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第一节 意外遭遇
周日,乡下大集更是热闹。姚辛明带领文艺宣传队走进乡村,演出一开始,就博得阵阵掌声。只见戏台上,张梓林和邢慧娟扮演一对农家夫妇,一日寇扛着大枪,杀害了街上玩耍的孩子,村妇发现自己的孩子惨遭杀害,一怒之下跑上前与鬼子拼命,鬼子一枪托将村妇打倒……村夫忍无可忍拿起菜刀向鬼子扑去……
台下立时呼声震天:“砍得好……砍得好……”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村巷突然冲进三匹快马向人群扑来,他们个个身挎短枪,有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汉子突然冲天开枪,下马后直奔邢慧娟……
众人一片哗然……
姚辛明和张梓林焦急万分,却无法解救邢慧娟。张梓林奋起直追不料被绊了一跤。这一跤似乎提醒了他,他爬起身对姚辛明说:“姚老师,我们得赶紧回学校报信,另外还得去邢家搬兵救援!”
张梓林气喘吁吁地跑到邢慧娟家大门口,抓住门钹一个劲地拍打。
管家张得贵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赶紧跑来开门,他一见是张梓林,惊呆了:“梓林,你这是咋啦?”
张梓林气喘吁吁地说:“快、快……慧娟被山匪抢上黑石山了……”
张得贵愣住了:“你说啥?慧娟被山匪……抢上了山?”
张梓林道:“是…… 被山匪抢上了黑石山,你们快快派人去营救……”
张得贵不置可否,赶紧踅身跑进大院,此时邢广原正走出房门,见张得贵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问:“出什么事啦?”
张得贵话语说不囫囵了:“老,老爷,不好了,慧娟被山匪抢上了山,我们得赶紧去救人……”
邢广原一听,打了个寒噤,随后便是恼羞成怒:“奶奶的,这帮兔崽子竟敢拿邢家开刀,也太不长眼了吧,集合!赶紧带上保乡团去黑石山,要狠狠教训这帮畜生!”
张得贵说:“老爷,你只要有这话,我现在就和大伙上山救人!”
张得贵立即喊话:“集合,集合,后院集合!”张得贵一眼看见了二牛,立即大喊:“二牛、二牛有情况,你怎么慢慢腾腾!”
二牛懵懵懂懂:“张管家,什么事,这么急?”
张得贵说:“快快快,大小姐出事了,被山匪抢上山了,赶紧集合队伍,快!”
二牛急忙应承:“好好好,就来!就来!”
一霎间,邢家保乡团三十名队员整装待发。张管家这时粗喉咙大嗓门地喊:“大家听着,现在大小姐被山匪抢上了山,我们必须迅速赶往黑石山跟山匪要人!”
大家齐喊:“是!”
张管家喊:“出发!”
张得贵见队伍出发,又拿来一支长枪对张梓林说:“梓林,你拿着这个,也上山搭个帮手!”
张梓林说:“好。”
张管家担心张梓林不会打枪,就先做示范:“记着这么着,先把枪栓拉开,放上子弹再瞄准,然后就是扣动扳机了。”
张梓林说:“好,大叔,我知道。”
张梓林跟随保乡团亟亟奔向黑石山。不一会儿,保乡团便与山匪开始交火。张梓林躲在一棵大树下,不断向山匪们瞄准,可连开几枪,竟没打着一个山匪。张梓林有些纳闷,难道这枪出了问题?他干脆改变了方式,眼睛一眨不眨地瞄着山匪,然后再慢慢扣动扳机。
没想到这一枪果然奏效,刚好击中山匪的脑壳,只见那山匪脑袋一挺倒在地上……
张梓林得了一个启示,原来打枪需要不眨眼睛的专注。他暗自庆幸,这就好!张梓林举枪又开始瞄准,却发现枪打不响了。他心灰意冷地埋怨起来:“怎么回事,就这么几下子弹就没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保乡团已经被山匪打得四处逃散狼狈不堪。
二牛边打边喊:“兄弟们,撤——撤—— 看来山匪们早有准备,再这样打下去我们可就吃大亏了!”
二牛话音刚落,保乡团果真被山匪打得惨不忍睹。张梓林看势不妙,只好跟随二牛向山林深处撤退……
此时,邢广原正站在山坡上,看到狼狈归来的保乡团,脸色骤变:“怎么,就剩你们……这几个?”
