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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辉 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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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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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野》连载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一节 巧使伎俩

黄昏时分,邢慧娟回到了家。她是在张明晓的陪同下,走进了这个曾经养育她二十年的家。现在的这个家不再是亭台楼阁气宇轩昂,而是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了,完全是一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凄凉。

面对满目疮痍的景象,邢慧娟泪眼模糊:“爹,当初你不听我们的劝,你总是一意孤行,这就是你的结果,现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不可挽回了呀……家人也都跟你遭大罪了啊……”

邢慧娟为父亲烧完最后一沓纸钱,又随张明晓回了一趟张家庄。她想从张得贵的话里知道一些有关父母的情况,结果张得贵一见儿子回来了,扑上去就是一番儿女情长:“儿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我就以为你还活着,你知道,那天我绕着花山找你多久?整整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哪……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父母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吗?”

母亲这时也跟着哭啼起来:“孩子,可把你父母担心死了,你总算回来了,你是怎么回来的啊……”

张明晓说:“多亏在战斗中我看到了慧娟,是慧娟救了我。”

张得贵听完这些才说:“这就好,这就好。只要是死里逃生这就是对祖宗最好的交代,我们不求别的,就求一个保命!”

张得贵在和儿子好一阵嘘寒问暖之后,才把话题转到了慧娟身上。他首先把邢广原对女儿临终前的话题作为中心:“慧娟,你知道你爹最大的心头之患是什么吗?他生怕你再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子女们的每时每刻都牵动着父母的心哪!你知道在你父亲见到你弟从战场上惨败回来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说实话,他不赞成一个女孩子再在战场上厮厮杀杀,昨天下午他一直都在絮叨这个心事。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某种结果,他希望文刚参加游击队,而你,他希望你能和明晓到一个较偏远的地方…… 你们可以做一个教员……也可以去做生意,总之,要比现在让他放心……”

张得贵说到这儿,从衣柜里拿出一样东西,原来是一百块现大洋。

张得贵接着说:“这是你父亲临终前为你留下的家当,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 还是赶紧和明晓离开此地吧,看来这里不知要厮杀多久。你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你们在战场上有个什么好歹,我可就愧对你死去的父亲了。我本想明天就去找你的,现在你来了,正好。我算把你爹的嘱托转告给你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不必再忧虑了,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哪……对这事,你母亲也许都不会知道……”

邢慧娟听到张得贵的这番话沉静片刻说:“张叔,我的事我会正确选择,真让你们费心了。”

张明晓见邢慧娟对父亲的嘱托既没有应承也没有反对,忙说:“慧娟,你爹可是为你好,你可要好好思考……”

这会儿邢慧娟竟忽然变得爽快了:“好吧,张叔谢谢您的一片好心,我的事我会想好,这些钱我现在就带着,我们立马就走。”

张得贵有些惊讶地望着邢慧娟,就连张明晓的母亲也感到意外:“这孩子,说走就走,要走也不能这么急嘛,我们还得为明晓做点准备……”

邢慧娟说:“大叔、大婶,不用了,我们年轻人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们就放心吧!”

邢慧娟一出张家门,翻身上马喊一声驾,枣红马便一路奔跑起来。

张明晓见邢慧娟快马加鞭,有些疑惑,边追边问:“慧娟,你这是要上哪儿……”

邢慧娟说:“玉皇山。”

张明晓问:“你刚才不是……”

邢慧娟说:“说归说,做归做,两码事。”

马蹄声声,夜风嗖嗖,邢慧娟并没有直奔八路军的军营,而是直接去了二丫家。

急促的马蹄声,把二丫娘惊得不轻,她赶紧冲院子里喊:“ 二丫,二丫,有情况—— ”

这时屋子里一阵骚动,当她发现原来是邢慧娟时,才明白这是一场虚惊。

原来廖司令、姚政委正在看望张梓林和月荷。见邢慧娟和张明晓急匆匆地赶来,就感到事情来得蹊跷,还没等廖司令问话,邢慧娟就已把身上带的一百块现大洋递给了廖司令:“这是我爹临终前的一份心意,他让我把这些积蓄交付给部队…… ”

