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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辉 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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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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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野》连载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第一节 梓林负伤

这些日子,花山坡上烧纸钱的人特别多。浓烟弥漫几乎把整个山坡笼罩起来;山坡上空仿佛飘浮起无数只黑色蝴蝶,蝴蝶起起伏伏,不一会儿便飘落在沟头堰边或每一个角落。

悲壮之中,有一支最为洪亮的曲子在山坡响起,那就是游击队员们经常传唱的 《游击之歌》。

我们的队伍发源在黑铁山

我们出没在山野

战斗在河川

风餐露宿打豺狼

保卫着这片家园

……

二十三具尸体,二牛和战士们将他们一一安葬,这是安葬英烈的慷慨之歌,这是安葬英烈的诀别之歌。

在为二十三座坟茔烧完最后一沓纸钱的时候,二牛最终还是泪如泉涌……

二牛说:“好兄弟,你们安息吧,这个仇恨我会铭记,等为你们报了仇,我会带着好酒再来看望你们。现在只求兄弟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保佑我们狠狠地阻击敌人…… ”

告别了亡灵,接下来就是安置十七名伤员,这天玉皇山下显得特别紧张。大多数伤员陆续被群众接到家中,几个重伤员却让大家在焦虑中迟迟难以安置。

张梓林就是这次战斗中的重伤员之一,一天一夜的昏迷,他的头部被白色的绷带缠裹着,鲜红的血迹隐约可见,这是肖郎中和山枫刚刚为他做完手术的现状。另一个就是月荷。月荷是在抢救伤员时肩部两处中弹,不过手术令肖郎中很满意。肖郎中说:“这是我意想不到的……”

两个重病号,可以说谁都想往家里接,可谁都会为他们的伤势而担忧。二丫说:“把他们两个接到俺家,俺们三人伺候他俩。”

二丫的这个意见,大家勉强赞同。只是感觉两个伤员住在一户家中有点不合时宜。大家正在嘀咕,李守财突然从人群中出现,说:“就这样吧,人上了年纪不能跟大伙扛枪打仗,可照顾伤员我们还是可以带这个头的,要不以后想带这个头都带不了了……”

李守财的这番话令大家感动,也令大家忍俊不禁。就在这时张梓林和月荷几乎同时苏醒过来。他们各自睁开双眼,望着眼前围上来的人群,泪珠夺眶而出……

“快看,张梓林醒来了,张梓林醒来了啊……”二牛高兴地走上前,真是太好了,“梓林哥,梓林哥,你可醒了,我就知道你就不会……”你一定会活着的!

二牛说着跑出人群,他站在人群的外围,他要告诉所有的人:“张梓林醒过来了,醒过来了。你们知道吗,张梓林是在战斗中为我负伤,为我负伤啊……”

事实正像二牛所说,战斗一打响,二牛就冲在了最前面。

攻打山头时,一挺重机枪突然从山头庙宇的墙窟窿里伸出了火舌。

一瞬间,几十个战士倒在了血泊之中。为了拔掉保安大队这颗眼中钉,张梓林带领几名战士,穿越沟壑向山顶逼近……

可是迂回逼近的计划显然已经被敌人识破,张小虎立即带领几名战士从山北坡的沟岔慢慢向山头靠近,谁承想,当他们眼看就要爬上沟崖时,一阵激烈的枪击声忽然向他们扑来,使他们根本没有还击之力,张小虎奋力突击,多处中弹,最终一个趔趄跌落山崖……

王特派员高声疾呼:“同志们,冲上去,占领制高点!”

廖司令说:“特派员,不能蛮干,我们首先应和敌人周旋——”

王特派员不屑一顾:“周旋?你知道现在的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生命啊!”

廖司令说:“我知道占领制高点的重要性,可这绝不可蛮干,蛮干造成的后果你应该明白!”

王特派员说:“司令员,如果我们现在不想办法出奇制胜,那后果是非常残酷的,这你想过没有?”

廖司令说:“我们一定要占领制高点,但我们绝不可不顾流血去盲目拼杀,从目前战势看,只有从敌人一侧冲上去,正面冲击是不行的。”

王特派员说:“战斗不能怕牺牲,怕牺牲就不要革命!”

廖司令说:“这不是怕牺牲,我怕的是盲目造成无谓的牺牲,现在我们不是争论的时候,而是部队必须马上兵分两路,从敌人左右两侧向山顶挺进,不得有误!”

