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九）
家乡就是年少时天天想着离开，现如今天天想回去的地方。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终于回来了，一切如旧，大山里的农村数十年都不会变化，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道路两旁又新增了几冢新坟，看来又有几个生命离开了人世间了，一两个不知名的儿童在河里嘻嘻，看来又有几个新生命诞生了，新陈代谢，宇宙之规律，生死交替，天地之定律。
刚进村，就遇到了熟人，大家都很热情，一大群小孩子在围着他，显然是为糖果而来的，但是他忘记了卖。大人们都争着让他讲讲的外面的见闻，这家拉吃饭，那家拉吃饭，还有想让方志强代写书信的，他都一一应承了，说着家乡话，穿着家乡衣，该叫爷的叫爷，该称婶的就叫婶，方志强很懂得礼数，他 一一道谢众乡亲，然后急匆匆的回家去。
一切如旧，刘氏正在场边洗衣服，方贤明正坐在院子里编笼，满院子全是中药。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和亲切，离得老远，方志强就很激动，游子回家时，恨不得日行千里。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现如今父母都老了，他感觉到不是滋味，父母不会在原地等待子女，子女在长大，父母也在不断的变老，真是岁月不饶人呀。方志强强忍泪水，飞步向前走去。
“强子，你回来了，老头子，老头子，强子回来了，强子回来了。”刘氏激动的喊道，方贤明也看到了。
“大，妈，家里一切都还好吧？你们的身体都还好吧？我爷我婆的身体都还好吧？院子里怎么这么多中草药,谁病了？”方志强急切的问道。
“没，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强子你瘦了，怎么不好好吃饭，这孩子。”刘氏关切的问道。
“妈，哪有呀！没啥变化，我走了这么长时间，咱们村里变化很大，刚才看到一座新坟，它是…|”
你三大爷的，他活了90多岁，现在终于不遭罪了，也不用折腾了。”
“还不赶紧给娃在做饭，尽说些没用的，真是的，赶紧给娃倒点红糖水。”方贤明打断他们母子的对话。
刘氏裹着小脚就忙着做饭去了，方贤明放下自己的行李，他一边帮家里挑满水，一边蹲在父亲身边，他关心父亲的腿，方贤明说；“没啥大不了的，我身子骨好着呢，这些中药能买到好价钱，你不用担心，在学校里面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现在你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太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良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空谈。家里能让你上高中，家里就能供得起你，所以你不用操闲心。”
方志强没在说什么，他又和父亲聊其他的事情，不一会儿他又到灶房陪刘氏聊天。
“屋里烟，呛人流眼泪，强子你出去转转，我做了几十年的饭了，一个人完全可以，饭熟的时候我叫你。”
方志强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整理自己的笔记，这时方志平和方志良回来了，兄弟三人一见面都彼此乐成一片，方志平上初中，方志良还没有上学，因此方志强就给方志平带了一支钢笔，给方志良带了一点吃的，兄弟两个乐坏了。
开饭了，这是方志强最爱吃的面。“擀成纸，切成线，下到锅里莲花转，舀到碗里挑不断。”这是邻里对刘氏面条的称赞，宁肯少吃一顿肉，也要吃上刘氏面，村里有个红白喜事都请刘氏下厨，那手艺，闻名整个黑娃村。方志强能吃到这样的面条，心里相当的高兴。方家没有一张像样的桌子，刘氏和方贤明就趷就在场边吃饭，方志强，方志平，方志良则在屋里吃饭，他们兄弟三人边吃边聊，方志强深刻的感受到天伦之乐，吃完饭，刘氏就开始在洗锅，方贤明就继续编笼，方志平则在温习功课，方志良去打猪草，现在就剩下方志强成了家里的“多余人。”家里人都不让他劳动，他也只能一个人出来走走，毕竟好久没上过山，没到家乡的村村落落转转了，因此他就出去溜达溜达。
日落西山，人们忙碌了一天都回家了，山里传来悠扬的歌声；“我家住在黑娃村，祖祖辈辈的根……”方志强也被这种雄壮的歌声所吸引，他沿着河岸散步，群山环绕，他走出了大山，现在又回到大山里，这一前一后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他感受颇深。
在他背后有一双手在靠近又在远离，有一个幽灵在跟着他，若以若现，方志强并没有觉察到，但是他不知什么何故？心跳加快，突然一双手拍了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什么也没有，当他向右转时，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现了，“小莉。是你，你…你这几个月过的怎么样？”
“强子哥，我还是每天拽猪草，做饭，看管孩子，有时候也下地，强子哥，你呢？你到永丰（方志强高中所在地）都学到了什么？能否吃得饱？”田小莉问道。
“我学到了莎士比亚的戏剧，还有化学，历史，哲学，音乐等。反正学的东西很多，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
“哎呀！强子哥，你知道我啥也不会，你说这些我都听不懂，你知道吗？咱们这里狗山药买的特别快，大家都一起上山挖药，甚至有的人全家齐上阵，晚上都在山上都不回来，一个月下来可以赚好多钱。”
“好吧，小莉呀，你应该多学习一些字，这样对你有好处。”
“强子哥，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有文化，你说说生活在大山里，我一不写对联，二不替别人写信，学那有啥用？再加之生活在大山里，力气和会干农活才是有本事的人，因此我大不让我上学，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莉呀，我不嫌弃你，但是你至少有一点文化，这样别人也糊弄不了你，别人也不会称你是乡巴佬。”
“强子哥，你是知识分子，将来肯定会考上大学，也能分配到工作，从这以后，你就端的国家饭碗，也成为国家干部，这铁饭碗不用担心吃喝，不用操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到那个时候你回来还嫌弃我们吗？”田小莉认真的问。
