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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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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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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荒》连载

第三十八章 最好的陪伴

1

夏生似乎已经习惯了繁忙的工作,突然清闲下来,感觉仿佛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出院后第五天,她实在闲得无聊,便去了理发店,店里只有青春一个人,她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青春姐,想什么呢?”夏生跨进敞着的门。

“发呆呢,难得有发呆的时间,”青春站起来,扶住夏生,关心地问,“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还疼吗?”

“只要手臂固定不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行动不太方便,”夏生用左手抚摸着打着石膏的胳膊,“这东西太笨重了。”

“有利就有弊,这笨重的石膏有助你更好地愈合骨缝裂纹。”青春关切地说,“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可是闲得发慌,”夏生说,“王美姐没来上班吗?”

青春叹了一口气,说:“我一狠心,把她辞掉了,也有点舍不得。”

“为什么辞掉她?”夏生疑惑地问。

“和朱新伟有关,公安机关在调查他涉毒和故意伤害事件时,也查出了他的嫖娼行为。这其中就涉及到了王美,我不得已,就辞掉了她,我眼里容不得沙子。”青春停顿了一会儿,“我们理发店虽小,但也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地合法经营,并努力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没想到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是我害了她。”夏生自责道。

“也许你拯救了她,”青春小声说,“朱新伟一直贩毒吸毒,据传,他杀死了她的老婆,可能王美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夏生睁大眼睛,诧异地说:“怎么可能,这可是我听到的最离奇的传闻。”

“我也不太相信,每次去给他理发,他总是彬彬有礼。”青春说,“也许,有人总是戴着面具生活,我们看不到他的真实面目。”

“但愿那只是一个谣传,我宁愿相信他是善良的,犯错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夏生说。

这时,进来两个人,好像是一对小情侣,男的要理发,女的便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

女的说:“这个贩毒的真逗,衣柜里好像放着一些女式职业装,还有面具。”

男的说:“那是一种癖好,其实,在私密空间,穿制服,也无可厚非。主要是有人举报他涉毒,才暴露出来的。”

女的说:“这个男的如果自己穿,那可笑死我了。”

男的说:“这个男的还嫖娼呢,应该是让女的穿吧,他在寻求一种刺激。”

女的说:“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青春和夏生都没说话,等那对似乎是小情侣的人走后,夏生看了一下他们遗落在沙发上的报纸,找到了那则新闻,“警方连续抓获12名涉毒人员,缴获毒品415克”,新闻配了两张图片,其中一张是一个遮挡了眼睛的人站在敞开的衣柜前,夏生当然知道那人便是朱新伟,她猜想,毒品便是藏在衣柜里的。

青春瞥了一眼报纸,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卧室吧。”

春生点了点头,说:“这个卧室,关上门,里面一片漆黑;开了灯,满眼也是黑色,四壁和房顶都喷了黑色的漆,很怪异的。”夏生看了看图片,又说,“那两个人说的没错,这个衣柜里的确挂了许多职业制服,的确也是让女人穿的。其实,穿上那些制服,应该是充满自豪感的,而有的人却在寻求一种低级的趣味。”

两人说着,又进来一个驼背老人,他的头发花白,有点长,软软地贴在头皮上。

青春忙站起来,大声说:“大爷,你来理发勤一点,要不,就生虱子了。”

老人似乎没听清楚,诧异地看着青春。青春微笑着给老人洗了头,理了发,老人颤巍巍地走了。

青春看着老人蹒跚的背影,说:“他曾在附近捡垃圾,住在市场南头一个供暖的院子里,现在老得干不动了,几乎听不到声音,聋了。”

夏生说:“每个人都会渐渐老去,等我们老了,但愿有那么多像青春姐一样的人善待我们。”

“我也只是随手尽一份微薄之力罢了。”青春说,“我前天去小树家理发,令我大吃一惊,我以为走错了地方。整个院子洒满阳光,生机勃勃,像一处世外桃源,听说是你娘的杰作。”

“嗯,我娘出的主意。”夏生说,“他们有问起我吗?”

“当然,小树也在,他惊慌地看着我。我想,你受伤的事一定瞒着你娘吧?”