二牛吞吞吐吐:“邢……邢老爷,山匪看来早有防备,他们把各个道口都设了埋伏,再说又是居高临下……”
邢广原面色更加难堪,焦虑地一跺脚说:“你看看,你们这一仗不一会儿就伤的伤、残的残,平时是怎么训练的,真是一帮饭桶!”
张管家这时凑到邢广原跟前宽慰道:“老爷,你消消气,再说事到如今,咱想个法子才是……”
邢广原喟然长叹:“保乡团折损大半,还有什么好法子?我早就说了嘛,这帮年轻人天天走乡串村宣传保家卫国,这不宣传出事来了…… 这事我们得去找他们的学校,让学校给个说法!”
张管家赶忙上前迎合:“哎,对呀,你别说,这倒是个好法子,那郝校长在九山城社会交际甚广,说不定他会为咱想出个解救的法子。”
邢广原说:“那我们就找他们的学校说理去!”
往九山中学的山路上,邢广原和张管家正急匆匆地赶,突然看到姚辛明、付孜勤、孙煜文与一位中等身材的陌生人正向这边走来。邢广原与张管家赶紧迎接,姚辛明隔十几步就说:“邢大叔,慧娟的事情我们深表歉意,现在的情况如何?”
邢广原有些无奈:“别提了,我的保乡团去了山上跟山匪较量,三十人,死伤一半哪…… 你说这事咋办?这我可要向你们学校要人了……”
姚辛明说:“邢大叔,你别急,现在我们就是来商议营救慧娟的事。”
邢广原不屑一顾:“事到如今,啥好办法能起作用?”
姚辛明说:“邢大叔,遇事咱慢慢想对策,今天我给你带来的这位廖老师过去曾在部队里做过事,军事斗争有些经验,我想由他来指挥你的保乡团,这该没问题吧?”
邢广愿望着姚辛明问:“感谢,先生贵姓?”
廖乡山说:“免贵姓廖,名乡山。”
邢广原半信半疑地问:“你……你真能……指挥作战?”
廖乡山走上前谦逊地说:“邢大叔,请你相信,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你的女儿。”
邢广原不以为然:“你们这些教书匠,能指挥打仗可真是羊脑袋上长出了鹿角啊……”
姚辛明说:“邢大叔,这你不用怀疑,也不用顾虑,我们肯定能行!”
邢广原仍然狐疑地望着姚辛明和廖乡山说:“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你们教书育人我相信,拿枪杆子打土匪我就不敢恭维了!”
姚辛明走上前:“邢大叔,我们的这位廖老师过去可是经受过军事锻炼的人,经验丰富,保准不会让你失望。”
邢广原叹口气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就说说怎么个行动法,要行,我就是拆了这个家底也要全力配合!”
说话间,张梓林从山路急匆匆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姚辛明一见忙问:“梓林,你这是……”
张梓林说:“姚老师,我已经寻找到另一条上山的小路,尽管难走……”
廖乡山望着张梓林若有所思,然后对邢广原说:“大叔,这样吧,你们保乡团先作休整,随时听候我的号令。现在我们要抓紧商议一个里应外合的方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打进山匪内部,先在匪巢内点一把火……”
姚辛明有些顾虑:“这也太冒险了吧,打入山匪内部,哪有得力人选哪……”
张梓林说:“县城客栈的晓勇、晓武啊,这事他们一定能派上用场!”
姚辛明眼睛一亮:“对呀,晓勇和晓武平时不是耍枪弄棒吗,怎么就差点把他们给忘了……”
张梓林说:“二位表兄弟身强力壮、性情豪爽,爱打抱不平,在一起上学时我们就非常默契,现在更无二话!”
廖乡山干脆利落:“那我们现在就回城商议方案,事不宜迟。”
邢广原说:“那好吧,如果你们这次营救不了我的女儿,我就卷铺盖去学校找校长了。”
张管家这时也凑到邢广原跟前悄声说:“老爷,我看也确实够呛,木匠打铁不入行,秀才当兵难打仗,这是上了见书的。”
邢广原说:“不得瞎说,说不定这姓廖的还真是个人才,你看他身材结实,目光犀利,这看人光凭一时己见不行,得用事实说话……”
张管家有些懵懂:“用事实说话……难道我看走了眼?”
过午申时,张梓林与付孜勤和廖乡山进城去见赵晓勇兄弟二人。一进客栈,赵晓勇和赵晓武立马就感到事情来得蹊跷。赵晓武笑着问:“梓林你们这时候来,该不是来赶饭吧?”