一声令下,战士们奋勇前行。张梓林来到一个土崖处,被二牛一把拉住:“梓林哥,你不能上,还是我上,你只要和兄弟们为我打好掩护,我定能完成任务!”

二牛说完带上四枚手榴弹,从另一条沟岔直奔山顶,由于敌人的火力凶猛,二牛在离山顶几十米的时候,无法靠近,只得匍匐前进。

这时,张梓林带领一支小分队再从二牛的一侧靠近敌人,可是,这支小分队不多时又被敌人发现,火力立即阻止了他们。

为了避开敌人注意,张梓林只好带队再次绕开敌人。张梓林前行中见机行事,并集中兵力向山顶庙宇进攻,这个方式使得敌人火力在短暂的时间内突然中止。只是那么短短的几分钟,机枪又开始了猛烈扫射。

就在这时,庙宇内传出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是二牛和赵晓勇靠近了庙宇,这会儿敌人的机枪从庙宇的墙窟窿里炸飞,那名机枪手也随之飞出墙外……

张梓林喊:“快,活捉刘大椿—— ”一时间战士们奋起直追,浪潮般涌上山顶。

战士们靠近庙宇时,纷纷从四周向庙宇内投掷起手榴弹,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炸得敌人鬼哭狼嚎,一支堂堂的保安大队就这样一霎间被游击队打得溃不成军。

张梓林带领大家在冲进庙宇时,发现庙宇内除了横七竖八的几十具尸体外,几乎所有的士兵已都从后门逃窜……

就在张梓林带领战士们奋起直追时,他突然发现二牛正在庙宇后院的松林中寻找着什么,难道是在寻找刘大椿?突然,张梓林发现二牛的背后不远处有一支长枪正对准了二牛……张梓林眼疾手快立即开枪,敌人的长枪掉落在地上,随后一个保安士兵便倒在树下……

就在这时,张梓林猛然发现了刘大椿的身影,此时刘大椿正在松林里四处躲藏。张梓林高声大喝:“刘大椿,放下武器,要不然,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张梓林的话音刚落,刘大椿立即作出了举枪投降的姿势。

此时,二牛有些大意,一个箭步冲上去想生擒刘大椿,可就在这一刹那,一支长枪在松林里又对准了二牛……

张梓林见此情景及时出击,又一次解救了二牛。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一声枪响,张梓林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二牛一看向张梓林开枪的竟是孙家良,举枪就是几个连发,孙家良的胸脯被打穿几个窟窿,而刘大椿却不知去向……

…………

张梓林和月荷在二丫家得到了精心照料。二丫想把家里的那只大公鸡杀了,没杀死,杀得大公鸡满院子乱飞。

母亲说:“二丫,吃了这只大公鸡,看你以后还吃啥。我们本想收留一个伤员就可以了,可你竟一下收留了俩。眼下庄户人的日子家家都过得捉襟见肘,两个伤员要让我们操多少心……你以为伺候伤员是小事?这需要营养。这补充营养可不是几个窝窝头的事,再者这伤病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养好的。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天,对于一个寻常农户来说怎么对付你想过?”母亲一边在灶房里烙饼,一边不停地埋怨。

李守财坐在灶房里帮着老伴添柴烧水,他对老伴的话有点小意见,一边添柴一边说:“二丫收留的是张梓林,眼下抗日打鬼子我们就应全力支持,要不我们啥时能过上安生日子! ”

二丫说:“娘,你慢慢会理解的,不用说两个伤病员,就是四个我们也要把他们护理好,只是我们的人力有限,现在我收留了张梓林,感到由衷的欣慰。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嘛。”

母亲说:“闺女啊,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吧?”

二丫说:“娘你咋这么说话?”

…………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水一样的银光,二丫和月荷在入睡前总要说些悄悄话。

月荷说:“现在想来,梓林哥是个很不幸的人,一大家子人转眼就剩他自己了,我姐也离开了他,他的心里应该是最苦……”

二丫说:“你说这小鬼子为啥偏偏就跑到咱国家来,做着豺狼一样的勾当……”

月荷说:“难道中国人就那么好欺负?看来这国与国和村与村之间是一样,总有些人喜欢横行霸道欺负他人,真是可恶至极!”