“我怕我娘伤心,便没有说。”

“我想你娘迟早会知道的,你的伤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好的。我便轻描淡写地说,夏生要来的,可是一不小心滑倒了,胳膊受了点伤。”

“我还想着怎么告诉我娘呢,”夏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谢青春姐。”

“万万没想到,我觉得挺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捅了马蜂窝。”

“出现了什么状况?”夏生惊奇地问。

“你娘惊慌失措,喃喃地说,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夏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对不住中华,她显得六神无主。杨叔叔哆哆嗦嗦地抓住你娘的手,瞪大眼睛对小树说,快带彩云去看夏生,他不住地咳嗽着,费力地喘着粗气,几乎要背过气去。小树流着泪,捋着赵叔叔的胸脯说,爸,你别激动。”

“让你受惊了,对不起,青春姐。我娘的生命中失去了很多至亲的人,她似乎成了惊弓之鸟。”

“小树说,他昨天见过你了,只是伤了右臂,很轻的伤,他坚持带你去了医院,又坚持让你打了石膏,其实不打石膏,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恢复得慢些,打上石膏,自然行动就不方便了,你还要照顾春生,所以就没来理发。小树说了很多,你娘和赵叔叔的情绪才平稳下来。夏生,你还是回去看看,他们真的很担心你,很在乎你。”

“我就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没回去,既然他们知道了,我就回去一趟,好让他们放心。”

“夏生,还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青春犹犹豫豫地说。

“青春姐,你讲。”

“我知道你喜欢小树,小树也喜欢你。但是,我感觉,也许是错的,你娘和杨叔叔好像也很亲密。”

夏生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我爹和杨叔叔是一个连的,他们也许是一种亲情。”

  2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夏生用左手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向城关小学走去。到了学校门口,正赶上学生们鱼贯而出,夏生睁大眼睛,不停地踮起脚,仔细地搜寻着春生,也没发现他的身影,渐渐地,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来,学校关了大门,只开了一扇小门。夏生焦急地望着门口,正担心着,看到春生跑出来。

“姐姐,你等急了吧。”春生牵住夏生的手。

“没,”夏生说,“你的书包呢?”

“放在学校了,去小树哥哥家,带着书包是个累赘。”

“今天没有家庭作业吗?”

“有,我在课间写了一些,放学后,又抓紧时间写了剩下的一点,全部写完了,我是不是很给力?”

“着急忙慌地写作业,容易出错,质量也不高,以后,不许这样。”夏生严肃地说。

“是,坚决服从命令。”春生顽皮地敬了一个礼,然后,跨上自行车,用力地蹬着。

“你省点力气,等一会儿,用在路上,有一段慢坡路,很费力的。”

“我有的是力气,一想到要见到娘和默默,我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小树飞速骑行过来,猛地刹住车,一只脚撑在地上,说:“我来晚了。”

“不晚,春生也刚放学出来。”夏生说。

“是呀,”春生说,“我在练习车技呢,等一会儿和你比试比试。”

“路上不能比,安全第一,再说,我还要驮着你姐呢。”

“行,那我就把姐姐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姐。”

“我不但保护你姐,还要保护你,这是杨连长交给我的光荣任务。父命不可违呀。”

“小树哥哥,你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我把姐姐交给你,非常放心。”

“油嘴滑舌。”夏生红着脸,小声笑着说。

春生吐了一下舌头。

“夏生,你侧坐着,用左胳膊揽住我的腰,再用手抓住我的腰带,我会慢慢地骑。”小树认真嘱咐道,“春生,你跟在我后面骑,我们之间保持三到五米的距离,你姐侧坐着,你俩可以看到彼此,有什么事,要及时提醒,我们千万要注意安全,宁等三分,不抢一秒。”

“嗯,小学生的天职就是服从。”春生大声说。

“准备好了吗?”小树问。

“一切准备就绪。”春生答道。

“准备,出发。”小树打了一个响指。

  3

半个多小时后,三人来到小树家门外。夏生下了自行车,悄悄地推开一条门缝,看到娘和杨叔叔正在树下聊天,余彩云坐在低矮的木凳上,头靠着轮椅的扶手,杨建军的右臂搭在她的肩头,两人的手轻轻地握在一起。夏生感觉血往头顶上涌,脸火辣辣的,她猛地推开门,门板碰撞出响亮的声音。

余彩云一惊,松开杨建军的手,迅速站起来。

“娘,我想你了。”春生放下自行车,快速跑过去,扑到余彩云的怀里。

“我也想你和夏生。”余彩云抚摸着春生的头,“夏生,你的胳膊还疼吗?”