廖司令接过邢慧娟手中的现大洋,感慨不已:“好,你爹临终前还想着游击队,真是难得,我们会永远铭记……”

姚辛明说:“这可真是雪里送炭呢…… 我们不会忘记你爹的大义凛然和不屈精神。”

张明晓怎么也没想到邢慧娟会把父亲留给她的那些钱全部交给了部队,走出二丫家门时,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烦躁说:“慧娟,没想到你会这样。”

邢慧娟说:“就应该这样,怎么,你感到意外?”

张明晓赶紧打个马虎眼:“不、不,我只是感到突然。”

邢慧娟笑了:“我想你会慢慢理解。”

张明晓勉强一笑:“是……我会……”

这些天,张梓林和月荷在二丫家人的照料下,伤势大见好转,前些日子他们躺在炕上不能动,现在竟能起身走动了。

张梓林在院子里边走边说:“躺的时间久了,走路都困难,浑身那个酸痛,看来生命真是在于运动……”

二丫说:“我相信梓林哥的话,我虽没文化,但我知道梓林哥的话不会有错。”

月荷说:“就是,梓林哥什么时候说过不在理的话,你曾经不是在学校教室外偷偷听梓林哥讲过课吗。”

二丫说:“是啊,有一天我从学校教室旁路过,不知为什么在听到张梓林的一段讲课后入迷了,我曾对梓林说,我真羡慕这些孩子,如果人生真有轮回,我一定做个好学生…… 二丫沉了沉又说,我这一生遗憾的是没能上学,我要念上几年书,那该多好啊……我一定会是一个好学生。”

月荷说:“这好说,你这次把梓林哥伺候好,这学可以重新上。有一年的时间,你就会写字、看书、读信件了。”

二丫说:“真的?那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给我当老师,将来你们若是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就可以给你们写信……”

月荷望着二丫天真的样子说:“只要你从现在努力,我相信,不出两年,你就是一个识文解字的人了。”

二丫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她遐想着:“要是和平年代该多好啊,我一定会是一个识很多字的人。”

这年初春,为适应抗日斗争的需要,部队奉上级指示,选派部分干部和战士,分别到鲁南和延安学习,谁料,就在穿越河滩时,突遭汉奸伏击,赵德强率领的三连一排全部遇难……

这是一个沉闷的夏日,几天几夜的细雨淅淅沥沥,王特派员率部已被困一天一夜了,日军双面夹击,致使部队损失惨重。

王特派员声嘶力竭做最后的动员:“同志们,我们要尽快打开一个缺口冲出突围!”

一连连长张德强第一个冲锋在前,他边跑边喊:“同志们跟我来,冲上去——”

可哪承想,就在此刻敌人的机枪突然喷出了火舌,一阵突突突的扫射,战士如秋风扫落叶般倒了下去,赵德强身中数弹,几个趔趄便再也不能动弹。

赵晓勇望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说:“王特派员,你总是这样凭自己的冲动蛮干,再这样打下去,我们一连就全没了……”

王特派员说:“就是剩我一人,我也要冲过去!胆小鬼,给我冲——”

就在这时,王特派员突然中弹倒下,赵晓勇呼喊着扑上去抱起王特派员:“特派员——特派员——”

王特派员躺在赵晓勇的怀里,慢慢睁开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这是我一生中打得最惨的一次仗,你扶我起来,起来…… ”

赵晓勇说:“王特派员你负伤了,我背你走…… ”这时王特派员的头却倒向了一边。赵晓勇禁不住再次呼喊:“王特派员——王特派员——” 王特派员已经听不见赵晓勇的呼唤。

傍晚时分,廖司令命令一个连的兵力火速增援,不料却又被日军团团包围。

战士们一次次地突围,一次次地又被敌人围困。赵晓武在阵地上终于找到了赵晓勇,兄弟二人一见禁不住失声痛哭。

赵晓武:“哥你还活着……”

赵晓勇:“兄弟,敌人这是给我们下的套,他们这是故意放你们进来的,你看看这四周全有敌人的埋伏,我们已经钻进了他们的口袋啊……”

赵晓武说:“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没想到我们天天研究口袋战,到头来竟让小鬼子给我们撑起了一个大口袋,我们得赶紧想法子,把这个口袋给捅破!”