二丫说:“小鬼子真把我们害苦了,梓林哥也是最苦的人。”

月荷说:“苦难锻炼人的意志,这话很有道理。”

二丫说:“苦难中成长的人也最有胆识,不是他及时解救了二牛,那二牛现在还不知怎样呢……”

月荷说:“其实二牛的命也很苦,从小失去父母,与奶奶相依为命,想想也够人心疼。”

二丫说:“这样的人竟然是那么倔强,这倔强让人感到可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荷说:“看来,你心里已经忘不掉二牛……”

二丫说:“你说啥呢,我是说人与人的一种感觉。”

月荷说:“二丫姐,我看你心里有了二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人都是有姻缘线的,要不我给你们把姻缘线连在一起你看咋样?”

二丫这会儿有些不自在了,一只手伸进了月荷的被窝,月荷禁不住向二丫求饶:“二丫姐,妹妹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尽管是这样亲热,可她们终生都不会忘记记忆深处那段战火中的爱与憎……

枪声与炮火密集的花山坡,硝烟弥漫。二丫和月荷在山顶将张梓林抬上担架。

当二丫和月荷抬着担架下山的时候,几个鬼子正从山下扑来,二牛为了掩护二丫和月荷,他手中的枪几次打光子弹又几次从敌人手中夺过了武器……

一颗炮弹突然落在二丫和月荷的近前,二牛一个箭步就将二丫按倒。月荷不幸受伤……二牛从担架上背起了张梓林,二丫背起了月荷,他们在硝烟中穿行……

夜里,二丫回味着二牛的举动,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她梦见二牛戴着大红花微笑着向她走来。二丫羞赧地说:“二牛,你这是……”

二牛说:“二丫,你愿做我的新娘吗……”

二丫说:“哥,你咋了……”

二牛说:“二丫,我给你送花来了,我从山上采来了最鲜艳的花。”

二丫说:“哥,你也太不像话,这样会让村里人笑话……”

二牛说:“我不怕外人笑话,我给你戴上跟我走!”

二牛说着,为她戴好大红花,然后又把她抱上马,他们奔向村外……

二丫这时发现二牛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全是山,山上只有一条小道,二丫发现原来是来到了黑石山。

二丫问:“二牛哥,你怎么带我到这里来了,这不是山匪住的地方吗?”

二牛说:“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当山大王,也要招兵买马,不过是打日寇的山大王。”

二丫说:“我不想当山大王,俺要回家。”

二牛说:“你已经回不去了,鬼子又进村抢粮食了……”

这时她发现她胸前的那朵大红花,突然被一声枪响击落,花瓣一下全碎了,碎了的花瓣突然变成一汪汪的血,那血竟是那么鲜艳夺目……

二牛说:“不好,我们赶紧离开此地!”

可是他们往哪里跑?四周全是悬崖,二牛说:“跳吧,再不跳就来不及了。”于是二牛抱起她就跳下了悬崖,可悬崖是那么深,怎么也落不到底……

鬼子又进村了。天色刚露微明,是一阵接一阵的枪声把山村惊醒了,村庄里除了枪声就是狗叫。

二丫赶紧和父母把张梓林、月荷往地洞里转移,刚刚把张梓林和月荷安顿好,鬼子已把他家的院门给踢开了,紧接着几个日本兵涌了进来。随后队长刘大椿便出现在李守财面前。

李守财大吃一惊:“你们这是……”

刘大椿阴笑道:“李族长,你们以为我刘大椿会死?告诉你,我刘大椿那是金蝉脱壳,哈哈,还想打死我刘大椿,没那么容易!快快,你家里的游击队伤员在哪里?快快给皇军交出来!”

李守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刘队长,你们这是……我这里……你看哪像有伤员的地方嘛…… 我可是对皇军忠心耿耿,这不,这几天我正准备再去看望你们……”

刘大椿说:“李族长,你不要装糊涂,游击队有部分伤员就安置在你们村,难道他们能插上翅膀飞走?你可不要欺骗皇军,如果这次被我们搜查出来,你可要掉脑袋!”

