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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贤明送走了儿子后，早早的一个人就去山上砍柳条子了，对于黑娃村的沟沟岔岔方贤明都了如指掌，哪座上山上有药材，哪座山上有柳条子，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他一个人坐上山头时，他便俯瞰整个村落，然后长叹一声道：“月亮爷，亮光光，长工回来看婆娘，炕上一摸冰凉凉，婆娘死的硬梆梆。”坐在山头，他还能看见老伴在院子里砍柴，方志平准备去上学，方志良则和哥哥一块去，他们在路上行走，方志良还时不时的扶哥哥一把，一个黒馍一分为二，哥俩高高兴兴的去上学去了，方贤明欣慰的笑了，他自言自语到：“这两个小子还不错，将来是种庄稼的好把式。”
马上要动工了，他习惯性的抽一锅烟，然后向手心吐一口唾液。这样镰刀就会被他握的更紧了，他一边砍柳条，一边盘算着这一捆能编几个笼，可以买到多少钱，他越盘算，手上的镰刀就会越有劲，不大一会儿，柳条砍得满地都是，方贤明捆好了所有的柳条，他心想今天多拿一点，反正今天离家近，况且自己在家也休息了这么多天，庄稼人不劳动，这浑身就不舒服。方贤明将镰刀别在腰间，把烟袋别在柳条里，他吃力的滚动着柳条向前走，终于他看到一个小土墩了，他将柳条夹住，自己走在柳条前面，他要借用地势来背起这捆柳条。
柳条“突然”滚到他的肩上，他运足全身的力气，气沉丹田，双腿扎稳马步，然后他喊了一声“起”，但是柳条太重了，他被柳条压在下面，他感觉身上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就像当年的孙悟空被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压住一样，他试着拱了拱，但是没有成功，这时方贤明感到裤裆里有一种液体在流出，他全身无力，不用多想，这就是痨病所致，留下的肯定是血，方贤明并没有感到可怕，这又不是第一次，他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借助身边小树的力量，头一低，后背一用力，柳条就这样滚下山坡去了。方贤明坐在大石头上，他解开裤子，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裤裆里面的血，然后一个人忍着剧痛慢慢的下山去了。
柳条还在山下，方贤明先在河里洗了洗手和脸，同时还特意洗了衣服上的血迹，他要“销毁证据”不能让老伴和孩子们担心，之后他美美的喝了几口水，然后走到柳条边再次吃力的将其移到高地上。
这次成功了，方贤明像个千斤挺一样站起来了，但他的双腿不听使唤了，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他过了河，走一步，再走一步，马上到家了，方贤明忍着千斤重的压迫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但悲剧就在此刻产生，他因脚下打滑，一整捆柳条压在他身上，并且他连人带柳条滚在涧里去了，这涧有两米多高，柳条插进他的身体，方贤明来不及呼救就睡过去了。
邻居们发现了方贤明，几个小伙子抬走了压在方贤明身上的柳条，另几个小伙子把方贤明抬出来送往他的家，此时此刻方贤明已经没有了意识。当众人把方贤明抬到刘氏跟前时，刘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家里的堂屋里，方家乱成一片，田发宏第一时间赶到，他还是老办法，先救活刘氏，刘氏已经昏了三次了，还好没什么大碍，田发宏对方玉顺说：“嫂子没啥大事，只是连日劳累，再加之刚才悲伤过度所引起的，慢慢的她会好起来的。”
“我哥怎么样？”方玉顺急切的问。
“准备后事吧，怕是撑不到天明了，我也无能为力了。”田发宏无奈的说道。是呀，面对病患，作为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但是眼前的病人让他也无能为力。
“哥，你咋这样呢，你起来呀，起来看看我，你走了，你的娃怎么办呢？你苦了一辈子还没有享福就走了，哥呀，哥。”方玉顺悲伤的哭着喊着，邻居们一个个都上前来劝方玉顺节哀顺变，因为丧事还得方玉顺一个人操持。