这时敌人的机枪又一次扫射过来,战士们赶紧躲避在战壕。

赵晓武说:“同志们,不许开枪,我们现在要保存实力,寻找机会再作突围。”

好在天渐渐黑下来,雨也停了。这夜雨停下来的夜幕像锅底,漆黑得伸手不见手指,战士们终于迎来这天赐良机般的夜晚。

二牛望着这漆黑的夜幕,却在心里暗暗嘀咕,人不能被尿憋死,等待不是办法。

赵晓武发现了二牛的焦虑,“你想干什么?”

二牛说:“我想撒泡尿。”

赵晓武说:“原地解决。”

二牛说:“我想屙屎,屙屎也在原地?”

赵晓武:“这个我不反对,但必须遵守部队纪律。”

二牛这一离开连队,就有一个奇异的念头在脑海萌生:混进日军内部也许是一条生路,决不可坐以待毙。赵晓武,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那种自以为是的做派。为什么部队让这样的人率兵打仗,让这样的人带兵打仗那不把大家都带进死胡同才怪呢!刚开始就不该这么横冲直撞,这样最容易暴露目标,可你倒好,一不看战势,二不看地形,只顾一味地拼命,自己却落了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风打花枝梢,枪打出头鸟。现在你应好自为之了。既然到了这一步,好死不如赖活着,兄弟对不起了,我二牛要自寻一条生路了…… 活着我还是二牛;死了可以说我是个叛逆。无所谓,随你们说去好了……

二牛这样想着,跃出战壕,向河道慢慢靠近。

白天他已经看好,要想逃出虎口,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从敌人的眼皮底下穿过,然后再顺河而下。否则,你就是旱地之鸭,你就是瓮中之鳖。可是这靠近河滩谈何容易,敌人早已对可能潜逃的地段进行了封锁,五十步一岗八十步一哨,像一张天罗地网把游击队死死地困在了山坡。

二牛为了靠近河道,几次险些中弹;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他只好采取投石问路的方式,把身边的石子一块块抛向空中,每一块石头的抛落,都会招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当敌人在经受无数次风吹草动之后,渐渐也有了麻痹的迹象,显得不再那么大惊小怪了。这就好,二牛认为时机已到。

就在这时,他突然被脚下的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这一下使他发现了意外。他摸到了一双军靴,是日军军官才有的军靴,再顺着军靴往上摸,他又摸到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他的心禁不住咯噔一下,随后是一阵莫名的狂跳。不是恐惧,这里已经没有恐惧。而是一个突发的设想在心中豁然开朗:换上这家伙的军装,岂不是老天的恩赐!

于是他赶紧脱掉尸体的衣服,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摸到了尸体胸部的一大摊凝固的血迹,随即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这不禁使他一时踌躇了。他迟疑片刻,决定不再犹豫,既然是老天的恩赐,就应无愧于这份盛情,血迹算什么,穿上它也许是件再合适不过的救命稻草呢!

当二牛急匆匆地换好衣服时,他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了一种成就感,像真正逃出了敌人的包围圈那样欣慰。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要整装待发的时候,意外突然又发生了,三个黑影正寻寻觅觅地向他走来。

这让他大生疑惑:怎么办?轻举妄动显然会暴露目标,只有隐蔽,可这隐蔽又哪有隐身之处?看来只有装死了。对,只有装死才是此时避险的万全之策,可这装死怎样才能装得惟妙惟肖呢?

