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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辉 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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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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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野》连载

第六章

一钩弯月挂在东山梁,整个山庄像蒙了一层纱。

张梓旺来到好伙伴石根家门前,高声喊:“石根——石根——”

一会儿,石根的父亲孙福田走出门来问:“梓旺,你找石根啥事?”

张梓旺说:“俺俩说好了去河里摸鳖的,他咋……”

孙福田说:“不去,要去你自个去,他不在家。”

话音刚落,石根走出门来,说:“爹,你咋说瞎话呢?”

孙福田说:“不去就是不去,回家睡觉!”

石根说:“我睡不着,去去就来,说不定真逮只大鳖回来呢。”

孙福田说:“鳖你个头!”

石根嘿嘿一笑:“爹,不信走着瞧!”

石根跟随张梓旺来到河滩,不觉有些糊涂了,只好问:“梓旺,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张梓旺拿出藏在路边的一杆猎枪和一件蓑衣说:“跟我上山,干掉刘二椿那狗杂种。”

石根惊讶地张大嘴巴:“呀,这咋行,就咱俩?”

张梓旺说:“就咱俩,我们不妨这样……” 张梓旺扒在石根耳朵上说:“当我把枪打响的时候,你就把这蓑衣挂在路边的树杈上,那时你就可以在河边等我,我们一定要逮一只大鳖给你爹。”石根说:“也好,刘二椿这龟孙也该整治整治了。”

一会儿,山林里果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随即传来几声哀嚎。不一会儿,又传来数声枪响,看来真是乱套了。

石根赶紧把蓑衣挂在路旁的树杈上,撒腿向河滩跑去。

张梓旺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河畔找到了石根。

张梓旺和石根在河里摸着鳖。张梓旺说:“看来鳖是不好逮了,只能带几只螃蟹。”

石根说:“螃蟹也行,只要有收获总比空手好。”

张梓旺笑了:“螃蟹好逮,可它好夹人手,小心。”

这时,黑石山上隐隐约约的枪声传来,张梓旺暗自笑了。

…………

酒桌前,赵晓武听完张梓林讲述月兰被山匪抢上山的经过,禁不住义愤填膺:“要不这样,我们到黑石山捅他们一家伙,烧了他的山门,再把山匪引下山来,这样我们再趁机摸进匪巣……”

张梓林说:“我也这么想,只是觉得太冒险。”

赵晓武说:“只有这样,上次是我一时冲动,提前开了枪,才造成被动。为了救你的新娘子,我们再冒险一次。慎重起见,你可与石根提前侦察好地形,物色一条绝对稳妥的登山路线,然后再组织十几人配合行动,特别要注意的是,这次行动我们要严格保密,不可走漏风声。要是我哥晓勇在就好了,可他现在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晓勇大哥怎么去了邢家?”张梓林问。

赵晓武说:“组织决定,等大功告成后,大家自然会知晓,可现在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张梓林思索片刻又说:“我说呢,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也只能这样,现在我就去找石根。”

赵晓武再次嘱咐:“切记,午夜我们在山下大黑石下集合!”

…………

夜晚,繁星点点,月亮被一片大白云遮掩得时隐时现,像有意庇护着这个躁动的夜晚。张梓林和石根组织的一伙年轻人正悄悄地向黑石山靠近,此刻赵晓武早已在等候他们了,他已带来十几个背土枪的年轻人,大家会合在一起后,赵晓武说:“石根你带几个去山匪寨门,干掉了岗哨,声音要搞大点,然后把他们的寨门给点了,这样就可引蛇出洞。这时我和梓林顺山道直捣匪巢!”

为了顺利上山,张梓林还特意准备了绳梯,他们在攀至山崖时,有人几次不慎踩空,被卡在了树杈…… 为了让大家顺利爬上峰顶,张梓林铤而走险一人摸上山崖,然后再把绳梯放下……

赵晓武带领大家爬上山顶,只听山下已经大乱,大量的山匪倾巢出动,刘二椿也慌慌张张地跑出匪巢,嘴里还不停地咒骂:“奶奶的,深更半夜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来此山,把他们一个个灭了,再扒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

赵晓武见刘二椿出了匪巢,便对张梓林悄声说:“时间一到,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负责外围,一路从匪巢后门进入……”

张梓林一冲进刘二椿的匪巢,首先想到的是刘二椿的地牢,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们冲进刘二椿的匪巢时,竟空无一人。这让张梓林大惑不解。刘二椿会把月兰藏在什么地方呢?正在迟疑,他们突然听到了刘二椿的声音:“好汉,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举起手来!我们已经为你们备好了大餐,就等和你们举杯同庆呢!”