方志平，方志良刚到村口，突然看到自家门前有很多人，且涧地那么多血，他们什么也不顾就跑回去了，刚到屋里就看到父亲躺在那里，浑身是血，他们不知所措，哭成一片，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田发宏用传统的方式给方贤明扎了几针，现在一切看天意，经过几个小时后，方贤明的眼睛开始动了，刘氏一直守在丈夫身边，两个孩子压住哭声喊道：“大，大，大，你起来呀，你起来呀，明天就是高考，我哥可能考第一的。”方贤明好像听到什么有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无法说话，疼痛让他的脸庞发生变形，他慢慢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刘氏的希望有变成了失望。
人散后，刘氏独守在方贤明身边念叨：“庄稼人的难处数叨不完，穷人一辈又一辈，泡在苦海里，喝的肚儿圆，一张口就流出苦水味来，老头子，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这一群孩子怎么办？他们的婚姻问题你还没有交过手呢，你咋就这么走了，你倒好，给那儿一趟，啥也不操心了，留下我这个老婆子在世界上遭罪，你走了，我咋办？我一个妇道人家只会围着锅台转，你走了，轻松了，我呢，我也想一闭眼然后和你一块享受清福去了，但你说咱们都走了，孩子怎么办？老头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刘氏就这样守在方贤明身边，她唠叨了一夜，泪也哭干了，但方贤明还是没有任何反映。
早晨的时候，太阳返还给大地生机，方贤明缓过神来了，刘氏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方贤明艰难的睁开自己的双眼说：“老婆子，娃高考，封锁消息，别再影响娃发挥，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强子高兴的带着录取通知书回来了，他穿着白卦子衣服，真好，可是小鬼硬要拉我见阎王，我苦苦的哀求，今早这不回来了。”方贤明眼角流下泪，他又缓了一下气说：“老婆子，娃考上大学了，让他继续念，娃要是落榜了，让他继续补，我这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为了孩子，咱们灶洞下面有个小匣子，匣子里面有个烟盒盒，那是我从牙缝里面省下来的，老婆子，你……你……”然后就是永久的沉默，乌云遮住了太阳，田发宏摸了摸方贤明的鼻子说：“老方已经走了。”这时刘氏已剩下干嚎了，眼泪早已流干了，方志平，方志良死死的抓住父亲的说喊道：“大，大，大，您起来呀，您起来呀！”
方玉顺操办这自己哥哥的丧事，白天他忙于接待亲戚，安排风水先生，召集人手，晚上则为哥哥唱孝歌。他边唱边围着棺材转，所有人都为之动容，方玉顺不间断的唱，他缕缕白发飘在空中，刘氏换下他唱道；“哎，老鬼呀！你死了我悔呀！谁给我提盆锤腿呀！谁给我磨面担水呀！谁给我零钱吃嘴呀！干早哭道午端，眼泪汪汪鼻一滩，声声哭我那好老汉。”在坐的妇女们都在听这让人无法忘却的声音，哭声，鼓声，锣声，交织在一起，这样亡灵上路就不会感到寂寞。
田小莉则日夜守在刘氏身边，她既为方贤明的过世感到悲哀，同时又为方志强的未来着想，她不知道方志强能否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即使这些都过去了，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如果方志强继续上大学，那他的弟弟和母亲怎么办？如果不上大学，方志强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爱怨交织，田小莉也在哭，她不仅为死人哭，而且为方志强哭。“可怜的强子哥，老天怎么这样对你呀？”田小莉在内心无数次的呼喊。
田军山也过来帮忙，女儿的举动他看在眼里却不声张，望着破旧的方家，田军山感到寒碜，家徒四壁，三个光棍儿子和一个病怏怏的老婆子在加一间破败的小房子，方家有啥好的，穷的叮当响，但方志强确实是个好苗子，他善良，吃苦，孝顺，又有知识，田军山打心眼里看中方志强，他自言自语道：“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娃是好娃，但是太穷了，怎么能给我女儿幸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