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强内心万分焦急,田小莉已经无法劳动,看来马上面临生产了,而恰恰这个时候自己还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这就是人生,计划不得,抱怨不得。方志强一直告诉自己:“只要我还没有躺进坟墓,我就不能说自己是失败者!在克制和忍耐上超凡的人,必定能做出超凡的事,反之亦然。”
方志强略懂医道,他让刘氏找来酒、天麻、党参以及其他药材。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方志强就服用天麻泡制的酒,同时不停地在伤口涂抹。在家人不注意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悄悄地扶着墙壁站立,忍着剧痛,他艰难的前行。每跌倒一次,他就爬起来一次;腿麻木一次,他就掐一次,他不允许自己倒下。方志强忍着疼痛继续工作,他给自己削好了拐杖,撑着拐杖他又重新站立起来了,亲邻们送来的鸡蛋等补品,方志强早已给了妻子。
9月14日,清早起来,田小莉肚子就痛的厉害,方志强根据医学常识断定田小莉马上要生产了,他立刻和张氏、田军山把田小莉送往去县城的车上。一路上田小莉脸上汗水如豆粒落下,张氏吓坏了,田军山也担心,这分娩顺利还好,皆大欢喜,如果不顺利的话,母子谁也都有可能出现闪失,这无疑是对方家的一个打击。张氏默念道:“求求你老祖宗,一定要保佑我的孙子平安。”田军山有点急躁的说道:“求神有屁用,还不赶紧给女儿擦擦汗,尽整这些没用的!”张氏马上前去擦汗。
列车经过“永旺中学”大门时,方志强望着窗外发呆,自己已经当了一年多农民,今天突然看到母校门前的那几个字“知识改变命运,教育成就未来”他内心一震,自己内心的原始想法还未完全泯灭。人有时候只想静静呆一会,但这也很危险,深埋多年的内心情感便会悄然涌上心头,让人无法逃避。造化弄人,现在他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农民,今生今世都没办法改变,就如同自己弃学后,命运将“农民”二字烙在他脸上,他擦都擦不掉。如今再目睹母校,已是新面孔,当年的同学也已各奔东西。
方志强担心被同学认出来,他把头埋的很低,人有时越逃避越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就犹如学生存在侥幸心理奢望自己不会的知识点不会成为考试题那样,但往往是绳从细处断。一个县城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见与不见,好像是冥冥中自有命运的安排。作为我们每个个体不能凭借命运的摆布吧!或许这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
到了医院,他们就被隔离在手术室外,任何人都有体验,这是一道生死门。门内的人在与死神挣扎,门外的人在与天神通话。“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时间在分分秒秒的过去,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手术刀、镊子...”刘主任是这次的手术的主刀医师,对田小莉进行手术。朱玉琴被安排为实习医生进行辅助。刘主任很淡定,朱玉琴却不淡定,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面临临产的妇女。这妇女下身全是血,孩子只露出头部,而且就是血肉球。朱玉琴有点慌乱,刘主任安慰道:“朱玉琴,保持镇静,你来给病人打气。”刘主任命令道。
田小莉疼痛难忍,她大喊大叫:“强子哥,我怕...强子,痛死我了!强子,我怕......”显然田小莉情绪激动,这对胎儿出生绝对是大忌。“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忙,安慰病人,按住病人,及时擦汗。”刘主任呵斥道。
方志强在手术室外听到里面的叫喊声,内心七上八下。他应道:“莉莉,挺住,别怕,我在这里。”
是他,就是他。朱玉琴再熟悉不过了,虽然方志强和自己一年多未见面了,但她却忘不了他的声音,她激动坏了,她真想出去看看一年未见的方志强。她陷入了沉思...“朱玉琴,你在搞什么?赶紧过来帮忙,病人难产。”刘主任吼道。朱玉琴这才意识到这是医院,病床上躺的就是方志强的妻子,方志强就是因为她而舍弃自己的。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多好啊!但她来不及胡思乱想了。
“大妹子,挺住,我认识方志强。他是不是黑娃村的?我们一个镇的,我农林村的。”田小莉听到这句话马上就不大喊大叫了,她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大妹子,加把劲,大妹子,加油!大妹子,志强就要当爹了,大妹子,来,抓住我的手,大妹子,志强做梦都想要个小孩。大妹子,来,吸气,用力...来,再用用力,使劲...”田小莉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死死地抓住朱玉琴的手臂,她的手指甲已划破朱玉琴的手臂,可朱玉琴已不在乎这些了。
“哇...哇...哇......”新生婴儿诞生了,一个新的历史纪元已经来到了,田小莉刚生完孩子就昏过去了。刘主任在处理善后工作,朱玉琴则出来传达消息。