张梓林见势不妙,赶紧撤退。就在这时赵晓武率队与几名山匪展开对峙,不一会儿,战斗开始引向山林深处。张梓林为了保证大家安全撤离,急中生智在刘二椿的匪巢放了一把火,刘二椿发现自己的大本营起火,魂飞魄散般地大声疾呼:“快快快救火——救火——”就在这时,赵晓武立即率队撤离,不料一脚踩空跌落山崖……

张梓林在山崖下四处寻找,终于在一片灌木林里找到了已经昏迷的赵晓武。张梓林背起赵晓武,顺着山坡慢慢下山。一路上,张梓林思考的是,这次行动的不利因素和问题究竟出在了哪儿……

张梓林背着赵晓武走下山时,天已开始放亮了。他没有想到这时廖乡山和姚辛明会突然出现他面前,张梓林放下赵晓武,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话已说不囫囵:“廖老师……姚老师……我们今夜做了一件糊涂事……”

廖乡山说:“你们怎么能瞒着组织贸然行动,山匪自从吃了那次苦头,自会提高警惕,这些你们怎么就想不到!”

姚辛明说:“救人虽重要,可我们不能感情用事。”

昏迷中的赵晓武这会儿突然清醒过来,他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我的草率……没想到……刘二椿会如此狡猾,也怨我一不留神踩了空……好在被树枝挡住……”

第二节 巧逢知己

这些天,春萼一直在和丈夫长顺酝酿着要做屠宰生意。可想来想去只好来找父亲商议,李守财一听不屑一顾:“就你们俩能做屠宰生意?我看杀鹅还差不多。”

春萼说,“爹,我们做屠杀生意你搭把手不就得了,怎么能给我们说破气话。”

李守财说:“不是破气,而是看你们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知道这做屠宰生意是个力气活又是个脑筋活,哪一点做不好,都会伤心伤神。”

春萼的丈夫长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也要把生意做起来,现在他面对着第一头大肥猪正犯愁呢。这头大肥猪性情刚烈,一旦激怒根本无法靠近,它像提前知道新主人要结束它性命似的,不但绕着院子乱窜,而且还不时地怒吼着奋起反抗。

春萼和丈夫忙活了大半天,正束手无策之时,石根刚好从他家门前经过,他好奇地进门探望。他左看右看终于看出了端倪:“这猪是受了惊吓,受了惊吓的猪可不好惹,闹不好它会咬人的。”

春萼一听后怕了:“兄弟,那你就帮俺这个忙,看来你也懂这?”

李守财迭忙说:“这真是巧他爹老巧。来来来石根,你在城里杀猪我早已听说,你快帮他们一把……”

春萼惊讶地问:“石根兄弟,难道你真懂这?”

石根说:“岂止是懂,还不是一般地懂,不过我得提个条件。”

长顺问说:“啥条件?”

石根说:“你们得请我的客。”

长顺说:“那不小意思,不用说你帮了忙要请客,就是不帮忙请你的客又何妨。”

石根说:“这话我爱听,好,你们现在听我的,不过一时半霎不要再惊动它了,得让它慢慢安定下来,也就是说我们要等它对我们放松警惕时再动手。”

石根转念又一个新的想法:“长顺哥,你再为大肥猪拌盆吃食来。”

长顺问:“拌吃食做啥?”

石根说:“你呀,笨,猪生来就是为了吃,你给它吃的,它不就忘了刚才的事?”