张梓林说:“二位表弟,我们不是来赶饭,也是来赶饭,最终还是来议事。”
赵晓武急切地问:“啥事,直说嘛。”
张梓林:“邢慧娟被山匪劫持在黑石山……”
赵晓勇惊然:“什么时候?”
张梓林:“今上午发生的事,我们想来想去……还是想请你们两兄弟参加这次营救活动!”
赵晓勇说:“这有啥为难的,好,我们里屋说事……”
几人走进里屋,廖乡山说:“我琢磨着,要想顺利营救邢慧娟,必须首先想方设法打入匪巢内部,只有打入匪巢内部,我们才能里应外合。”
赵晓勇说:“这办法好,那刘二椿我了解,是个酒色之徒,这事交给我兄弟,保准让他们来个人仰马翻!”
张梓林说:“现在的刘二椿可不是善茬,我们要谨慎行事……”
赵晓武说:“过去我们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脾性完全了解。”
姚辛明说:“行动决不可麻痹大意,如果这次出现了纰漏,以后的营救工作就更加艰难了。”
赵晓勇说:“姚老师,放心吧,你们交代好的事,我哥俩只能办得更好,不会办得更糟。”
廖乡山说:“那就好,但你们要谨慎,万不可轻举妄动……”
第二节 匪巢盛宴
翌日,晨曦刚刚泛出蛋青色,赵晓勇就将一个猪头和一坛陈酿搁在马车上。
赵晓武感到纳闷:“哥你这是要干啥?”
赵晓勇说:“上山啊。”
赵晓武说:“我知道了,你这是要上山设鸿门宴?”
赵晓勇说:“也可以这么理解吧,这叫舍不得猪头降不了匪头!”
赵晓武说:“哥,几位老师不是没说让我们带这些吗。”
赵晓勇说:“是没说,可我们也要善于动脑筋嘛。你想想,如果我们空着手去见刘二椿,那我们不是自讨没趣?”
赵晓武说:“也是,可咱这招能好使?”
赵晓勇说:“摸着石头过河,眼下只能这样。”
赵晓武说:“不知怎么,我这心里七上八下。”
赵晓勇说:“到了那儿,你要多长个心眼,拿不定主意时就看我眼色行事。”
赵晓武说:“那自然,我不看你眼色行事,心里还真没底……”
赵晓勇和赵晓武让车夫赶紧赶路,他们一路东奔,大半个时辰就走进一片山林,就在这时,突见几个黑汉从几棵弯脖子老槐树上跳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黑汉顺手拔枪指着赵晓勇和赵晓武:“什么人,敢来此地,你们是不是活腻歪了!”
赵晓勇提高了嗓门说:“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投奔刘司令的,你们是不是给我们带个路?”
黑汉问:“为什么要投奔刘司令?”
赵晓勇说:“好兄弟,这你难道还不知晓,眼下军阀混战,外侵内扰,民不聊生,想了几天,我们决定还是来投奔刘司令……”
黑汉上前打量一番车子上的礼物,撇嘴伸出了大拇指:“还算有点诚意,懂事。好,你们在这儿稍等,我去报告刘司令!”
赵晓武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是五花大绑。
几个黑汉齐呼啦向他们扑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捆了起来,并把他们的眼睛蒙上,当他们揭去黑色眼罩时,已经来到一个阴森森的山洞里,山洞两边分别站着四五个赤膀露臂的黑汉,一个个虎背熊腰横眉竖眼,洞内的空气低沉,隐隐透着一股浓浓的酒香。
一道木门缓缓拉开,肥头大耳的刘二椿正坐在逍遥椅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水烟。他半闭着眼睛,像沉浸在梦幻也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眯着一双小眼睛,吐一口烟雾,怪声怪气:“二位小兄弟,先受点委屈,别看你们带了些酒肉,老子不稀罕!稀罕的是你们要有一身真本事,否则,你就是拿金子来,老子也不翻眼!”
刘二椿吸一口香烟又继续说:“这些年来,老子贪恋的就是这山高皇帝远的清净,县保安大队长刘大椿是家兄,前几天他请我下山,我都没答应;我图的就是这份清净和自在!你们以为这份悠闲就那么好过?!”说到这儿,他猛然起身高喊:“王三六 ,给老子拿二十个酒葫芦挂在鬼哭洞,我倒要看看这两兄弟能不能玩好,要是玩好咱认了,要是玩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你们可知道鬼哭洞是干什么的,那可是道鬼门关,人死在这里,鬼都为他们哭怨。既然鬼都可怜,那就让他们给老子在山上种地、养猪。你们若是到了这地步,我就给你们封个猪司令、羊司令的官衔,这个级别的待遇也不低,你们看如何?!”
