了电话,便坐在办事大厅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山川忙理了理手头的工作,给同事说了声,便匆匆忙忙地下了楼。这时,高大的座钟敲了十二下,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程四海看到儿子,忙站起来,挥了挥手,夏生也跟着站起来。
程山川走过来,说:“爸,一起去吃饭吧。”
程四海轻声说:“走,夏生。”
山川感到意外,疑惑地看了爸爸一眼,又上下打量着夏生。
孟夏生适逢二八年华,已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的眼睛清澈,脸庞俊秀,乌黑的头发一直垂到肩部。她既有少女的羞涩和秀美,又有女人的成熟和端庄。
夏生羞涩地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手不自然地捏着自己的衣襟。
程四海说:“这是孟夏生。”
程山川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四海和夏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夏生看着山川高大的背影和飒爽的步姿,觉得他既帅气又高冷。
三人默默地走进一家餐馆,又默默地落座后,山川点了四个菜,两荤两素。
程山川站起来,向餐桌对面的夏生伸出手,带着严肃的神情说:“孟夏生,你好,我是程山川,程四海的儿子。”
孟夏生慌忙站起来,伸出有点凉意的手,不敢直视山川冷峻的眼睛。
夏生又听山川说:“孟夏生同志,你不是犯人,此刻,我也不是警察,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人民群众,你不必慌张。”
孟夏生又慌张地看了一眼山川,便抬眼看着程四海,他正望向窗外,吸着香烟,烟雾缭绕着。
饭菜端上桌,程四海又要了一瓶250毫升的白酒,他问山川喝不喝,山川严肃地拒绝了,并劝他少喝酒少吸烟,要珍惜身体。程四海先干了一杯,便招呼夏生吃菜。
程四海喝过两杯酒后,对山川说:“儿子,夏生是个善良聪慧坚强的女孩儿,就像我的干女儿,我渴望有这样一个干女儿。”他又咕咚喝了一杯酒,接着说:“夏生想在城里打工,供他弟弟春生上学,我想,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不可能夜宿街头吧。”他声音有点低沉,“她也不是没有风餐露宿过。”夏生的眼睛有点儿湿润,山川静静地听着。程四海平复了一下心情,似乎带着祈求的口吻说:“山川,我想委屈你一下,让夏生临时住在咱们家里,你考虑一下。”
山川的家离城关公安分局约两公里远,隔着两条马路,是两室一厅居室。山川住在东边的卧室,窗户下面是个繁华的市场。山川学习累了,喜欢打开窗户,观看热闹的人群,大声叫卖的、小声砍价的、卖衣服的、炸油条的……男女老少,形态万千;有时,他用望远镜观察一个特定的人,比如顺手牵羊的,看他小心翼翼地走路的姿态,看他慌张或故作镇定的样子。爸妈住在西边的卧室,他们透过窗户,经常眺望远处起伏的群山,那里远离喧嚣浮华,远离钢筋混凝土的森林,远离玻璃折射的刺目的光芒,那里阳光明媚柔和,空气干净清爽。终于有一天,爸妈搬到了他们向往的地方,便只剩下山川孑然一身,房子里顿时变得冷冷清清,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深深的孤独。他有时干脆就住在单位宿舍,和同事在一起,以缓解或冲淡这种孤独感。
山川对程四海说:“爸,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我同意夏生搬过来住,只怕是夏生不方便。”又对夏生说:“夏生,你是怎么想的?”
夏生说:“谢谢山川哥,谢谢程叔叔的厚爱。只要春生能够上学,我就是露宿街头,也心甘情愿,何况还有楼房住。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楼房,我羡慕住在楼房里的人。”
山川想到最近读过的长篇小说《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不觉莞尔一笑。
程四海举起酒杯,说:“来,儿子,夏生,祝你们相处愉快。”山川和夏生举起茶杯,相互看看,点了点头,也说相处愉快。
三个杯子触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山川问:“夏生,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住?”
夏生看了一眼程四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越早越好,春生也能早一点儿上学。”
程四海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明天,明天把春生带来,办入学手续。”
山川说:“随时欢迎。”
由于上班时间快到了,山川便抓紧时间吃了点菜,又很快地喝了杯茶,说:“你俩慢吃,我要去上班了。”
程四海提醒道:“春生明天就过来住。”
山川说:“随时欢迎。”
他结完账后,便大步流星地向单位走去。
下午,程四海带着夏生来到了家附近的那个市场,抬头看了看自家位于三楼的房子,窗户紧紧关闭着。他想带着夏生去房子里看看,又想到也许房子里乱七八糟,便打消了上去的念头。
夏生被眼前繁华的景象吸引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种类繁多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声音。她想起了黄河码头那条繁华的街道,但比起这里,那里已算不得繁华;一个染了三五绺红绿头发的年轻人在眼前闪过,她又想起了红嘴唇的陆小红,但相比之下,那妖娆的陆小红也稍逊风骚。
程四海转了一圈,夏生跟在他后面,不断地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点头、微笑、简单地回应着,也主动和别人握握手,碰一下拳头,拍拍别人的肩膀,说一些简单的问候语。
程四海拐进街头的小院子,里面长满了杂草。院子东南角堆着一些煤炭,上面盖着已经破烂不堪的塑料布。东北角搭建着一个低矮的棚子,里面有三张裸露着海绵的旧沙发、几张纸箱板和一捆旧报纸,棚顶上站着一只黑不溜秋的猫,正瞪着深蓝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俩。程四海向猫打招呼,猫喵了一声,迅捷地跳上院墙,优雅地溜出了院子。
程四海感慨道:“有些商店换了主人,有些商店换了门面,有些人或许已经不在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夏生感触地说:“一切都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永恒的时间,它永远不紧不慢地运行着,不因谁而停止或减缓,也不因谁而加快。”
程四海惊讶地看着夏生,觉得她说的话很有哲理,便伸出大拇指。夏生也只是有感而发,顺口说出,并未感到话语里面包含的哲理。
程四海来到市场南头,在一栋楼房的墙面上有一个宽大的玻璃窗,里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广告,有招聘的,有出租的,有转让的,有维修的,有开锁的,还有征婚的,治病的,五花八门,五颜六色,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程四海感到眼晕,忙收回目光,闭了一会儿眼睛,再次睁开,对夏生说:“先在这里找份想做的工作,觉得不适合,就再换。”
夏生回应道:“嗯,等安顿好了,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