刚开始,那猪见了吃的特别小心,可不多时就开始狼吞虎咽了。石根拿过一把铁锤悄悄绕到它身后,冲准它的头颅猛然一击,只听啪的一声,大肥猪突然间像喝醉了酒,一个踉跄便慢慢倒下。石根这时赶紧让长顺搬过一张长方桌,两人一使劲就将猪抬上了桌面。这时,石根从长顺手中要过屠宰刀,动作敏捷地对准猪脖颈,反手用力颇有点推拿的架势,将一把长长的点血刀推进了猪的脖下,然后再用力一收,刀口处便瞬间开了一道血口。长顺和春萼望着石根,没想到他杀猪的技术那么娴熟。他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第二道工序是吹猪。只见石根拿过一把锋利的小尖刀,在猪的后腿处割了一个小口,然后拿过一根细铁条,向猪皮的深处探出几条气路,从猪腿处一个劲地吹了起来。

石根急促地吹气,死猪的躯体迅速膨胀。死猪被搁置得四蹄朝天,经开水一烫,皮毛刮尽,一副拥抱蓝天的架势,接下来就是开膛破肚了。

春萼望着石根娴熟的技艺,好奇地问:“石根,你啥时学的这一招,你怎么在杀猪时表现得如此麻利?”

石根说:“这几年,我就在城里帮姑父做屠宰生意,村里谁人会知晓。”

春萼说:“我说呢,那我们可真是遇到行家了!”

石根说:“不光杀猪,也杀牛。”

春萼问:“那你为啥又回来?”

石根说:“到处兵荒马乱,强盗横行,赚的不如丢的多,一气之下我姑父就关门歇业……”

春萼一声长吁:“我说呢,怎么好一阵不见你的人影,原来你是到城里学艺去了。真是不错,你有这门手艺,就可保你一辈子不受饥饿。这样吧,你以后在我家帮我们如何?只是这工钱……你要开个价,我们保准不打含糊。”

长顺这时也顺着话柄应和道:“就是,石根,你就在这儿帮我们吧,我们保准不会亏待你。”

石根有些不好意思:“这咋成,得让我好好想想……”

春萼说:“还想啥呢,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现在要是有事做,我们保准不拖你后腿,再说了,你帮了我们,你就是我们的有恩之人哪……”

石根望着长顺和春萼是真心邀请的样子,却很难为情:“你们俩这点生意并没多少赚头,我再来那像啥。”

春萼急不可耐的样子说:“石根兄弟,权当帮俺这个忙吧,你看看我们刚开始连头猪都杀不死,以后还不知碰到些啥难事呢;要不这样,你从今天起就当我们的师傅,帮俺一个月,等俺能独立做生意了,你再离开,这总该可以了吧?”

石根想了想还是不肯答应,这时长顺就吩咐春萼,赶紧做菜款待石根。

不一会儿,石根在一桌丰盛的酒宴前,无话可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这夜,石根被一杯杯老烧酒烧得头昏脑涨,连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自己了。他本不想来帮他们的,因为他家和春萼家有过芥蒂。他从小就常听父亲埋怨春萼的父亲李守财, 原因是河滩那片夜潮地。据父亲讲,河滩那二亩夜潮地,是爷爷带领全家在河滩用镢头和铁锨一镢一锨刨出来的,为了给奶奶治病,爷爷将夜潮地转手卖给了李守财,说好第三年要赎回的,可李守财却执意要再追加五块现大洋。父亲一气之下偷了李守财的玉米,没承想却被李守财逮个正着。这样不但没赎回夜潮地,还赔了血本。为此两家成了一时难解的冤家。

半夜,石根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到白天发生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是想凑热闹的,同时他也是想在春萼面前炫耀一下自己手艺的,让春萼两口子羡慕嫉妒。可当他面对长顺和春萼的盛情,内心却像倒了五味瓶,这可怎么办……

清晨,阳光普照,整个集市开始熙熙攘攘。石根和长顺用木车推着屠宰好的生猪来到集市,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开始踌躇,他不知道第一天的生意如何,春萼有点手忙脚乱,长顺也有点手忙脚乱。还是石根眼疾手快,他在集市上走了一遭,在一个人群过往的三岔路口,让大家闪出一块空地,就让长顺把卖肉的车子安顿在此。就这样,他们的生意正式开张。