赵晓武第一次受到这般屈辱,恨不得立马掏枪结果了他的性命,可看到兄长的眼色他只好忍气吞声。
赵晓武接过枪,手一挥就扣动了扳机,叭叭两声枪响,两个酒葫芦被击碎落地,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又一对酒葫芦被击碎落地。
大家一阵喝彩。在赵晓武举枪眼看就要开第五枪时,他却突然调转方向,指向了刘二椿。
刘二椿见势不妙,赶忙喊:“兄弟、兄弟,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可不能这么玩,不能啊……”
赵晓武哪听这话,指着刘二椿大声呵斥:“让你手下把枪统统放下,我留你一条性命!”
刘二椿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要造反?”
赵晓武说:“怎么,今天我们就是要造反,你再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就毙了你!”
刘二椿见机行事:“那……那好,我让兄弟们统统交枪,只要你高抬贵手……”
赵晓武见山匪们个个交枪求饶信以为真,一不留神,刘二椿竟来个负隅顽抗,滋溜钻进桌下;赵晓勇眼疾手快擒了二当家,并向刘二椿扣动扳机,叭的一声枪响,刘二椿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赵晓武这时一声长喝:“各位兄弟,你们听好了,把枪都给我放到这儿!”说着他对准一个正要反抗的黑汉扣动扳机,黑汉应声倒地。
一时间,山匪大本营内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刘二椿又在墙壁拐角处出现。刘二椿大喊:“兄弟们包围这俩小子!谁先擒了他们我赏大洋二百。”
赵晓勇看势不妙,赶紧喊:“二弟撤——”
此时,匪巢东西两侧枪声大作,赵晓勇和赵晓武赶紧撤离匪巢,就在这时他们猛然看到廖乡山正率队与山匪们展开激战,另外还有邢家的保乡团二牛他们,大家正以掎角之势开始与山匪们对峙。
战斗激战了一个时辰,山匪开始四处溃散……
随着战斗的进行,二牛和张梓林首先冲进了匪巢,不一会儿,二牛俘虏了一个山匪,二牛一脚将山匪踹了个狗吃屎,张梓林上前又是一脚,大声喝道,你们抓的人质关在哪儿?!
山匪浑身战栗:“地窖……地窖……”
张梓林问:“地窖在哪儿?”
山匪声音颤抖:“西墙角……”
原来地窖的出口,就在刘二椿的榻下。
当邢慧娟见到张梓林时,禁不住潸然泪下。张梓林话语也哽咽了:“慧娟,没事吧……”
邢慧娟禁不住扑向张梓林,张梓林双眼潮湿:“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此时的邢广原站在山坡,面对廖乡山感慨万千,他的眼睛也禁不住湿润了,他紧握着廖乡山的双手一个劲地挽留:“廖先生 ,今天你说什么也得在这儿吃顿答谢饭吧……”
廖乡山婉言谢绝:“邢大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这样破费我不赞同,只希望你将来能支持抗日工作,这比啥都好……”
邢广原说:“这没问题,往后只要你廖先生有什么事要我做,我一定尽力,可是我这闺女……以后我要严加管束,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不想让她再有什么闪失,这些日子,不知怎么我总在为她担心,我不能再由着她,她让我这做父亲的心都碎了啊……”
廖乡山说:“邢大叔,这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做父亲的都是这样,我们理解。”
邢广原说:“你说我怎么放心啊,有了这次劫难,我的心说啥也放不下了啊,从今日起,我绝不允许她再走出这个村子……”
张梓林说:“邢大叔,你不能这样,慧娟的爱国热情你不能阻拦……”
邢广原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了:“我不阻拦,我就是不想让她再参加那些学习以外的事,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还是要安分本分。”
廖乡山见邢广原这样倔强,只好说:“大叔,你的心情我理解,这几天就让慧娟先在家待着,过几天,我们再安排人来接她……”
第三节 尴尬姻缘
令邢广原吃惊的是,一回到家,张梓林的父亲张茂德和族长李守财正坐在客厅八仙桌旁恭候他,他打了个愣怔说:“你们可是稀客,咋有心思来这儿了。”
李守财迭忙搭话:“邢大哥,我们知道大小姐的事后,一直放心不下,这不一是来问个好;二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慧娟和梓林他俩的事……”
邢广原一听有些心不在焉:“他俩的事,他俩怎么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李守财赶紧解释:“是这么回事,好长时间我和茂德就琢磨着来和你商量一下慧娟和梓林的终身大事,你看他们是多好的一对,所以我们就冒昧地来了……”
邢广原面色难堪,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哦,你们原来是来提亲的,我说呢,难得你们一番辛苦,可你们也得替我想一想,邢家和张家是不是合适…… 这可是人生之大事……”
张茂德和李守财听到此话,感到很不自在,张茂德更是如坐针毡,禁不住只好起身说:“那……算我多想了,真是有点草率了……”
邢广原坐在太师椅上吸着长管旱烟,表情抑郁,不一会儿便锋芒毕露:“这分明就是鱼目混珠、一脑子糊涂嘛!”
