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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天色微白，方贤明的老伴就起来了，老伴悄悄的下了炕，她裹着小脚，行动迟缓，她一手端着尿盆子，一手扶着墙，含有酒精的尿骚味让她感觉心里不舒服，老伴叹了一口气：“哎，一箱秦川大曲就这么被糟蹋了，这得多少钱？真是作孽呀！”
她倒掉了尿盆，然后到河里洗洗尿盆，就蹑手蹑脚的回来了，此时方贤明已经醒了，他感觉头晕晕的，于是就让老伴拿自己的药，老伴一边拿药，一边抱怨；“自己都是病秧子，还逞能。”
方贤明拿过药，先匀匀水，等水温了，他才开始喝药，喝了药他才自言自语道：“西药这玩意不能从根上治病，还挺贵的，还是中药好，自己可以上山去采药，采回来药自己可以煎熬，这多好呀！这西药呀！就这么一点，还得花这么多钱，真是的。”
老伴抱怨说：“行了，行了，你还知道西药贵，昨晚一箱秦川大曲都让你招待亲戚了，我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也没了，这昨天一天花多少钱？那头重，那头轻，你都不扳指头算算？”
方贤明反驳道：“你妇道人家知道个啥？你也是，昨天怎么也不暗地里阻止老三，这傻小子手脚真快，买回来酒，这太老实了。”方贤明有点尴尬。
“你还知道，我以为你不知道轻重呢？这强子的学费我看你怎么弄？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细水长流，现在到好，猪没了，年怎么过？强子上了高中，要住校留宿，那一笔钱能是个小数目吗？就算把你我这老骨头砸烂，我们也没办法弄起学费。”老伴不说话了，方贤明也沉默了，空气中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方贤明抽了一锅烟，烟从口里面冒出来，他咳嗽了几声，然后穿上衣服，背着手，叹着气走出房门。他老伴问：“你不再睡会儿？”
方贤明说：“睡不着，屋子里闷得慌，我上山弄柴去，让强子多睡会儿，你把昨天的剩菜剩饭热一下，糊汤饭稀一点。”方贤明一边说，一边找到磨石。他麻利的磨好了镰刀，然后拿上锅台绳，提上镰刀，走入茫茫的大山，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这咳嗽声像出故障的拖拉机一样响遍黑娃村的角角落落。
方志强不大一会儿也起来了，他挑好了水，劈好了柴，出好了粪，修好了桌子，归还了邻家的东西，然后一个人去灶房帮忙。他母亲刘氏心里很满意，她想：“我儿书读的好，能当官，到时候骑白马，配腰刀，吃鱼肉，坐轿子。自己也能沾上光，即使儿子当不了官，那儿子一定是个好帮手，一个勤奋的农民。”她看到儿子强壮的身体，她感到欣慰，也看到了希望。她对方志强说：“强子，你要好好的念书，将来争取考个好大学，等你当了大官，一定要把你的两个弟弟承携上。”
方志强说：“妈，事情没有您想想的那么简单，事情也不是那样的。”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农村人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他转移了话题问：“妈，您这小脚痛吗？”
刘氏说：“怎么能不痛呢？疼的要命。每晚每晚都疼的要命，仿佛脚都不是自己的。”
方志强不在说什么了，他学过历史，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这个旧俗对人摧残这么严重，女人的一生就这么完了，小脚限定了她们的距离，也限制了她们发展的空间，缠脚就等同于废掉一双健康的脚，这是多么残忍呀！方志强内心久久的不能平复。
方志强问：“您们可以不缠脚吗？这谁规定吗？”
“女人就是围着锅台转的，男人就应该是顶门立户的承担者，这就是命，谁也无法阻挡，所以强子呀，你以后少干这些妇女干的活，你是要干大事情的人，也是拿笔杆子的人，你要分清主次，明白吗？傻孩子，你再看看村子里有几个60岁以上的妇女不缠足的，这是社会风气，强子呀！妈自从缠上这个脚后，重活干不了，所有的体力活都是你大干的，可他已经老了，你还有两个弟弟，这以后还要三个媳妇，三座房，这该怎么办？强子，你只要把书念成，以后你的媳妇就不用愁了，至于你那两个弟弟，只要人家女方不弹嫌，那就算咱家烧高香了。”
方志强一听到“媳妇”这个词，脸上绯红，他一心一意读书，对于这方面他没有在意，他回答母亲一句：“妈，还早着呢，书。我会好好念的。”刘氏说：“不早了，该考虑了，妈大字不识一个，但妈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不能让人家看笑话，说咱们老方家说不起媳妇，到时候出现三个光棍，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你也老大不小了，给你说了媳妇，我们就算交过一个了，我早为你物色了一个，你不急我们急。你看看小莉怎么样？”
提到田小莉，方志强脸更红了，田小莉是黑娃村长的最漂亮的姑娘，人又勤快，并且又实在。这方圆几十里，谁家都希望能娶到田小莉，所以提亲的人不少，但是都没有相中，方志强眉头一皱，他内心充满矛盾，田小莉是个好姑娘，并且对自己也有所好感，但她没上过学，甚至连小学都没有上。大字不识一个，这有共同语言吗？方志强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是啊！只要方家提亲，田家乐意答应，可是，这一辈子就这样度过吗？没有共同追求，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共同爱好，这以后幸福吗？爱情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并且相互理解的基础上。但田小莉老是处处关心他，像古代的丫环一样，没有个性，处处迁就。这就会导致不和谐，虽然以后也没有太大的家庭矛盾，但是幸福在哪里？方志强联想万千。
刘氏说：“强子，你别像个女人似的，一说话就脸红，我感觉小莉这娃不错，她既孝顺，又勤劳，她既实在，又吃苦，她既善良，身体又结实，她是一个种田的好帮手。以后过了门，咱们就多了一个劳动力，是不是。这是小莉给你做的布鞋，她从我这里拿到你的鞋印，人家姑娘一连好几夜没合眼才赶出来这双鞋，你看看这针线多么密，小小年纪，做的鞋即结实，同时又美观，我要是有这闺女，该多好呀！”
方志强拿着布鞋正在低头思考，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叫，刘氏说：“强子，你出去看看，我耳朵笨，不知道外面闹腾啥，是不是出啥事了？”方志强一边向外走，一边摸着手里的布鞋，他心想这傻姑娘肯定一夜没有休息，他内心十分的矛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