石根不但有一张吆三喝四的好嘴巴,同时还有一双精打细算的巧手。只见他用秤沉稳,一招一式都是那么自如。春萼和长顺看得眼傻了。

春萼望着石根麻利的动作,心想,看来这做生意的学问还真不小,要是没有石根的帮忙,今天的生意不知要做得多难堪。困难时刻得助手,这也许是生意大吉大利的前兆吧,这时她才觉得她家前些年和石根家为夜潮地弄得那些不愉快,是多么无趣和不值。一块地能值多少钱,做生意才是真正的发家之路。在地里刨钱有多难,只有种过地的人才知道!春萼和长顺望着石根,内心说不出的感动,石根真好。

石根这时笑着说:“你们看,开秤时要这样,右手先扶在秤杆上,这叫发秤。发秤在开秤的时候一招一式至关重要,别看这左手一提,右手一拨,里边的学问可大着哪,这一发秤和不发秤截然不同,那一两一钱的余头就是从这里面抠出来的;左手在提秤时紧靠秤杆,轻轻用力,右手再轻轻一拔,客户是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的。这时你就可大胆地‘三七两毛三让你二分钱’了。再与客户说声再见,买主和卖主都高兴,何乐不为!一个客户少半两,五个客户是多少?十个客户又是多少?!一头猪下来数字可就大了,这才是真正的做生意嘛。可稍有不慎,那吃亏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你哭都哭不回。说实在的,这个开秤技术原本是不想告诉你们的,可是你们对我石根太热情……”

临近傍晚,夕阳普照时,石根才把生意做完。从集市回来,长顺和春萼要留石根一块吃晚饭。

春萼说:“石根兄弟,帮俺一天了,必须吃饭再回。”

石根说:“不了,今天我想早回去歇会儿……你们也要早歇着。”

春萼知道石根不好意思,忙把从集市上剩回的一点碎肉送给石根。

石根赶紧推辞:“这……这哪成。”

春萼说:“拿回家,给老爷子下酒。”

送走石根,长顺对春萼说:“咱要对石根好,我还真舍不得让他走。”

春萼更有同感:“人心换人心白银变黄金。什么事只要你用心,冬日也是春。”

长顺说:“我们要留住他。”

春萼说:“你说啥是啥,我没意见。”

一晃半月过去了。这天傍晚,石根还是决定要离开他们,长顺和春萼又一次把一桌丰盛的晚宴准备停当,并把一沓现金放在桌上。

春萼说:“石根兄弟,今天是你帮我们做生意刚满半月的日子,明人不做暗事,我们作为东家,首先应该把这半月的工钱支付给你,然后咱再说别的。你看这是我们半月赚的全部收入,除去成本,咱二一添作五,你看怎样?”

石根一听这话,脖颈立时伸直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能跟你们平分秋色呢?你们也太过于客气了吧。”

春萼说:“石根兄弟,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我们这个生意没你帮助,说不定啥时就会吹灯熄蜡。多亏你的帮助,我们才有了今天。现在我们觉得,不光是你帮了我们,更重要的是你让我们懂得怎样去做生意。说实心话,我们从内心是不愿你离开的,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把生意做大?真的,我们实在是太需要你了,以后我们这生意不知是否还能做得下…… ”说到这儿,春萼的眼睛湿润了。

这一夜,长顺和石根喝了个天旋地转。石根不知怎么就希望再喝几杯,可他这一喝怎么也站不稳了,一头栽在炕上再也没能站起。半夜他一觉醒来要回家,他没有拿桌上的钱。春萼跟随石根走出家门,就在走出春萼家时,石根突然一脚踩空跌倒在地。他摸一把额头,摸到了上面的液体,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又摸一把,这才证实了他的判断无误,啊,流血了?

春萼已经发现了这个意外,赶紧跑上前搀扶起他,急切地问:“怎么了,石根兄弟?是不是磕破了脸?”

石根满不在乎:“没事,磕破了点皮,没事。”

春萼不放心地说:“石根兄弟,我送你回家。”

石根迭忙拒绝:“不用,不用。”

石根推辞不下,只好由了春萼。

在他刚走不远的时候,他没想到又一次被绊倒在街当央,这一跤摔得不轻,好在这次没有再磕在脸上。春萼这时真的不放心了,干脆像战场上营救伤员似的,把石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搀扶着石根踉踉跄跄地回家。

孙福田见儿子被春萼搀扶回来,愣怔了:“石根,你这是咋的了?”