“不疼了,只是行动不太方便,我本来想早一点过来看你的。”夏生说。

杨建军咳嗽了两声,说:“想来,就让小树驮着你来,他是你哥。”

夏生苦笑了一下。

“爸,夏生还要照顾上学的春生呢。”小树说,“我的工作性质,你又是不知道,也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杨建军没理会小树的话,问道:“夏生,你还工作吗?”

“没,在养伤呢。”夏生答道。

“那你搬回来住,这样你娘也放心,又能照顾你。”

“爸,那谁照顾春生啊?”小树说。

“让春生也住这儿,骑自行车上学,他都是小小男子汉了。”杨建军握住春生的手,“你想不想和娘住在一起?”

春生看着面面相觑的姐姐和小树哥,撒娇地说:“当然想,我还是小孩子呢,今天来的路上,那么多车来来往往,真吓人。这一路上,我不但吓出了一身汗,还累出了一身汗。现在,我背上的汗还没干呢。”

余彩云赶紧说:“还是让春生和夏生住在山川家里好,春生学习紧张,不能把时间都耽搁在路上,再说,夏生的伤养好了,还要去工作呢。”

“彩云说的对,不过,你们至少一周回来一次,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多好。”杨建军又对小树说,“你要负起当哥哥的责任,常去看看春生和夏生,我和彩云好放心。”

孩子们都说是,春生说:“娘,我们还没吃饭呢,都饿了。”

“我这就去做饭,你们好好陪着建军。”彩云说着,便去准备晚饭。

春生抱着小狗,小树推着轮椅,在院子里慢慢走着。

“我现在越来越爱这个院子了,你们看,这地绿油油的,架子上结了这么多的瓜,还挂着这么多的花。”杨建军颤巍巍地伸出瘦弱的手,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花,递给夏生,“你最喜欢黄色了,你闻一闻。”

夏生把花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一股淡淡的清新的香味,不过,摘下来挺可惜的。”

“这花呀,感觉永远开不完,明天会比今天更多,多了就不珍惜了。”杨建军说。

“姐姐,你把花给我。”春生接过花,突然说:“你们听到哭声了吗?”

大家竖起耳朵,惊奇地望着春生,他狡黠地一笑,说:“你们看看脚下,你们踩疼了小草。老师教育我们说,不要踩小草,它会疼的;花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摘的。可我们踩过的小草,它依然坚强地生长着;你折断了一根花枝,树会萌生更多的花,所以姐姐不必怜惜,更不必像那个葬花的林妹妹。”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夏生说着,揪住春生的耳朵,“爱护花草,是每个人的责任,记住了吗?”

“我也是棵小草,你要爱护我。”春生看着小树说:“宝玉哥,快来救救我,你的林妹妹欺负我。”

夏生脸一红,赶紧松开手,默默地望着那缀满花的围墙。小树瞟了一眼夏生,轻轻地按着爸爸的肩膀。赵建军咳嗽了两声,小狗仿佛回应似得也叫了两声,紧接着,鸡栏里的几只母鸡咯咯地叫起来。

“叔叔,你的头不要晃动,我看这朵黄花能在你头顶上盛开多久。”春生把花放在杨建军的头发上,“叔叔,你像一棵开花的树,不过,只开了一朵,要珍惜呀。”

杨建军勉强坐直身子,有意识地控制着,但不消一会儿,花就晃了下来;再放上,又马上晃了下来。

“我没晃呀,我没晃呀。”杨建军喃喃地说。

“叔叔,你要保持镇定,时间会长一些。”春生又把花放在杨建军头顶上,数着数。

小树偷偷地拿起花,说:“爸,坚持,这次好样的。”

当春生数到三十后,小树把花轻轻地放在爸爸的头上,花随即滚落下去。

这时,余彩云高声喊道:“老的少的,饭做好了,快来吃饭吧。”