李守财赶紧说:“那敢情好……敢情好…… 我宁愿掉脑袋,也不愿蒙受这不白之冤!我倒是听乡亲们说,前些日子游击队是有部分伤员从此路过,不过待了一天,就转移了,听说去了山里…… 你不想想我们这一个小山屯,游击队还是有点看不上,本来游击队就对我有成见,所以就留不下伤员……”

刘大椿这时煞有介事:“皇军有令,今天必须挨家搜查,对不起,兄弟们给我搜——”

二丫娘见几个汉奸在院子和房间开始搜查,便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二丫娘这一表现让刘大椿看在了眼里,他立即跟随其后。只见二丫娘出了村就直奔村南祠堂。

刘大椿灵机一动立即下令包围祠堂。哪承想,二丫娘进了祠堂就从后门去了自家的桃园,等刘大椿找到二丫娘时,二丫娘正在桃树下漫不经心地给桃树施肥浇水。

刘大椿带领几个士兵将二丫娘拦住,沉着脸说:“大婶,你不要再演戏了,赶紧把游击队伤员交出来,免你一死!”

二丫娘心平气和地说:“刘队长,不是早已经告诉你,游击队已经转移,你怎么能怀疑我们呢?”

刘大椿听到二丫娘的回答气不打一处来:“给我捆了,吊在树上!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嘴有多硬!”

李守财这时急呼呼地赶来,见二丫娘被吊在树上,半生不熟的桃子落了一地,立刻向刘大椿求情:“刘队长,你就饶了她吧,她这是要来看园子的呀,你们怎么这样对待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啊…… ”

刘大椿见李守财这么一讲只好说:“好,那我们到村里继续搜!我就不信游击队怎么就一个没有。”

刘大椿话音刚落,一阵密集的枪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就见几个士兵急呼呼地边跑边喊:“游击队打过来了,游击队把我们包围了——”

刘大椿听到呼喊,脸色骤变,撒腿便向村外跑去。

二丫这时赶来了,见母亲被吊在树上,眼泪唰地下来了:“娘……你不要紧吧……”

第二节 邢家眼泪

黄昏时分,暮霭缭绕整个村子。邢广原凭栏张望这深沉夜色,不知怎的忽然想听几首曲子,于是就对太太说:“香云,唱支曲子吧。”

太太说:“我多少年都未曾再唱了,你这是怎么了……”

邢广原说:“香云,就唱一支,我想听……”

太太说:“那我就随意哼几句。”

邢广原说:“好,随意就好。”

太太清了清嗓子,信口来了一段家乡小调:

惨淡经营

辛苦了早起的守家人

怎料那乌云遮日

又一阕难料的《悲戚苦》

昨日赏明月

今日看圆缺

万般皆有缘

得失看因果

一杯浊酒怼九天

为一番炎凉清淡

……

邢广原吁天长叹,再来。

太太继续:

春华秋实

到头来一心凄楚

峥嵘年华

怎成了蹉跎岁月

人世间风已吹过

雨又来了

忘却了更年花落

再看那漫天雪花

……

太太唱完,邢广原默然。

邢广原又一次望着夜空,难以自控:“缘分……缘分已尽啊…… 看来你们跟随我大半生的缘分已到,你们只有带上我给你们准备的钱,另求他路了……你们赶紧离开这儿,我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

邢广原说完这番话时,太太、二姨太呆滞了。

太太说:“广原,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无路可走了?”

二姨太上前抹一把眼泪,声音立时哽咽:“老爷,我们不走,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邢广原说:“你们必须走,可我不能走。我死也要死在这个家。是这片土地养育了我……”

太太说:“那我们还是和老爷在一起,我们活着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二姨太:“对,我们死也要和老爷在一起。”

邢广原这会儿突然愠怒了:“混账!你们今晚必须给我离开这儿!”邢广原又感到说得有些过于严厉,一下又变得温柔了许多:“你们想想……事到如今,我必须和小日本鱼死网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妥协…… 你说你们妇道人家掺和个啥?你们掺和的结果是啥谁都清楚,你们干么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呢。你们都比我年轻,求条生路不难,马车我已经为你们备好了,趁夜色你们赶紧离开…… ”说到这儿,邢广原又突然转变了话题:“要不你们就先到得贵家避几日,顺便转告他,慧娟以后就托付给他了…… 我本来是要看到慧娟出嫁的,看来这天我看不到了……”

邢广原的眼睛又一次湿润:“得贵,今天我要在院子里摆一溜大宴,迎接小鬼子来会餐,你把保乡团剩余的手榴弹全给我布置在酒桌下,用一根绳子穿起拉环,到时我要让小鬼子喝着美酒坐一下我这自造的土飞机!”