石根懵懂中应付父亲:“你甭管,我没醉,正当神仙呢,神仙……”

春萼走后,石根果真当了一回神仙。

那是云山雾罩般的酒力给他带来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中,他又见到了春萼。朦胧中他看到春萼站在他面前。春萼说:“石根,你就这样忍心离开我们?我们不能没有你,你是我们心目中最亲近的人…… 你在我的心目中比什么都重要…… 人心换人心,难道你就这样忍心……”

此时的春萼仿佛比过去更加靓丽,她的微笑就像路边盛开的喇叭花,那是怎样的一朵呀,像在晨曦中晃动,霞光中,她是一个美丽的天使,特别是她那一头齐肩的短发,在阳光下的摆动更是青春焕发,那是怎样的立体和潇洒……

第三节 父子生意

天刚亮,石根洗把脸,刚要出门,就被父亲拦住了去路。

父亲说:“今天你哪儿也甭去,我有话要跟你说,你既然有杀猪这个本领,咱何苦要为春萼家卖力?你忘记了咱家那片夜潮地?那是我一生最耻辱的遭遇。我想来想去,从今往后咱家也要杀猪,我就不信胜不过他们!再说了,你现在帮了他们,到后来他们再来个忘恩负义或恩将仇报,那时你哭都找不到坟,这你就没想过?”

石根摸着头皮思量了半天才问:“ 爹,你真想杀猪?”

孙福田板着脸,一本正经:“真想杀猪。”

石根娘在隔间里忍不住插话:“他爹,现在人家已经把买卖做起来了,咱怎么能好意思再插一杠,这不明摆着是抢人家的饭碗吗?这可不好,我看你就省省心吧,冤家宜解不宜结。”

孙福田咧嘴一笑:“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个啥,头长在脖子上,手长在胳膊下,我爱干啥就干啥,这叫靠脑袋、靠双手吃饭,谁也别想说谁个不字!”

石根娘说:“石根现不是正帮春萼家吗,如果是不帮春萼家,这事怎么都好说,你想想,昨天还在春萼家,今天就翻脸,这是什么事?”

孙福田很不耐烦:“他娘你少说句,这事我已拿定主意。你知道想当年我为咱那片夜潮地经受了多少烦恼和挫折,到头来他李守财就是死死地卡着那片夜潮地不撒手,你说我是什么心情,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个忙咱不能帮,咱要争口气,再说咱自己干总比给别人干好得多吧?”

石根说:“爹,你以为杀猪是个轻快活?就你和我能干得了?”

孙福田说:“咋干不了?你杀我卖,你娘和你哥打下手,这不正好?”

石根说:“那好,那咱就试试,今天先把自家的猪杀掉,改日再下村收购!”

孙福田一听儿子同意了他的想法,脸色立刻变得舒展开来:“好,这还差不多,这才像给老子争气的样子嘛。”

孙福田说着赶紧为儿子准备杀猪用的家什,石根娘一见老伴上了倔脾气,赶紧凑到跟前说:“他爹,心急喝不得热粥啊,怎么说干啥就干啥,咱家这猪正长身子的时候,我不让你杀!”

孙福田说:“你妇道人家,逢事怎么就想不开,我这是想了很久的决定,你以为我这是一时头脑发热或心血来潮啊?这个世上哪有比做生意能挣钱的,这是钱生钱,钱造钱。你算过没有,一头猪养大能挣多少钱?哪跟咱杀几头猪赚得多?说你笨你就笨,怎么你就笨得像个木头桩子哪!”

一头养了快半年的半大猪,在猪圈里东藏西躲,孙福田和大儿子孙赖想把猪搬倒,没想到这头平时看着很温顺的大白条,这会儿竟一反常态全力反抗,性子也变得异常刚烈,总不让人靠到它跟前。孙赖不耐烦,干脆上前双手抓住猪耳朵,哪承想,却被猪一头拱进了粪便池,这下孙赖难堪了,从粪池里爬上来,抹一把额头的粪水,开始骂骂咧咧:“你们这是杀什么猪,杀什么猪嘛…… 干脆散伙,这活我可不干!”