方志强,张氏,田军山都听到孩子哭了,“生了,生了就好。他们老二口高兴的就要蹦起来了。“我要当大了,我要当大了。”方志强更是一份狂喜。
手术室门打开了,一个医护人员走来了,方志强他们马上走上前去。方志强由于激动几乎要扑到“医生”怀里。
“医生,医生。大人和小孩都平安吧?是男孩是女孩?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志强,母子平安。是男孩,但目前不能进去,她需要休息。”
“医生,你……你认识我。”方志强有点纳闷。田军山和张氏也感到奇怪。朱玉琴卸掉口罩。方志强惊呆了。朱玉琴也惊呆了。
“是……你,你不是上大学了吗?这么巧。”方志强又惊又喜地问。
“志强,你变化可真大,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在这里做实习医生,没想到遇到第一个产妇竟是你妻子,真巧呀。”朱玉琴说。
“你们认识啊!医生,我闺女咋样?田军山插话问道。
“叔,目前没啥大事,只是……只是……”朱玉琴有点犹豫。
“只是什么,是不是我闺女出啥事了?”张氏已站不稳了。方志强扶住她。张氏才不至于晕倒,田军山焦急地问。
“叔,你女儿生完小孩身子太虚,刚晕过去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太清楚,我先进去帮忙了。”说完朱玉琴又带着口罩进入手术室了,门又重新关上了。
“强子啊,这把人愁死了,莉莉会不会出啥事呀?田军山带着哭腔问道。
“大,刚才那医生是我高中同学,她是农林村的。她大叫朱银娃,您可能认识,莉莉刚生完孩子,可能因疼痛过度而晕迷。没啥大事,这还有熟人在,您和我妈都别担心了。来坐下吧。”方志强让岳父岳母坐在那里。
“话是这么说。我们还是放心不下。强子呀,不行你就想办法问问。没问清楚,人心里没底。”田军山还是放心不下的说。
方志强一边安慰岳父岳母,一边前去看看情况。但他只能在手术室外,无法进去。“怎么会昏迷这么长时间?”方志强内心也在担忧。
门又打开了,“病人家属,病人由于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你们几个前来查查血型。”医生平静的说。
“这可咋整。同志我们老两口的血加在一起吧,然后输给我的孩子吧!”田军山焦急的问。
“大,这得验血型,不能乱输,再加之您和我妈年纪大了,抽血有危险,还是我去吧,您们放心。”方志强说完就进去了。
“苦命的娃呀,肯定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导致营养不良。真是穷人命难活呀。”田军山对老伴唠叨道。
过了几分钟,方志强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他内心很无助,人脸上的表情能说明一切。
“怎么了?强子,你的血难道不符合规定?”田军山问道。
“嗯,”方志强点头答道。
“这可咋整,这可咋整,都是你家抠掐,连面糊糊都不给娃吃饱。莉莉要有了三长两短我可饶不了你。”田军上愤怒的喊道。
方志强双手抱头,人在有时候很无助,也很无奈。在生死离别之际,谁也无法主宰命运,在命运面前,个人能力有限。生命有时候不归本人保管,死神时刻在眷恋,谁也无能为力,谁都为之痛惜。当至亲至爱之人躺在那里,我们无能为力时,就感觉很无奈,只能听天由命。
“血型有了,血型有了,病人家属请放心。”医生传来话语。
“真是菩萨显灵了!玉皇大帝恩赐了!这下孩子有救了!孩子有救了。”张婶氏激动的说。
“大,妈,这不是神仙显灵了,这是有人在帮咱们,自愿献血,不然用医院的血,咱们付不起治疗费。”方志强困惑的说道。
“这就怪了,县医院没咱家亲戚。会是谁呢?不管了,不管是谁,我们可得谢谢人家,给人家磕头,作揖,感谢人家。强子,刚才出来的医生怎么都不认识你,你那个高中同学呢?”田军山问道。
“大,血可能是她献的,除此之外,应该没其他人。”方志强肯定的答道。
经过输血,田小莉醒过来了,孩子也平安,老两口握住田小莉的手激动万分,方志强也感到庆幸,母子平安,看到儿子。他激动万分,他给田小莉买了很多很多的补品。
“强子哥,这里的医生真好,其中有一个叫朱玉琴的医生更好,她帮我鼓励加油,并且还被我用手指掐出了血,咱得谢谢人家。”田小莉很感激的说。
“大,妈,你们照顾好莉莉,我去看看她。”方志强准备出发。
“强子呀,带点东西去看看人家,人家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呀!”田军山说道。
方志强问了几个大夫但都未见其人,在走廊里他遇到了刘主任。“请问医生,咱们医院有没有叫朱玉琴的护士?我是她同学。”方志强客气的问道。
“嗯,认识,你是方志强吧,朱玉琴在我这儿实习。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刘主任把东西送上来。
“我同学人呢?我想见见她,对了,刚才是不是她献的血?”方志强问。
“是的,刚献完血,她就走了。在走之前要我把这个东西给你。”刘主任说完话就走了。
方志强打开手帕,里面有一本书,书名是《十四行诗》,在第二十二首诗行里夹了一封信,信封上无任何内容,方志强坐在走廊的过道的椅子上拆开了信。