张得贵一脸茫然:“老爷,这太险了……”

邢广原说:“这一天总是要来的,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并且还要做好…… ”

日薄西山晚霞如火,邢家大院的马车开始启动了。

太太、二姨太在和邢广原分别时,哭得像两个泪人。

邢广原挥挥手,不忍心再看一眼。

邢广原一边摆手一边说:“去吧,把身边的财物收拾好,过你们的日子去吧…… ”

邢广原说到这里,眼泪禁不住开始失控了。他抹一把再抹一把,泪水越抹越多。

此时太太、二姨太坐在马车上不停地向邢广原挥手。

当马车驶出邢家的时候,太太突然哇地哭出了声:“老爷你多保重……”

马车走了许久,太太才在悲痛中止住了啜泣。

这时太太对二姨太说:“广原是个好人。别看他平时绷着一张石板脸,可对人却是一副热心肠,真的是一副热心肠……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他走到一起的吗,这个秘密这些年来我谁都没讲,现在想想也该告诉你了,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就得对我好……”

二姨太说:“太太,你咋说这话呢?我永远是你的亲妹子啊……”

太太说:“还是叫声大姐更亲切,你知道,没有我你是进不了这个家的,是我成全了你。真的是我成全了你…… 所以说,今后我们就得相依为命……” 太太说到这儿又一次泣不成声,“你知道我们相爱时是多么美好和富有诗意,现在想想这简直就是一场梦啊……”

“广原二十岁那年,和村里的平民百姓是一样,除了一身粗布衣服外,一无所有。我记得他到我们家扛活时,还是一个老实巴交干瘦如柴的小伙,我父亲看他老实,就格外偏爱他。可是我父亲对他管教特严,那些日子我父亲常常暗地里考验他,让他负责给几个扛活的送饭,父亲在让他送饭时还特意嘱咐他,要他路上不要偷吃一口饭菜。因为我父亲在这之前,已经考验过几个家丁,结果谁都没有闯过这一关。这次父亲十分担心广原再令他失望。因为他要物色一个自己贴切而信任的人,这个人也是他的未来和寄托。父亲有几次引诱他考验他,几次都没有让父亲失望。一个人要经得起考验那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那真像过五关斩六将那样,不管怎样,广原总算过来了。”

太太说到这儿,望着天边的残阳沉默一会儿继续说:“你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人吗?他就是狗尾巴河的马神。马神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就是靠养马发家的人。那时我家共养着四十多头纯一色的枣红马,这是父亲起早贪黑苦心经营的结果。他想找一个他信得过的年轻人,就是需要这个年轻人能在此久留,并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他对广原的考验可以说细致入微。这点都令我感到不可思议。最令我记忆犹新的是我生病的那一次,那天我病得很重,在去求郎中的时候,我本想是坐马车去的,可父亲偏偏不让,非要让广原背我去……一段山路,曲曲弯弯六七里。那年我已经十四岁了,那时我已开始憧憬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了,一个大姑娘让一个大小伙子背着,不知有多害臊,可广原就像父亲背孩子一样若无其事。在去看医生的路上,我看到广原不时地喘着粗气,脖颈上冒着细微的汗珠,就说,广原哥歇一会儿吧。可广原像没有听见,直到赶到郎中家,他才抹一把脸上的汗水。

“在郎中家,我吃了郎中给我煎的草药,不多时病情就大有好转,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和广原说说话,可我在和他说话时,他只是一个劲地走路却不吭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广原这人特好,就是有点太老实。可又一想,他再老实也不该是个闷葫芦吧,这时候,我不知为什么就想接近他。从此,我每天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广原说说话……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发现广原一人在河边放马,就走近了他。我走近他时没来得及多想从背后一下捂住他的双眼。广原这回说话了,香云,你松开……这样让你家人看到多不好。我说,有啥不好的,你说你为啥天天这样闷闷不乐?广原说,我不是闷闷不乐,只是担心和你接触多了让你家人生疑,那时我在这家就待不下去了……我没想到广原做事这么心细,那么多顾虑,当时我就想,将来我一定要找这样一个男人。我真正喜欢上他,应该是从那个夏日的中午,那天天气特别闷热,好像有一场闷雨要来,你说这样的天气,那些男人们哪能耐得住寂寞。他们一到午休时,就不约而同地跳下狗尾巴河,你知道吗,我们家那条狗尾巴河,是一条馋河,每年都要有人在这条河里被淹死。传说那河里有一个饿死鬼,饿死鬼显灵了,它会变作一只带翅膀的怪物。也就是说,这只怪物既能在水下也能在空中,有一天深夜电闪雷鸣的时候,饿死鬼真的显灵了,像一只大鸟,伸开两只大大的翅膀,在村子的上空盘旋。只要他从村子的上空飞过,村子里不久就会有人被淹死。果不其然,这人就是我家长工吴大。吴大多好的水性,三十来岁的年纪,我见过他游泳的姿势,那真是潇洒,两只胳膊抡动起来像滑动的双桨,那动作真是刚劲有力。

