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方志强站在门前的场上时,他吓傻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满腿是血,他扔掉鞋快步跑过去喊道;“大,大,大,你这是怎么了?”方贤明脸上的汗珠像黄豆颗粒大小般的向下掉。方贤明扔掉“柴薪”,坐在地上,他看到儿子跑过来了,他谈定的说;“没啥,上山时不小心翻个跟头,这是家常便饭,上山难免磕磕碰碰的,没啥大惊小怪的。”方志强还是不放心,他叫起来老二和老三,他一边命令老二去买创可贴,一边吩咐老三去拿胶布,方贤明喊了一声;“你们都回来,啥都不用了,去给我拿一个烟盒,一个空火柴盒。”方志强说;“大,这怎么能行呢?万一伤口感染怎么样?不行,我去买创可贴。”方贤明摇着头说;“一张创可贴相当的贵,这点小伤不算啥,不用担心。”一会儿,老二把烟盒拿来了,老三把火柴盒拿来了,方贤明撕开火柴盒,然后将其敷在伤口上,再用烟盒覆盖在外围,又用麻绳将其勒紧,并在场上的土地里随便抓一把土将其敷在流血处,慢慢的血不留了。
方志强还是不放心,他硬要用酒精清洗伤口,并且告诉父亲,这样做比较科学。方贤明说;“咱农村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治外伤的,还有啥不对,走,吃饭,没事。”
到了堂屋,刘氏才知道老头子的腿流血了,她没啥大惊小怪的,她习以为常,老头子脸上的汗珠,她也没啥在意,人往往就是忽略细节导致悲剧的发生。当她收拾好碗筷出去喂猪时才发现老头子弄回来的不是柴禾,而是柳条子,她明白了。老头子肯定是想用柳条子编笼,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怪不得老头子会摔倒,刚砍下来的柳条子,水份大,因此特别重,她想到这些只能深深地叹息,远处的乌鸦在鸣叫,她心里感到不太踏实。
方志强心里难受极了,昨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也明白了,他坐在场上发呆。望着茫茫的群山,他感到压抑,群山挡住了他向外看的视线,他好像被大地囚禁一样,内心无法平静,在农村,拥有知识能干什么?除了帮人家写写对联,帮邻居写写信,那还有啥作用?它转变不成钱,它改变不了这个家庭的困顿现状,父亲已经苍老许多了,即使自己将来有出息了,但父母是否健在?这是个问题,父母不会在原地等自己。方志强感到苦闷,他双手抱头,痛苦万份。
“强子哥,你别难过了。”一双温柔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但又闪电般的缩回,他知道田小莉来了,田小莉坐在他的身边,她看着强子,然后又看看四周,她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方志强的身上。
“强子哥,方叔的腿伤严重吗?我这里有两张创可贴,你看看能否用上?”田小莉递过创可贴认真的问道。
方志强这才抬起了头,他看了看田小莉,然后说;“我大的腿没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然后他站起来准备离开,田小莉说;“强子哥,你啥时候走?我知道你在熬煎学费。”方志强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为什么这个女孩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她知道自己想什么?自己想要创可贴,她送来了。自己要走了,她把鞋送来了。自己心里难受了,她明白自己的困境,并产生深深地同情。她太完美了,方志强转过身来说;“我后天早晨五点走,谢谢你,小莉。”田小莉听到“谢谢”两个字心里高兴极了。
她笑着说;“强子哥,这真是个文明词,以后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乡里乡党的,这样说就见外了。”然后她把创可贴递上来。方志强在接创可贴的那一瞬间,他触到田小莉的手,他紧张的不行,那是一双充满温暖粗糙但又务实的手,虽然只有一秒钟,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这时刘氏从屋里出来了,笑着说;“莉莉,进来坐吗?你叔他没事,你放心吧。”田小莉马上缩回自己的手说;“婶子,不了,我还得割猪草呢?”小莉害羞的瞄了方志强一眼,然后高兴地走了。
方志强回到屋里开始收拾行李,他装好了黑馍,捞好了酸菜,准备好了书刊,背上了行李,当他从新拾起那双鞋时,他内心又是一种激动,在他试穿布鞋时,突然发现里面有什么东西,当他陶出来一看,里面有一双袜子,而袜子里面有一堆粮票,他惊呆了,鞋子里面的粮票还不少呢?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感觉到自己对田小莉太冷淡了,此时此刻他内心非常感激田小莉为他做出一切,但又有点内疚。
方贤明出去借账去了,他先到自己的弟弟那里借,方玉顺(方志强的叔叔)很爽快的答应了,其他几家借钱就没有这么顺利,方贤明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他也理解农民的难处。还好,借到一点钱,在加之自己平时牙缝里省出一部钱,这凑在一起也就够了,刘氏出去借鸡蛋去了,路过自己苹果树下,她抱住树干用力摇了摇,落下来几个苹果,她将苹果装起来,并且每个苹果都擦拭干净,她想儿子以后一两个月里吃水果就不用买了。老两口忙完了,就回去帮方志强收拾行李。
第二天,天刚刚亮,老方家全家出动,连平日里两个睡懒觉的弟弟也起来了,方贤明说;“路上注意安全,周六周天放假了就及时回来,有啥事你就让村里人给我捎个话就可以了。”刘氏说;“强子呀!去了学校,你要舍得吃,舍得穿,屋里面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和你大两个人呢,你要专心念书,不要在外面学坏。”方志强强忍着泪水说;“知道了。”他坚决不让父母送自己,因为父亲腿上有伤,母亲是小脚。因而他悄悄的关上门,一个人走,方贤明打发老二老三去送行,刘氏悄悄的跟在后面,她久久的望着儿子,直到儿子消失在夜色中。