石根笑了:“杀猪赚钱,你以为赚钱就那么容易?这每一分钱都需要汗水和苦力!”

孙福田心烦意乱,不再吭声。不过他认准的事,不会轻易更弦易辙,“做下去,一定做下去,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次日大早,石根就和父亲推着杀好的猪上路了。石根边走边埋怨:“爹,这头猪,是俺娘大半年的心血,为了这头猪,我不得不满足你这个心愿,可你慢慢就会悟出一个道理——这世上有些事是有人能做,有人却不能做。这叫运,是财运,也是命运。哪路佛念哪路经,命中注定,跑偏了哪条辙都不中!”

孙福田不服气:“你别做点活就喊冤,这买卖我做定了!”

石根苦恼至极,毕竟这不辞而别的行为很令他尴尬,为了躲避长顺和春萼,他直接把猪肉推到集市的一个角落。尽管是个角落,可买卖并不赖,一霎间,人越围越多。石根就此忙活起来……

傍晚,回村的路上,石根最担心的事就是遇到长顺和春萼,可事情偏偏就是怕啥来啥,他刚走几步,竟发现春萼已经在前面等候他了。

石根一见春萼,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会儿一定是她的冤家了。可他的担心有些偏差,春萼并没有拿他当冤家,春萼还像往常那样亲切,隔老远就微笑着跟他说:“石根,我有话跟你说…… ”

石根面颊有些发烫,像做了贼似的,把推着的木车子放在了路边,他不敢直视春萼,满眼全是远处的山和树。

孙福田见春萼拦住石根,也不理会,继续走他的路。

孙福田边走边嘟囔:“既然到了这一步,就让儿子慢慢去解释吧。其实也没啥好解释的,不就是各做各的事吗,又不是谁家妨碍了谁家,这事好说。”

只见春萼说:“石根,原来你有这想法,咋不早说,早知你这样,俺真不该耽误你的事……”

石根惊愕地望着春萼,他发现此时春萼的眼睛特别清澈,言语也自然爽快。春萼继续说:“石根,我想咱还能在一起的好,你占大份,你说了算,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并不妨碍你家的生意,而且是相互帮衬……”

石根听着春萼的话,突然被春萼的这份真诚感动了,震撼了。他望着眼前的山和原野,今天竟是那么辽阔,就连天空也仿佛比往常更高了。

石根一进家门,感到父亲的表情有些异样,果然父亲来了个劈头盖脸:“今天的生意不咋地,钱袋里竟短了几斤猪肉的钱,这可就奇怪了。一秤出百秤卖,怎就会舍了秤?这真是卖出鬼来了……”

孙福田说到这里有点歇斯底里了:“石根,你说这是为什么?”

石根说:“爹,你以为这是卖菜?这是卖肉!这卖肉是需要精打细算一厘一毫都不能马虎,和卖菜有着本质的区别……”

孙福田说:“区别?那秤还不是那秤,那斤两还不是那斤两?”

石根说:“是,当然是,那为什么就能亏?”

孙福田眼睛睁大了,像两颗青杏挂在了额头。在一阵缄默不语之后突然说:“石根,这买卖咱不能做了。”

石根有些纳闷:“咋,这说不做就不做,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

石根娘被父子俩的争吵搞糊涂了:“他爹,你看你,怎么能这样,跟三岁小孩似的,说转性就转性,这可让孩子怎么收场?”

孙福田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没看出来?这做买卖需要买卖人的专注,也就是说这买卖人,必须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而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罢、罢、罢,这买卖是不能再做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做了。让石根还是帮人家做去吧,我实在受不了这份窝囊气!”