“就是这样一个人,那天他一猛子扎进河里不见了。这可把大家急坏了,大家都在静心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可等了许久,人们就感到事情不妙,于是大家乱作一团,有人说是饿死鬼把吴大拖下了水,要不他那么好的水性,怎么一去不回了呢?这句话让大家不禁打了个寒噤,这时人们发现只有一人在水中站着没动,那就是广原。

只见广原也像吴大那样,冲着吴大扎猛子的方向扎了下去。这时人们又开始为广原担心,他会不会也像吴大那样被饿死鬼拖下水底?时间在慢慢地流逝,大家在焦急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广原终于从水面上露出了脑袋,可是他只是喘了一口气又沉下了水。就这样翻来覆去几次,他终于把吴大拉上了岸。拉上岸的吴大已经奄奄一息,可是广原不死心,他不知哪里来的那股力气,扛起吴大就在岸上颠簸起来,吴大哪经得起他的颠簸,不一会儿,肚子里的水就像开了闸门。广原见吴大人口吐水,立即把他放在平地,双手合在一起一个劲地为吴大作按压,广原的这两招真灵,就这么硬是把吴大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从那天起,我的脑海里就常常浮现出广原营救吴大的情景,在我脑海里的广原,要比现实中的广原高大得多,他那健壮的身体,你不知道多令我心动,那才是真正健壮的男人……

“那时我就想,女人只有依靠这样的男人,才会找到真正的幸福。我不知道你年轻时有没有暗恋过一个男人,反正我是恋过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一旦暗恋起自己心爱之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那简直是一种自寻烦恼,或者叫自寻折磨。我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一天不见他就感到生活中缺少了些什么,整日苦思冥想,做梦也梦见和广原在一起。

“有一天夜里我到院子里上茅厕,说是上茅厕,其实就是想借机和广原碰一面,那晚我终于发现了广原。他一人坐在后院那棵弯脖子大柳树下乘凉,我悄悄绕到他身后,我还没到他身旁,他就发现了我,这个该挨千刀的,那晚他不知为什么,起身就走。我只好上前拦住了他,广原哥,你站住,你怎么总躲着我?我一连问了几声,可广原就是不说话,这时我只好上前一步又拦住了他,当时我想你是我家扛活的,就是我冒犯了你,你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有了这种念想,我一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这时广原就像被马蜂蜇了一样,赶紧倒退,妹子,你……使不得……使不得……这样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哪管他这些,一个箭步上前,一个大揽脖就挂在了他的背后……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那种男子汉的气息,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气息……当时我就想,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要和你好。这时我已经决定和他亲吻了。可当我把脸靠近他时,他却极力把我推开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夜广原是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把我拒绝。广原后来告诉我,如果没有那次他主动拒绝,也许我们就结合不到一起。原来父亲一直是在考验他,一个男人诚实和智谋固然重要,但在女人面前坐怀不乱更为关键。考验一个人的意志首先应从此开始,广原是个好男人,他终于在父亲的多次考验下得到了认可。我们总算走到了一起,你知道我那时是多么欣慰?梦里都想唱歌。

“我们在一起后,我又发现广原是个特有心机的人,那年他与父亲到东北做了一笔大生意,回来的路上,住在一家客栈,一觉醒来父亲发现钱褡子不见了。当父亲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时,可广原一点都不急。只见他从腰里掏出个捆扎好的布袋……原来广原早已预料到半夜要出事,自己便偷偷将钱袋扎在了腰里,钱褡子虽不翼而飞,里边的钱可分文未少……