张茂德如感当头一棒,脑海一阵眩晕,他望着眼前的邢广原,瞬间感到这副面容变得狰狞起来,简直是另一个邢广原。
李守财只好难为情地说:“邢大哥,我们是看着梓林和慧娟志同道合,才…… 这可都是为了他们好,要不我们咋会动这个心思……”
邢广原不屑一顾:“那你也得看看这是不是门当户对,这门不当户不对,算怎么一档子事嘛,这不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了吗……”
张管家这时在一旁也迭忙插言:“就是,老爷说得极是,现如今邢家家大业大名冠乡里,你们怎么能随便想出这等荒唐之事,虽说那张梓林和我们大小姐来往密切,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到头来还不是儿大攀亲,女大嫁人——各行其道……”
李守财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忙自我解嘲似的说:“张管家,我们是看慧娟和梓林一起长大,平时又默契,才动了这心思,我和茂德都是出于善意才冒昧而来,没想到你想得那么复杂,这应算我的失误,其实是我们俩的失误,我们来也没跟梓林商量,只是想两家提前通融通融…… 既然你们不同意,权当我们没提这档子事就是了……”
张茂德面色阴沉,想了半天才说:“邢家,在十里八乡颇有威望,可怎么也不能小瞧张家,不要以为自己是这一方的大乡绅,就不可一世,别忘记了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做事都要瞻前顾后,日有起有落,月有圆有缺。你要记着,门槛再高,也有低的时候;人再富有,也有没落之日。我们告辞!”
邢广原注视张茂德许久,眼神里仍有几分冷漠:“这潮起潮落的大道理我懂,来教训我你们还嫩点,充其量一井中之蛙罢了!”说到这儿,他擤一把鼻涕,又接着说,“这就对嘛,本来你们就不该来!”
张茂德恍恍惚惚走出邢家大院,转身啐一口:“呸!就这种人,说人话拉狗屎,还冠冕堂皇地跟我们讲门当户对,不知脸红!再说了,这马大了值钱,人大了就是一堆狗屎!”
李守财来到马车跟前,松开车闸说:“茂德,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狂妄自负。我们什么都不必要在意,人有时候是需要糊涂一点,该糊涂的时候必须糊涂,该认真的时候必须瞪起眼来,走,上车!”
张茂德坐上马车,李守财牵一下马的缰绳,说了一声驾,枣红马便放开四蹄奋力前行,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响起,惊动了路边老槐树上的麻雀,麻雀轰的一声各自飞起,眨眼不见踪影。
马车亟亟前行,李守财和邢广原继续闲侃:“茂德,看来你得另做打算了,以我的看法,村北李发坤的大女儿月兰就很好,也不知为什么你家梓林就是不表态,看来这人一旦读上几年书,眼目子就会自然变高,其实,穷人家的孩子能吃苦,不会有那些挑肥拣瘦的酸毛病! ”
张茂德说:“这次我不管他愿不愿意,过两天咱就去李家把亲事给订了,让他们早过安生日子,省得他们天天在外疯跑。这回我就不信胳膊能拧过了大腿!”