石根笑了,说:“那好吧,你可不要再反悔。”

孙福田说:“不反悔,你去吧。”

第二天中午时分,长顺和春萼正做着生意,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天灾人祸会倾天而降。正是生意大忙的时候,忽见三个山匪骑着三匹快马直冲他们的摊点而来,长顺和春萼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一扇猪肉就被抢上了快马。

长顺见强盗如此野蛮,拿起快刀奋起直追,哪承想,还没到跟前,一声枪响就把他撂倒在地……春萼见此情一怒之下扑向前去,不慎却被快马踢倒……

人群呼啦啦涌上来,发现此时长顺已经奄奄一息。

…………

这天的夜晚,春萼躺在病床上,不停地抹着眼泪,她感到这个夜晚特别漫长。石根为她请来了郎中又为她煎药,这让她说不出地感动。石根把煎好的草药一勺一勺喂进她的嘴里,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春萼不几日就能在院子里走动了,这令石根非常高兴。

春萼在院子里拄着拐杖眼圈突然一红说:“石根弟,这事多亏了你啊……”

石根说:“春萼姐,你养好伤后,我们就把买卖重新做起来,几年后,说不定你就是这一带名扬十里的人物,到那时,我们招兵买马,看山匪们还敢为非作歹,他们不跪下叫你姑奶奶才怪!”

春萼被石根这段话逗得第一次破涕为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孙福田铁青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孙福田二话没说拉起石根就走。春萼感到极好的天空骤然黑暗,她望着石根的背影,眼前又一次模糊……

石根跟随父亲回到家,孙福田一肚子的火气兜头就来:“你说你这是做的哪门子生意!你天天跟个小寡妇在一起像个啥?你还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你到外面去听听,大伙对你是个什么议论!长顺没了,你帮她也没的说,可你总不能三日两头地往她家跑,比他家人还用心吧,你说你这究竟是图个啥嘛!”

石根说:“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做人做事要讲良心,春萼刚死了丈夫,自己又负了重伤,她在危难之际帮一把有啥不可……”

孙福田说:“什么不可,我就纳闷,一个寡妇有什么好贪恋的?从现在起,你不得再去她家,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从此我不是你爹!”

石根的母亲这时也在一旁帮腔:“石根啊,你就听你爹一句吧,你爹不会害你。你想想,春萼现已是人财两空,家里遇上这么大的难,你的心也尽了,往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孙福田越想越气,上前一步说:“想当年要不是春萼的父亲不守信用,我们家能是这样?你们是晚辈人,多少有点来往也没啥,可他家万不可深交,你爹这辈子不容易,你不能把盐再按你爹的伤口上吧?我们是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家,在村人面前出丑的事咱不能做……”

石根望着母亲又望望父亲,心平气和地说:“爹,你这是什么话,事态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再说春萼什么地方对不起咱家呀,长辈和长辈之间的恩怨,难道还要再延续到晚辈儿女的身上,这也太小肚鸡肠了吧!”

孙福田说:“不管怎么,从明天起你就好好跟我下地干活,哪儿都不能去,过了这段时间,我和你娘就为你筹划终身大事!”

石根说:“得了吧,我才不要!就你们这小心眼,媳妇进了门,几天还不给气跑!”

石根的这句话没有使母亲生气,反而把母亲逗乐了:“孩子,你这啥话,你这不是太小瞧你父母吗,世上哪有父母不向着子女的,倒有不孝顺的儿女啊。”

石根说:“好,那从明天起,我就跟你们下地,我倒要看看这地里能刨出些什么!”

石根一连几天都是跟随父亲下地,玉米地里,石根和父亲一前一后地除草,时不时伤到了青玉米,这令孙福田很是生气。最后,孙福田忍不住了只好说:“你说你呀,你要让我说你啥是好……”

第四节 野汉进家

这夜,张茂德在家实在坐不住了,便去李守财家。李守财一见张茂德赶忙沏茶倒水:“我正要去找你,你就来了,咱俩正好商量个事……”

张茂德点上一袋烟,默默地吸着,吸几口便不停地咳嗽起来。

李守财说:“茂德,你可是好长时候没来了,凡事要想得开,事事总有个解决的方法,忧愁和焦虑都是眼前的浮云……”

张茂德吐一口烟雾:“是啊,我就是心里犯堵…… 这两天,我心里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是件不小的事……”

李守财说:“啥事,说说看。”

张茂德沉默一会儿才说:“我琢磨着眼下咱村的中年人也该动员起来,要不大家的日子难以安生,咱不能任人宰割,咱得奋起反抗,这几天我一直睡不好。”

“你说得极是,军阀混战,土匪到处都是,要是那小日本再打过来,我们可就真没一点活路了…… 你说这发动群众该怎么个发动是好……”

