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关了店门,骑上自行车,急忙向城南赶去。大约十分钟后,夏生来到一座小山的北面,她绕着山边的马路,来到山的西南方。这座山上,有的地方长着高大的树木,茂密苍翠中夹杂着零星的泛黄泛红的树叶;有的地方散布着一些乱石,长着低矮的灌木和杂草;有的地方是陡峭的悬崖和巨大的石头,寸草不生。在山的西南面,有一条较宽阔的山路通向山腰,在更开阔的山腰地带,倒塌的碉堡上长着一些顽强的野草,在风中索索战栗着。
夏生下了自行车,在山脚下的一处处院落中,找到了七号宅子。她敲了敲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的小门轻轻地开了,她探头向里张望。庭院后面坐落着一排青石砌的房子,右前方生长着一棵挺拔的大树,粗壮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随风轻晃的白色两人椅,树下还有一个深蓝色的长椅。院子里异常安静,显得有点冷清。
夏生又敲了敲大门,高声问道:“家里有人吗?”
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小狗跑过来,抬起前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夏生。紧接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从树后走过来,他头发很短,皮肤微黑,目光明亮有神。
“你有事吗?”他一说话,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好,我是青春发艺理发馆的.....”
“跟我来吧。”他打断夏生的话,抱起小狗,转身向房子走去。小狗趴在他的肩膀上,盯着夏生。
“你年纪不大吧,怎么青春姐没来?”他头也不回地说,似乎很不满意。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青春姐不会爽约的,她家里出了点事,请见谅。”
“你也就这一次,没关系,凑活着吧,反正你也是青春......”
“我是青春美少女战士。”夏生幽默地说。
他猛地停住,回过头来,冷峻的目光盯着夏生,把夏生吓了一跳。
他转身走进屋里,夏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爸爸,要理发了。”他对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说。
老人微微一笑,嘴角有点抽搐,口水顺着下巴流下去,他颤巍巍地拿起手巾擦拭着。他头发花白,眼睛浑浊,目光呆滞,已经被岁月的风霜深深地摧残,残酷的战争又夺去了他的一条腿和半只耳朵。
“爸爸,你是不是又忘记吃药了?”他看着桌子上的水,责怪地问。
他默默地到屋里重新倒了温水,接着说:“不吃药,病情会加重的,你不但会不舒服,我心里也难受。”
老人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五六片药来,吃了两片,嘟囔地说:“是药三分毒。”
夏生轻轻地按摩着老人的头部,小伙子牵着爸爸的手,也轻轻地按摩着。老人很快睡着了,他睡得很安详。小伙子拿来一个凳子,示意夏生坐下。夏生笑了笑,坐在凳子上,继续轻柔地按摩着老人的穴位,老人发出均匀的鼾声。
按摩完后,夏生站起来,把嘴凑近小伙子的耳朵,想要问什么时候理发。他脸上一阵红热,迅速地走到门外,坐在白色椅子上,小狗趴在他的旁边。
夏生跟出来,小声地问:“什么时候可以理发?”
“随时。”小伙子一边抚摸小狗一边说。
“老人睡得正香,让他多睡一会儿。”夏生说,“怎么称呼你?”
小伙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杨小树。”
“春天的小小树。”
“我可比你大多了。”
“那是我给顽皮的弟弟起的绰号。你好,杨小树,我叫孟夏生。”
小树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夏天生的,叫夏生?那你弟弟是不是春天生的,叫春生?”
夏生点了点头,“我还有个弟弟叫秋生,他三岁时走失了。”
“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
夏生接着说:“我还有个弟弟叫冬生,”她停顿了一下,“他五岁时,在赵牛河边玩耍,掉进河里,淹死了。”
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微风轻轻地吹抚着,吹落了几片金黄的树叶。
“你爸爸是怎么受伤的?”夏生问道,“你可以继续保持沉默。”
小树抬头仰望着远方,平静地说:“战争。”
人为的战争和自然的灾害都会给大地和心灵带来重创,甚至毁灭。夏生没再顺着问下去,她害怕小树会陷入痛苦。
“去理发吧。”小树站起来说。
夏生尾随小树回到屋里,老人还没醒。
夏生给老人围了围布,右手拿着梳子,轻轻地梳着头发和头皮。接着,她把梳子交到左手,右手拿起剪刀,开始剪发,他动作轻柔舒缓,仿佛像一位母亲在轻轻地抚摸襁褓里的婴儿。随着咔嚓咔嚓的清脆声,细碎的头发纷纷落下,老人也醒了。
“你好,叔叔。”
“你是?”老人问。
“青春。”夏生想到小树说自己是青春,也就这样说了。
“青春?”老人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夏生。
夏生看了一眼小树,小树尴尬地地躲开夏生的目光,扭头望着院子里的大树。
夏生觉出老人的怀疑,便说:“青春发艺的夏生。”
“夏生?”老人又问。
夏生疑惑地望着老人浑浊的眼睛,说:“是的,我是夏天出生的,我爸给我起名夏生。”
老人突然从围布下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夏生的手,说:“夏生。”他好像恍惚想起什么,又突然忘记了,“夏生,”他重复道,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下次还能再来?”
“当然可以,叔叔。”夏生微笑地说。
理完洗完后,老人又睡着了。
“这药容易让人瞌睡,”小树把夏生送到大门口,“下次再来,能给我理一理头发吗?”
“只要我能来,就行。”
“谢谢。”
夏生一条腿跨过自行车,回转头说:“既然发生了,就要勇敢地面对。不是每个人都能躲过战争的炮火,幸运地活下来。我爸参加了解放战争,但他至今还没回来。”她跨上自行车向前蹬去。
杨小树久久地靠在门框上,望着乐观善良的的夏生,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