“广原哪里都好,可我慢慢发现他还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他内心深处还暗藏着一股不碰南墙不回头的倔强,他的倔强可以说胜过他的诚实和厚道。

“父亲本想是让他继承基业的,可自从我们结合后,他说什么也要回到邢家,万般无奈,父亲只好依了他。可就在他离开父亲后,父亲不久就因病离开了人世。

“回到邢家后,我们重操旧业,这时我多想眼前能有几个孩子,有几个孩子在身边,那才是一个家庭真正的欢乐和幸福,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相处几年就生下了文强,现在文强也不在了,这也许就是命吧……”

二姨太禁不住插话说:“好姐姐,你不必这样,我们不是还有慧娟和文刚吗,他们也是你的孩子,你以后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孩子就是了。”

太太说:“你知道婚后女人把后代的延续看得多么重要,我不知暗暗流过多少眼泪,上苍为什么这样待我,我曾暗暗下过决心,一定要给广原生下几个孩子,我不知偷偷看过多少次郎中,吃过多少次草药,我让草药几乎把我的胃都糟透了,可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时我已经失去了信心。一天夜里,我对广原说,广原,我想让你再娶个小。广原打了个愣,问,为什么?我说为了这个家。

“广原不言语了。第二天广原突然约我到外面去散心,我们骑马一口气跑出了二十里山路。

“没想到在一座山下遇到了你,说实心话,当时要不是我因你恋爱动了恻隐之心,他才不会收留你呢,我们实想收留你是让你做我们家一个丫鬟的,没想到你的勤快和利落感动了我们,记得有一次广原喝得酩酊大醉,难受得不行,是你主动喂他喝了蜂蜜水,广原喝了蜂蜜水很快就醒了。

“当时我们都很惊讶你是怎么知道蜂蜜水能解酒的,从那儿我们对你另眼相待;后来又看你那么勤快懂事,就更加喜欢。这时我就琢磨,把你当作我们家的二姨太,该不是一件坏事吧。我的这个想法跟广原一流露,广原当时没有表态,可怎么也没想到,他早已和你好到了一起……

“我是看到你的肚子有些变化,才怀疑你捷足先登,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生气,邢广原拿我太不当人了,做了那事还让我蒙在鼓里,你想这事能瞒得了吗?那些天我一直都在伤心中度过,可想来想去,还是自个想通了,为了这个家我要做一个你们的支持者……

“你知道慧娟出生的那天,我是多么高兴,我们邢家终于有了一个千金,可我在高兴的同时,发现自己的心情比过去更糟糕,这叫自己种的苦瓜自己啃……

“再后来我看到你们亲热的表情,心中不知怎么又开始萌生一种无以言表的妒忌。真是太妒忌了。这种嫉妒怎么才能从内心驱走呢?这让我苦恼许久……

“当我把慧娟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望着她那张天真活泼的笑脸,又有一种特别的心情占据了我的妒忌,我要把慧娟当作自己的娃,也许这样我的心情会好些……

“可是我渐渐感到自己还是错了。因为我看到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你每次的颐指气使都是对我的一种威慑;我不喜欢你站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特别是又添了文刚后,这种感觉更为突出,我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不知道今后是怎样一个结局,现在看来我的这份担忧是多么多余…… ”

二姨太被太太的这番讲述打动了。禁不住泪眼扑簌。

二姨太说:“姐,你不要这样,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希望能和你相依为命,不论走到哪儿,我都不会离开,我们生在一起,死在一起。不论今后遇到多大不幸……”

二姨太说到这儿,猛然听到一声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不远处一道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夜空,只见那火光不仅映红了整个村庄,也映红了半个天空。

二姨太说:“大姐,你快看,我怎么看着像是我们的家?”太太张望了好一会儿,说:“是啊,难道我们走了半天,竟没走远?”

驾车的李把式也纳闷了:“这就奇怪了,马车明明是向南走的,怎么又绕回来了……”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由远而近,不远处,黑影便开始高喊:“李师傅、李师傅……等一等——”听话音这不是文刚吗?太太、二姨太惊讶得异口同声:“文刚,你这是……”

邢文刚追上来时,声音却变得沙哑了:“娘,大娘,我爹自尽了,不,是与鬼子同归于尽,一下炸死十多个……”

太太、二姨太禁不住泪如雨下:“广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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