张茂德说:“以少集多,咱总不能坐以待毙,不行,咱先搞几十支土枪,即使搞不到土枪,长矛、大刀也可以用。”

“对,这些都不能少,家伙什多了才能抵挡外侵!要不咱求邢广原帮咱一把,我知道这段时间他们在想办法搞武器,这就是远见。”李守财说。

张茂德说:“他能帮咱?我看够呛,你没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

李守财说:“这人往往都是财大气粗,咱要做好两手准备,他帮咱当然好,不帮咱也不缺少什么。你家梓林不是和他女儿在一起教书吗,这事最好让他给通融通融……”

张茂德说:“是啊,我咋就疏忽了这一点呢。”

这当儿,李守财的妻子正把饭菜端上了桌,李守财干脆说:“茂德兄,我知道这段你的心事很重,今晚就在这儿,你俩好好唠唠嗑。”

李守财的妻子也赶紧迎合:“就是,张大哥你们慢慢唠,我再给你们添俩菜。”

二人落座刚一会儿,大女儿春萼就急乎乎跑进门,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发生了什么意外,只见她气喘吁吁说:“爹,不好了,不好了…… ”

李守财说:“春萼,你这是咋啦?”

春萼问:“爹,家里有闲置的衣服给我找几件,一个差点被淹死的汉子闯进了俺的家…… ”

李守财和张茂德打了一个愣怔,异口同声:“什么?”

春萼说:“天黑的时候,俺家那头小母猪突然不见了,俺四处寻找都不见,后来就下了河滩,可俺把小母猪找回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汉子瑟缩在俺的炕上,差点把俺吓死。定睛一看,你猜是谁,原来是村北头的二牛。二牛这会被人打得可不轻,白捡一条性命。他说他是为了救月兰……”

张茂德目瞪口呆:“啊……”

李守财:“走,我们去看看……”

张茂德说:“要不我回家拿件衣服?”

李守财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儿有,孩她娘,你快点……”

李守财的妻子赶忙应承:“来了,来了……”

这些日子,二牛一直在琢磨月兰被劫持的事,几天来时不时地在家喝起闷酒,他在集市铁匠铺打了一把二尺长的大刃刀,奶奶见了,感到大事不妙,一个劲地劝他:“孩子啊,你是不是又要给奶奶惹事啊?这些天奶奶的眼皮没白没黑地跳,就担心你在外出什么事,你要是再出点什么幺蛾子,你奶奶可就没辙了……”

二牛说:“奶奶,没事的,我做啥心中有数,你老不必担心。”

二牛说归说做归做,天未擦黑就带上大刀就去了黑石山。可他刚到山坡就被三个从土崖上跳下的黑汉按在了地上。

此时的二牛并不害怕:“大兄弟高抬贵手,小弟专程来找你们刘司令,你们咋能这般无礼,我和你们刘司令从小是一把连,今天俺特意来见他……他要得知此事,还不乐呲了牙……”

三个黑汉可不听他这一套,干脆把他押上了山。刘二椿一见二牛持刀来救月兰,顿时勃然大怒:“好二牛,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来人,棒打三十,扒光衣服扔到河里喂王八!”

二牛白白挨了一阵毒打,并被扒光衣服扔进了河。在河里,他游了大半天,他感到浑身的骨架都散了架。好在他从小练就一身好水性,他开始在水里不断变换起姿势,最后干脆来个仰泳。可不久他就被寒冷侵蚀得有些难以自持了,他需要立即上岸。当他从河滩来到一个家院,才发现这里并没有主人。他来不及多想,干脆一头扎进炕上的被窝……

过了好一会儿,当把房内的主人吓得一声尖叫时,他才从瑟缩中睁开了双眼,这时他已是面色紫青,嘴唇哆嗦得话也说不囫囵。

春萼见他光着身子,转身摸起门后的顶门杠,这时二牛才勉强睁开双眼,那眼神春萼一辈子都不会忘,像要滴血的样子:“嫂,别……别,我这是被山匪打的啊…… ”二牛乞求的目光和话语也像一双乞求的大手,死死地攫住了春萼的心。

春萼一听山匪二字,怔住了:“你真是被山匪……”

“……是为救月兰,才被山匪扔进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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