大家落座后,余彩云说:“就简单吃点,下次来,要提前打个电话,最好头天晚上,或者当天上午,下午也凑合,我得准备准备。”

“我们不是客人,是家人,你就别和我们客气了。我们楼下的市场什么都有,你就不要再为我们忙活了。”夏生边吃边说。

春生说:“那能一样吧,那里即使有山珍海味,也赶不上这里,因为这里有娘的味道。我长时间不吃娘做的菜,就特别想,想着想着,口水就流出来了。”

“那你想来啊,就让小树哥哥陪你来,或者你干脆就住在这里。”杨建军说。

春生想起刚见面时杨叔叔说的类似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说:“娘做的菜真好吃,娘的手艺又有长足的进步了。”

“春生啊,好吃就常来,小树哥哥工作忙,你就自己骑自行车来。”杨建军说着,口水流了出来。

“建军,我们去休息,你累了。”余彩云擦去他的口水,推着轮椅进了房间。

“小树哥,杨叔叔的病是不是严重了?”春生问。

“是啊!”小树叹了一口气,“夏生,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爸的情形吗?”

夏生想了想说:“那时,杨叔叔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睡觉,他说话不太利索,身体有些哆嗦,还流了口水。”

“当时,我爸偷偷地没有吃药,是药三分毒,药救了他,也害了他。”小树伤心地说,“我十二岁时,我爸在战争中负了重伤,差点失去生命。医生说,我爸不仅仅失去了一条腿,他的神经、血管和内脏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吃药,会带来一些不良反应,并渐渐地危及生命;不吃,他会一直痛苦地活着,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我奶奶悲伤地问,吃药,能活多久?医生说,有活到十年的病例。我奶奶把我搂在怀里,平静地说,吃药吧,兴许他能活到小树娶媳妇呢。战争是残酷的,我憎恨战争,夏生,你为什么不让我憎恨可恶的战争呢?为什么呢?”小树哽咽着。

夏生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春生也流着泪,不停地叫着:“小树哥,小树哥。”

“孩子们,你们是怎么了?”余彩云随手关上门,“建军睡着了,他见了你们既高兴,又激动,说了太多的话,累了。”

“余阿姨,我爸有按时吃药吗?”小树问。

“嗯,每次吃药,你爸都皱着眉头,痛苦地吃下去,可有时会呕吐出来,他胃里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可吐。一个曾经威武的军人竟羸弱成这种样子,真令人心疼。但你爸说,能在战争中活下来,又有你陪着,走过这么长的岁月,值了。”

“余阿姨,我想,我爸不想吃药时,就别逼他吃了,药终究救不了他的命,不如让他随心所欲地生活。”

“那能行吗?”余彩云疑惑地问。

“我咨询过医生,医生说,这几种药吃的太久了,药效已微乎其微,还损伤内脏,但也不能不吃。这是医生的经验之谈,私下告诉我的,让我自己判断。我想,减少药量吧。”

“也行,他吃过药,就不想吃饭了,可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行啊!”余彩云夹了一筷子豆角,放到小树的碗里,“你如果不嫌弃我做的饭菜,就多吃点。”

“谢谢余阿姨,我自己来。”小树说。

“我也要。”春生撒娇地说。

余彩云又夹了一根豆角,放在春生张着的嘴里,他咂摸着滋味,“真好吃,有娘的味道。”

“你们吃得多,觉得香,我才觉得自己有价值。以后,我会多熬些杂粮粥,里面放点蔬菜、肉丝,熬得烂烂的,给建军好好养养胃,你们就放心吧。如果你们想回来了,就提前告诉我一声。”

“嗯,知道了。”春生答道,“不过,有时我们想给你惊喜,当然,就不能提前告诉你了。”

“那你们只能吃些粗茶淡饭了。”

“吃饭是次要的,我们不放心娘和叔叔,我们想陪着你们,看看绿色的蔬菜,看看这棵大树,看看天空,静静地陪伴着。”夏生说。

余彩云听着,抬头仰望着星空,一枚圆圆的月亮穿过铅灰色的云朵,洒下银色的光辉,她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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