张茂德说到这儿,自然忆起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带正经历着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干旱。大片的秋玉米眼看着就要拔节生长,不几日,却被活活旱死。邢广原决定在自己的田里打三眼深井,便拜托李守财帮他雇几个壮工,李守财考虑再三只好找到张茂德、孙福田、李发坤和孙大桩。
一个辘轳架在井口,四人便开始昼夜轮班。夜里两盏马灯一盏在井下,一盏在井上。夏日的夜晚,他们从井下爬上来时,鼻孔全黑。吐一口也是黑。这天刚亮,李守财第一个爬上井,随后张茂德也爬上井。李守财擤一把鼻涕说:“这哪是人干的活,腰都直不起了啊……”
话音刚落,只听井壁扑通一声闷响,井壁塌方了,李发坤被埋在了井下…… 这下大家慌了手脚,张茂德一跺脚:“赶紧下人,赶紧……要不就来不及了……”
孙大桩自告奋勇:“我下,你们拉好绳子!”孙大桩顺着绳子下到井底。发现李发坤还露着半个脑袋,他赶紧用铁锹猛铲他身边的掩土,被救上井的李发坤躺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李发坤像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感激涕零。不几日,井壁又一次塌方。这回被埋在下面的却是孙大桩。李发坤一见此情,赶紧顺着绳子溜下井底。一会儿,孙大桩同样被李发坤从泥土里扒拉出来……
一场惊吓之后,大家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说笑。孙福田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们可真是有缘,上次是他救你,这次是你救他。将来你们干脆做亲家,生死与共的患难兄弟嘛,寺庙大仙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恩缘系天造,惜缘系地设。看来你们两家是上苍月老的预谋……”
孙大桩干脆利落:“做亲家好,我一百个赞成,可发坤不一定乐意哪……”
孙福田说:“发坤哪会不乐意呢,这事我做中间人,今晚大桩让老婆上桌好菜,我拿瓶好酒,就祝愿二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祝愿两家未来吉缘相投,早结连理……”
张茂德怎么也没想到,多年过去,李发坤竟将过去的这个承诺抛至九霄云外,改弦更张竟欲跟他家喜结良缘,这让他自然高兴了好些天,可儿子不知为什么总在推辞。现在倒好,邢家如此羞辱张家,儿子也该知趣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这门亲事给订下……
翌日,日上三竿,李守财和张茂德坐着马车走出街口,车上装有张茂德为二儿子准备的聘礼,还有几件馈赠的礼物。李守财一扬鞭就说:“茂德,梓林的婚事你可要掂量好,梓林可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心里不知怎么总是有些犯嘀咕。”
张茂德吸一口烟袋锅说:“不管他,他再有主见到了结婚的年龄不也得娶妻生子?这人就跟庄稼一样,到了哪茬说哪茬!我们做老人的就得为他把好这一关。”
李守财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我就是担心梓林和慧娟剪不断理还乱……”
张茂德说:“是啊,想起这事来,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可那邢广原自以为是,咱不是高攀不起吗……”
李守财说:“说不定大户人家的女儿还真看上咱那穷小子呢,要是那样咱可就真成罪人了……”
张茂德说:“不管咋样,事到如今,咱只有借着崖头下驴,李家这门亲事我是认定了!”
李守财说:“老弟,你也是头犟驴,三头牛都拉不回。”
张茂德说:“老哥,事情到了这分上,咱咋能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你以为我真愿意这么着,这也是没办法嘛……”
李守财说:“想想也是,难为了一对大好姻缘哪,如果慧娟真的喜欢咱家梓林,到那时你怕是双手捧刺猬,左右为难了…… ”
张茂德说:“现在我不能再顾及那么多,到时就是他邢广原来给我说一篓子的好话,我也不理他这个茬!人哪,再犯贱也得讲点尊严,这没尊严还算男人?”
李守财说:“说得在理,这话我爱听!”
马车很快来到村北一个篱笆小院。车一停,急乎乎走出四十开外的李发坤。只见李发坤喜出望外的样子:“张大哥和李大哥你们可来了,这让我可是久等了啊……”
李发坤说着,满脸的皱纹舒展得像盛开的向日葵。他随后向院子里喊:“她娘、她娘,二位大哥来了啊!”