“怎么可能呢？我也是农民，我大我妈都是农民，我考不上大学回来还是农民，如果我考上大学，回来还是要为乡亲们服务，我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怎么能忘本呢？只不过我看到咱们大山里的人太穷，太苦，我心里不是滋味，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靠天吃饭，一年四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到头来仅仅解决了温饱问题，你知道吗？咱们对中药不加工，我们出卖了自己的劳动力，药贩子将药送到制药厂，那这个药就要升值了，一两中药就是几十元，小莉呀，这就是差距，现在的外面社会已经实现了走路不用腿，耕地不用牛，但咱们这里呢，祖祖辈辈就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抛食，下的是牛力，吃的是牛食，这就是差距，这样下去我们祖祖辈辈都无法富裕，你明白吗？”方志强看到不远处劳作的农民内心感慨的说。
田小莉一时还不能完全听懂方志强的话语，但她还是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只是她还在思考；“走路不用腿，耕地不用牛，这怎么实现。”田小莉百思不得其解，耕地不用牛，那用什么？难道是用人犁地吗？
“小莉呀，现在外面全是机械化，犁地不用牛，也不用人力，牛在城市里已经消失了，你明白了吗？土地里犁地的全是拖拉机。”方志强说道。
月光上来了，田小莉和方志强坐在河畔里，谁也没有说话，一只蚊子咬伤了方志强，田小莉用手指沾了一点唾液然后轻轻的敷在伤口上，这一刻，方志强感觉到全身一阵燥热，他能闻到田小莉身上的香皂味和植物的芳香味。这确实是个农村普通的姑娘，方志强抬头看看前方，他内心发出一声叹息，抬头看天，他内心深处有了一种挣扎，他品味着乡村的音乐，劳作，责骂，嬉笑，哭泣，猪叫声，关门声，流水声…
田小莉不知所错，她望着漆黑的夜晚，然后悄悄的将头靠在方志强的肩膀上，她找到一种安全感，她微笑的枕在方志强的肩膀上，方志强并没有用手按住她，他心里默念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强子哥，你啥时候走？强子哥，强子哥，你想啥呢？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我后天走，小莉呀，农村娃，还是多看点书好，你看看你空闲时间很多嘛，你完全可以利用空闲时间看书学习，同时上山下山注意安全，知道吗？天黑了，早点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不好。”
“好吧，强子哥，我回去了。”田小莉依依不舍的离开方志强的身边，方志强也悄悄的回到了家里。
一间小土炕，五个人全睡在上面，方志强坐在炕沿上，他没有睡意，刘氏还在纳鞋底，方贤明呢，则抽起自己的旱烟锅，煤油灯光若隐若现。
“强子呀，你下半年就该上高三了吧。”
“嗯，开学就到高三了。”
“强子呀，你高考结束后，准备干啥，听说可以上中专，当老师也不错，可以抓现行，马上能分配，有工资。”
“大，我想学习医学，上了大学后，家里学费不用发愁，国家每年还有补贴呢？”
“好吧，还是国家好，强子呀，咱们家穷，穷了咱们也不怕，干啥都别怕，前面有我和你妈呢，你不要耍二杆，同时要懂得保全自己，不能玩物丧志，好好学习，不能走歪门邪道，不要违法乱纪。你是家里的长子，所以一定要起好带头作用，假如我走了，这个家就得靠你了，你得撑下来，经过努力和奋斗，咱们的日子还会过的越来越好，力气就好比身上的垢甲，力气出了马上就会有，强子呀，你们兄弟三个人，压力巨大呀。我和你妈已经老了，我身子骨大不如以前了，唉，真是难为你了，值得庆幸的是咱们家虽然穷，但是你们兄弟三个人十分的团结，也很上进，所以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小莉的事情，我们不掺合，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做人呢，不能眼高手低，见好就收最好，强子，你明白吗？”方贤明说完这些话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像一台淘汰的拖拉机一样，没有了生机和活力。
“老头子，你胡说啥哩，孩子回来还没有休息呢？你就给他这么大压力，真是的，强子呀，你到学校该干啥干啥，屋里的事情有我和你大呢，我们都是大人大事的，累了就休息，有精神了就继续干，目前就是你最苦了，所以身体千万不能跨，你大就是一巧巧，你不用理他。”
“大，妈，我也老大不小了，我知道，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学习的，我会尽快毕业，然后找到工作，有了工作后，我就能减轻家里压力，同时给你们做个全面的检查，您们的身体我比较担心，我们都得好好的保重自己，大，大，你…你身体没事吧，怎么咳嗽的这么厉害。”
“没…没啥大不了的，烟呛到了，强子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也只是说说，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方志强一夜没有合眼，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陷入了沉思，方贤明的呻吟声不断，天刚刚亮，方贤明又要上山去了，刘氏呢，也早早的起来了，炕上只留下兄弟三个人了，这时方志强才注意到弟弟臃肿的双脚，在他再三的逼问下，方志良才告诉他事情的始末，方志强低下头抚摸这弟弟的脚，然后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疼吗？”
“哥，现在已经好了，没啥打不了了，都没事了，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本次考试我考了第一。”方志平高兴的说。方志强竖起了大拇指向弟弟表示赞许。
“哥，你考了多少分？”方志强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看着小小的土炕，听着母亲喂猪的声音，他内心不是滋味，成绩能解决问题吗？成绩能改变家庭现状吗？这时方志平翻到了哥哥的卷子。“哇，哥，你太厉害了，你考了99.5分，哥，你的成绩怎么由100分改成了99.5分呢？”方志平不解的问道。
“志平呀，哥是因为细节而丢分的，细节决定成败呀！”方志平会心的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到了，两张试卷被摆在刘氏和方贤明的面前，二老欣慰的笑了，山里的娃，对父母最好的礼物莫过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