二牛几乎没有多想,顺手就把中指咬破开始在脸上乱抹,这一抹倒好,他又闻到了方才那股血腥之气。二牛还是有点太侥幸了。事情与他想象的恰恰相反,他没想到三个黑影很快将他包围。原来他们寻找的正是方才的那具尸体,其中有一位竟是一名日本女军官。就在这名日军女军官打手电查看他衣服番号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容貌,那是一张俏丽的面孔,水汪汪的眼睛立时在炽亮的电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诗化之美。

他猜想那一定是在与他做最后的道别,他脑海里立即产生出一个奇异的幻想——那是在为方才的那具尸体而想,你小子可真有福气,有这样的女子为你送行,你死得值!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日本女子竟做出了令他更加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猛然俯下身把面颊靠近了他的耳郭,她的窃窃私语,听上去温柔而又动听,可惜他一句也听不懂。全然似在为他诵经,那是在对在天之灵的一种安慰与祝福。

就在这一刹那,二牛豁然起身,猛地将这个女子抱在了怀里……两个随从立时呆傻。

“你们可以活命,但这个女人我要留下……”二牛说。

…………

二牛还是没有逃出阵地。不过却带回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人质。这时人们才知道她竟是小田一郎的未婚妻——山萸惠子。

赵晓武一见此情,顿时恼怒:“二牛,你小子行啊,这时候你还记得玩女人,我要对你军法处置!”

二牛慢条斯理:“连长,你这……就不应该了,有了这日本女人,说不定她会救了咱全连,这是人质,你懂不懂?!”

二牛的话提醒了赵晓武,气氛一下子由紧张变为了沉静。

对呀,绝处逢生、绝处逢生哪,这……我怎么就没想到,二牛,我又一次错怪了你……

次日,天色特别的好,也特别的蓝。战斗打响之时,一个令日军胆战心惊的场面突然发生:山萸惠子被二牛押出了战壕,二牛以嘶哑的嗓音在阵地上高喊:“次山一郎,你看看这是谁!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想让她活命,就得撤——要不然她就没命——”

一霎间日军安静了。显然这个意外对他们震慑不小,过了一会儿,便传来翻译官白铁的声音:“……好兄弟,次山太君同意撤退,不过你得先把人质放了……”

二牛说:“你们先撤退,我后放人,我用我人格担保,她不会损伤一根毫毛!”

又是一阵沉静,不过这沉静对游击队员们来说竟是那么漫长。

这时山萸惠子开始用日语向次山一郎喊话,她的喊话是急促的,也是流利的。

次山一郎:“小田一郎是我同乡,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这可是战场,战场是不允许讲私情的,看在我和小田君多年共事的情分……”

日军果真开始陆续撤退了。绝处逢生的确是应该庆幸的,在这个难忘的日子里谁都在为死里逃生而庆幸。

部队返回到军营,大家开始准备吃晚饭的时候,赵晓武说:“二牛这小子看来就是有两下子,这回一定为他开个庆功会。”说到这儿,赵晓武开始四处寻找邢慧娟,可他发现此时的邢慧娟已经不见踪影。于是他开始高嗓门地大喊,“邢慧娟——邢慧娟——” 喊声过后,仍未见邢慧娟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战士急匆匆地跑来报告,有人发现张明晓和邢慧娟已经骑马离开了连队……

赵晓武打了个愣怔,难道邢慧娟和张明晓这是要做什么?她可是刚刚为部队贡献了一百块现大洋的啊……

赵晓武越想越费解,干脆吩咐:“带几名战士,追!无组织无纪律,这个时候他们竟敢不辞而别。”

这天夜里,张梓林听到邢慧娟和张明晓擅自离队的消息,心情非常沉重。他心里一直都在嘀咕:难道他们这时……

二丫说:“邢慧娟是大乡绅的女儿,她本来就吃不了这份苦,可她硬是来充当什么爱国志士,到头来还不是原形毕露。”

月荷说:“她出身富裕家庭,从小受到许多安逸思想的熏染,她为什么这样,还不是看游击队都是些穷人?她给那一百块现大洋是想让游击队多看顾她一眼,现在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她一定是……”