黑娃村的另一家,田家睡的正香,但是有的人就在守候,此时此刻田小莉听到了脚步声,这个姑娘彻夜未眠,她知道方志强要走了,她悄悄的穿上衣服,在黑夜中摸索着自己的鞋子,她一不小心撞到了洗脸盆,脸盆重重的摔在地上。哐的一声打破黑夜的宁静,一家人都从睡梦中吵醒了,田军山睡眼惺忪的用手摸到灯系子,他拉开灯忙问;“小莉呀!你怎么了?怎么起身都不拉灯呀?真是的。”
“没………没啥……”田小莉胆怯的说。
“哎,你穿衣服干啥,这离天明还早呢?要尿就在家里,有尿桶吗,别出去了,外面冷。”田军山疑惑的问。
“大……大……,我肚子疼,我得去上厕所,穿上衣服就是害怕受凉。”田军山半信半疑的关上灯,全家人又重新的睡着了,田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两只老鼠在锅台上乱窜,不过对于疲劳的农民已经习惯了。
天朗气清,秋高气爽,繁星装饰着满天,周围一片冷静,风儿轻轻的吹,河水潺潺的流,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方家的兄弟三人上路了,在路上方志强吩咐道;“志平,我走后,你就是家里的老大,放学后,早点回家,多帮家里干点活,空闲时间多看看书。”方志平点点头。
方志强又对老三吩咐道;“志良,你也不小了,平时多向你二哥学习,不要打架,同时多识字,不要淘气,不要惹大和妈生气,不要让别人看咱们家笑话,要争气,不要动不动就抱怨。”吩咐完毕后,他准备让两个弟弟回去,必定从家到学校还需要70多里的路程,自己必须得加快步伐。
望着两个弟弟远去的背影,他转过身,背起行囊,准备出发。他穿好布鞋,勒紧裤腰带,然后向前进发,可是他总感觉后面有人在跟踪自己,他心里一阵害怕,虽然夜路他从小就走,但是他也从小听到一些鬼怪的故事,人一旦独处就会胡思乱想,人一旦在黑夜了独处,鬼神就会在脑海了出现,这是人的本能,任何一个黑点,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上,都会给人造成一种恐惧感,一种悬疑感,人会本能的胡思乱想。这是什么?是狼?是狗?是坏人?他心里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了,他试图加快脚步,因为前面就是街道,能够看到光明。光明给人希望。
突然他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并且是小跑而来,他心想是不是当地的二流子在找自己的麻烦,他回头看看,看不清来人,他转过身,双手握拳,抱于胸间,他做好了格斗准备,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心砰砰的跳,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股肥皂味。他正在纳闷,然后啪一声,一双手打在他的左肩上,他回头向左看看,没人,怎么回事,他头上直冒冷汗,当他猛抬头向右看时,他的脸碰到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让方志强魂牵梦绕的脸庞。他感受到她的气息,他的心跳碰碰的加快,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说;“小莉是你,你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田小莉说;“睡不着,送送你。”突然田小莉注意到方志强的脚上仍然穿的是一双旧布鞋,鞋上还有一个小洞洞。田小莉生气的问道;
“强子哥,你出远门了,怎么不穿我给你做的布鞋呢?是不是不合脚?”
“不是,你做的鞋很好,我要走70多里路呢,我舍不得穿新布鞋,我怕弄脏了。”说着方志强想到粮票的事情。
“小莉呀,这些粮票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田小莉并没有接粮票,反而送上一双鞋垫,并且说;“强子哥,你是男生,吃的多,这些粮票你拿去用,这双鞋垫你垫到鞋里,这样就不胳脚了。”
“我怎么好意思呢,小莉你对我太好了。”方志强由衷的说。
“知道就好,没啥,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相互帮扶。”田小莉自然的回答道
流行从天空划过,流水潺潺,四周一片寂静,不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声,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说什么?彼此靠拢,却又彼此分开,光明就在前方,但是方志强却放慢了脚步,赶路变成了散步,现在他不怕了,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方志强也不知怎么回事,从来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让他停下脚步来欣赏,他总是急匆匆的行走,今天,他走慢了,微风吹来,田小莉的长发从他脸上划过,痒痒的。她的芳香让他沉醉,他胸部的热浪感染着她,两个小型火山即将爆发却又相互克制,她在前,他在后,不知什么时候,他加快了脚步,她放慢了脚步,两只手彼此靠拢,却又彼此远离,黑夜里,不知是谁的手牵住了谁的手,这两只手紧紧地相握,夜给他们做好了隐藏,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舆论的压力,也不用担心外界的干扰。两个小型火山通过彼此的双手在感知对方的温度。热血沸腾,一种原始的力量在体内堆积,男女双方都无法抗拒,这种力量是人的本能。就这样走,绝不回头,就这样走,彼此沉默。
到了洛源街道,方志强对田小莉说;“回去吧,这里离家已经三里多路了,有什么重活,你可以找志平,志良帮忙。”田小莉说;“强子哥,没事,我愿一辈子照顾你。然后她猛的亲了一下方志强,之后她转身就消失在黑夜中。
这就是爱。农村人有农村人表达爱的方式,方志强感觉内心又受到一次电流的冲击,他感觉胸部在膨胀,那句话,让他心跳不已,那个吻,让他热血沸腾,别了,故乡的山水,别了,故乡的父老乡亲,别了那个爱恋的我的姑娘,别了,洛河的源头水,在离开家乡之际人才会倍感家乡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