志强: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你已经成为人夫,成为人父了,我还在求学,时间过的飞快。自从郊山一别,一年多未曾相见,没料想会在这个场合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相见。首先得祝贺你得到一个好妻子,又喜获一个儿子。真的替你高兴,当一个人能够付出时,她会感到由衷的幸福。
其次你虽经命运的摆弄,但你没有向命运低头,你虽是一个外表犹像农民的“农民”。但你的内心还是有一团火从未熄灭,当然也不会熄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你选择了面对现实,我选择了逃避现实。至于你手里的《十四行诗》,我想你会懂的,我也懂的,只是彼此没有点破而已,隔着窗户说话有它的好处,那就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以后我也回到家乡,我也会有丈夫,有孩子。只是经历的第一次将永远留在心里,它可以珍藏千年。人类常把母亲比作美丽和博大的化身,人类在生育女人的同时,女人也生育了整个人类。刚看到你妻子一朝分娩,十月怀胎,生育时所受的痛苦,我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
人这一生会有一千个异性朋友,当你选定了其中一个当你的终生伴侣,其他的九百九十九个则会成为你的朋友。你选择了你现在的妻子,我们也只能是朋友关系,你寻得了所爱,希望你守之。其实你是一个幸运儿,有很多人爱你关心你,所以你务必坚强的生活下去,你已经是个父亲了,这就意味着你的责任更重了。当初你选择了农村的她,那你我会越走越远,但你的内心深处仍和我同源。你是个知识分子,你的妻子很听你的话,她会照顾好你的,这一点我也不用为你操心了,你终于找到幸福了。那就守下去吧!这本《十四行诗》对于你来讲,现在用处不大,你已经扔掉笔杆了,拿起农具干活了。但当你闲暇之余,在你失眠之际,你内心的原始想法会涌上心头。这本书可以消除你的烦恼,曾经的你喜欢莎翁,如今的你拼命干活挣钱。一个是你喜欢的,一个是你不得不做的,在困顿之际,看看你喜欢的书看也好,精神世界对人也有塑造作用。
至于献血,这不用客气,对于任何陌生人我都会做的,你不必内疚,也不用感谢我。我欣赏你的干劲和才气,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对于她,你可能没说过“我爱你”,但你已用行动证明了她是你的全部。她也因有你而幸福,她依靠于你,听从于你。所以你要珍惜眼前人,她和你同生死,共磨难。你们已经黏在一起,未来之路还很漫长,她会陪你走下去,记住,除了你父母,你不欠任何人的债,不必内疚。
仿佛才刚刚开始,就不得不收尾,又依依不舍。因为在写这封信时,刚抽完血,胳膊有点不舒服,所以就写到这里吧,一路上很多事情都淡忘了,可与那些曾经感动于我的人和事却越隔越清晰。“柳外春风送画侥,别意萧条,极目烟波路迢迢去了,去了”。
方志强看完了信,他不知道说什么?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无人知晓,欠与不欠,天也不知道。就这样走,连面都未曾相见。或许不见更好,这样避免尴尬,或许见了更好,至少要说声“谢谢”。见或不见,都已没有意义了。但方志强内心空荡荡的,自己当父亲的喜悦都已经没有了,他内心深处总感觉愧负了什么?
“强子,你咋在这里呢,医生要给孩子上户口,你赶紧给娃取个名吧!”田军强把方志强从虚幻中拉回现实中来。
“大,我想想,马上就好。”方志强一边说一边走回产房。
望着孩子,方志强又陷入沉思,自己毕生与大学无缘,孩子则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也是自己未来的希望。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学生,必须知识渊博,人品端正,善于勤学,而自己学校的办学宗旨就是“厚德博学”,因而要成为国之栋梁就必须知识渊博。学贯东西,上晓天文地理,下晓鸡毛蒜皮。
有了,“叫方博吧,做人要守规矩又知识渊博这才是可造之材。大,妈,小莉你们认为呢?”方志强问道。
“方博,方博,博博,较顺口的,大,妈,我感觉不错,强子哥你是文化人,就随你吧!”田小莉回答道。
“既然你们都认为这样合适,那就叫方博吧!”田军山和张氏表示同意。
在去办理户口登记的途中,方志强这才感觉朱玉琴说得对,田小莉一直未曾有过主见,哪怕给孩子取名阿猫阿狗都可以。田小莉没有知识文化,她习惯了农村妇女的生活,在家听父母,在婆家听婆婆和丈夫的话,至于家里重大的事情,她无法把握大局。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去解决,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方志强感觉好累好累,涉及到一些家庭琐事,田小莉有时候去和自己争执,为了柴米油盐酱醋,他们便会产生分歧,农民所具备的狭隘性病也在自家上演,有时候很难沟通,但经磨合也只能那样。
在回家的路途上,当列车经过校门口时,方志强闭上了眼,他想断掉那个念头,人必须有舍弃,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是农民,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我的命是土地,生活还的继续,我必须面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