傍晚,连队开饭之时,张明晓就把邢慧娟叫到一旁央求道:“慧娟跟我回家一趟,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们最好回去一趟。”

邢慧娟一听是这事,犹豫片刻才说:“那好,我陪你,不过我得向连队请个假。”

张明晓说:“这个假我去请。”

张明晓说完装作要去请假的样子,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去,走不远又回来了。

邢慧娟和张明晓走出连队不多时,张明晓就带领邢慧娟拐进一条往日很少走过的山路,邢慧娟深感莫名其妙。

张明晓说:“慧娟,我们逃吧,你没看今天的形势,要不是二牛抓住那个日本女子,我们恐怕全死在战场上了,现在我这心还在哆嗦哪,如果我们再执迷不悟,到时死后连块尸骨都让家人找不到……你说惨不惨,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你爹的意思也是这样,他希望我们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过一份清静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今晚你必须跟我离开此地。”

邢慧娟质问:“你想逃跑?”

张明晓没有说话,上前把邢慧娟紧紧地抱住。

邢慧娟说:“张明晓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如果你要再不放开,你就是叛徒,叛徒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

张明晓不以为然:“我不管,今天我就是要带你离开这儿,你知道这是我想了多久的决定,那一百块现大洋,是你爹留给你保障今后生活的保命钱,没想到你却奉献给了游击队,你也太糊涂了!你爹在临死之前就把你托付给了我,你现在已是我的妻子…… 所以说今天我必须对你负责,必须带你走,如果我们再不走,很可能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见阎王的你知道不?你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呢?!”

邢慧娟打了个愣怔说:“明晓,你不要信口雌黄!告诉你,婚姻大事,我父亲再怎么许愿,不经过我的同意也是废话!你赶紧放开,要不后果你要自负!”

张明晓说:“女人之见,今天我就是捆也要把你捆走。到时你自然就会明白,我不能违背你父亲的嘱托。”

说到这儿,张明晓有些气急败坏了,他果真从腰间抽出一条绳索,把邢慧娟来了个五花大绑,她的双眼也被一条毛巾扎住。

邢慧娟不知道在马上待了多久,可张明晓怎么也没想到,山路上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追随而来,一声呵斥让她感到是那么耳熟:“张明晓,你竟敢捆绑我姐?你好大的胆!”

张明晓见大势不妙,喊一声驾,策马便跑。

张明晓眼看就要溜之大吉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口哨,那马听到哨声立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开始向相反的方向奔跑。

张明晓焦急地猛拽马的缰绳,可马这会儿哪会再听他的指令,一个劲地直奔邢文刚而去。

张明晓此时只想再做一番解释,可他哪想到一声枪响,便栽落马下……

邢慧娟和弟弟来到二丫家时,把大家吓了一跳。二丫和月荷高兴得异口同声:“慧娟,你这是……”

张梓林说:“我就说嘛,慧娟她怎么会。”

第二节 结识夏家

根据作战部署,张梓林又一次接受一个新的战斗任务——潜入铁山矿发动抗日武装暴动。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不仅是异常艰巨,关键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作战方案会议上,赵晓武第一个发言,想彻底取得这次战斗的胜利,我们首先要到矿工中去、到矿区的井下去……

二牛说:“对对,我们首先要混进矿区的井下,在敌人的心脏内搅个天翻地覆!”

张梓林从二牛的话语中得到了启示,深入矿区,何不先从矿工那里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做计议?可眼下大哥和邱兆安都不在了,要了解矿区的情况,该去找谁合适呢……

二丫说:“陈大亮,陈大亮不是一直在矿井做矿工吗?找他了解情况比任何人都合适。”

二丫的这个提议恰到好处,一下子把气氛调动起来了。

张梓林说:“对呀,眼皮子底下就有要找的人,怎么绕起弯来了。”

二牛说:“前阵子我想动员他参加游击队,可他年迈的母亲想不开,说什么,扛枪打仗好命不长,俺就一根独苗苗,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不就断了香火?特别是经历日军几次扫荡后,她说什么也不让儿子参加游击队。”