话音刚落,穿着利落的月兰娘和二女儿月荷一起迎出门来。月兰娘笑得神采奕奕:“稀客稀客,快进屋吧,茶我都给你们泡好了……”
李守财将马拴好,故意开个玩笑:“稀客谈不上,今天我们可是冲着喜酒来的,这喜酒咱得上最好的……”
李发坤微微一笑:“好大哥,今天我可是为你们备了上等佳酿,就怕你们不胜酒力……”
李守财说:“那咱哥仨就比试比试,这几年我可是酒量大增,恐怕你俩不顶我一个……”
李发坤毫不示弱:“那不见得,只要你不草鸡……看谁先哇啦了舌。”
张茂德说:“那你们就先来个一杠一,我来数数。”
李守财说:“看看,还是大哥有心计,你数数,听听,呵呵…… ”
李发坤说:“快快,二位大哥先进屋,我们在家其实早已把酒菜安排妥当,就等你们来就座了……”
李守财说:“我说什么来着,过去大家因为你办事磨叽,总把你的名字叫成李发困,其实你关键时刻一点都不发困,利落着哪!”
张茂德说:“大兄弟,今天当着家人的面,开这样的玩笑,就不怕孩子们听到埋怨咱这做长辈的没大没小?”
李守财说:“好好,那我们就到此为止,说点别的。”
李发坤平时老实巴交,招待客人自然实实在在,他一边倒水一边说笑:“今天也怪,一大早,我家梧桐树上一对喜鹊叽叽喳喳,我就琢磨,今天你们该来不晚……”
张茂德说:“我一大早就去催促李老兄,可李老兄家里有点事,硬是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所以就来得晚,还望你们谅解……”
李发坤说:“不用客气,其实也没啥,我就是盼你们早来叙叙家常的嘛。”
厨房内,月荷帮娘张罗着饭菜。月荷边择菜边问:“娘,我姐咋还不回来,都啥时候了。”
月荷娘说:“是啊,这孩子,咋就分不出轻重缓急呢?”张茂德与李发坤对视而坐。李守财点上烟袋锅,边吸边说:“老弟,今天我和茂德为了孩子的婚事,带了点见面礼,这两年你不是不知道,连年干旱,庄稼歉收,谁家的日子都是捉襟见肘……”
张茂德说:“是啊,发坤明事理,这会儿,你们就先迁就着点,等年景好了,我再给你们补上,这我说话算数……”
李发坤急忙说:“二位老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投了这个缘,彼此之间何必见外,不必在意,我李发坤也无二话。”
月兰娘往桌上边端菜边说:“两位兄长,闺女的事,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成;这门亲事我们放心,既然放心,我们就不会在财物上作计较……再说了,这些年,张兄也没少帮我们,看看这房上的门窗,还有这房内的桌椅板凳,哪件家什没有他的汗珠,不用说彩礼,就是没彩礼我们也没啥可说。再进一步说,庄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往后你们就别再这么客套。”
李守财高兴地把烟袋锅一磕,起身说:“弟妹家,这就对了,我没想到你这么通情达理。兵荒马乱,咱图的就是一个家人的安宁嘛!”
哪承想,话音刚落,院门呼啦一声响,闯进一个手持木棍的年轻汉子,只见他一副敦实的身材,面色黝黑,一脸沮丧,活脱脱就是一个混世魔王。
大家惊呆了。
厨房里跑出了月兰的妹妹月荷,月荷说:“二牛,你这是干什么?”
二牛虎着脸指着张茂德:“二位长辈,你们听好了,月兰是我的人,谁想动我的人我就跟他急!”
说着二牛又上前一步:“告诉你们,俺和月兰是发小,也是从小的娃娃亲,月兰是俺媳妇,你们凭什么……”
张茂德懵然。
李守财更是懵然。
张茂德和李守财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李发坤这时却火冒三丈:“我说二牛,你咋就榆木疙瘩不开窍呢!娃娃亲算什么?告诉你,过去我和你爹是有过这样的玩笑,可那只是说笑而已,算不得什么君子协议,你以为这事会假戏真唱?亏你也想得出!好,你既然敢手持木棍闯进我家,那我就给你个面子,这样吧,你若三天之内,拿出二十块现大洋,我首先答应你!”
二牛这会儿眼睛瞪大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字:“你……你……”
月兰娘脸色蜡黄,气得直跺脚:“二牛啊,婚姻不是儿戏,这关系到二人一生的前程。你说哪个父母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女受苦?就拿你来说吧,你整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个差事也不正经干,饥一顿饱一顿,月兰要真嫁了你,还不饿成绿豆芽?所以我说你还是安稳歇着吧……”
二牛木愣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好,大叔大婶,你们给我三天期限,我若拿不出二十块现大洋,甘愿不再进这个院!”
二牛说完把木棍狠狠地往地上一戳,悻悻而去,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