二丫说:“半年前,大亮娘在田里做活,突然被四五个日本兵团团包围,几个日本兵以为这次围住的是一个年轻妇女,没想到是一个老太婆,于是扫兴地踹她一脚,就这一脚,她得了一个怪病,逢人就笑,笑起来还没完没了。有一天夜里,她自己去了陈大亮父亲的坟茔,仰面朝天微笑着离开了人世。”

张梓林说:“陈大亮我们要争取他,同样是侵略者的受害者,我们一定要把他拉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傍晚,村子里炊烟袅袅,村东一家院门前,张梓林和二牛在等待,因为这个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在他们决定扫兴而归的时候,陈大亮才出现。原来他是加班刚回来。暮色中的陈大亮看上去比往常有了明显的消瘦,那瘦削的面颊,在一道道额皱的衬托下,显得老练而沉稳。陈大亮一见张梓林就说:“梓林兄弟,这些天我正要去找你们,只是矿上管理太严,过去矿工请假拉班还勉强,可现在一般都不允许。最近矿上又有了新规定,一个劲地抓产量,这些日本人真是得了疯魔症,只催矿工拼命,却不管矿工死活。我已半年没领到工钱了。领不到工资也不能擅自离职,前阵子有几个罢工辞职的,都被新矿长夏胡混给整死了,说他们私通八路……”

陈大亮说着把张梓林让进房内,这是一个缺少有人打理的家。房内客堂里的桌椅上布满灰尘,就连平时吃饭用的锅碗瓢盆也是散落一地。

张梓林和二牛只好拿个小板凳坐了下来,张梓林说:“大亮哥,最近二牛几个要下矿,你给通融一下如何?”

陈大亮说:“这……恐怕不行,这主要是他们对新增的矿工审查特严。”

二牛说:“我们就是来让你想个办法的,无论如何你要把我们几个带进矿区。”

陈大亮沉默不语,半天才豁地想起了什么:“要不这样,最近新矿长夏胡混的儿子要结婚,我们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去随个份子,我认为这样合情合理又顺理成章……”

张梓林说:“这主意不赖,这可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急了出神仙了……”

这日清晨,二牛、石根、邢文刚三人在陈大亮的带领下,直奔夏胡混住的村子——夏王庄。

大家行走在山路上。槐花盛开的季节,路两旁蓊郁的树木像挂满了雪花。

陈大亮说:“你知道这个瞎胡混是怎么当上矿长的吗?原来夏胡混是矿上的一个仓库保管员,平时经常跟孙二秃鬼混。有一次他和孙二秃赌了一把,没想到这次竟把自己的家产全给赌了进去。孙二秃到他家一看,说,你的这点家产算什么,把你老婆输给我几天得了,不就几天嘛。夏矿长当时不同意,琢磨半天才说,这不行。孙二秃说,啥不行,这不输宅子不输地,你倒不舍?你说这个债该咋还?夏胡混这会儿瞪眼了,思虑半天只能哑然,最后又只得默许。

“没承想,夏胡混的媳妇两天后回到家,满脸红晕说:“夏胡混呀夏胡混,你今后就叫瞎胡混吧,我已经为你牵线搭桥,让你和孙二秃成为拜把兄弟,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说咱不这样又能怎样,这才是真正的瞎胡混嘛……”

“夏胡混没想到事情真像老婆说的那样,事隔不久,就接替了孙二秃的角色。这下夏胡混觉得自己不再是过去的瞎胡混,而是在矿井上能呼风唤雨的夏好混了,因为他有了这个权力,不但让人高看一眼,而且投其所好的人也多了,投其所好的人一多,他的衣兜也就慢慢鼓了起来……”

大家听后一阵哈哈大笑,笑得精神抖擞。

此时,夏王庄的气氛仿佛被夏胡混一家全给带动起来了,街头巷尾不远就会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都在等待夏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那一刻。这一天,夏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像要开大会一样热闹。等靠近时,才发现这里正在举行一个特殊的礼仪,只见夏胡混的老婆花一朵正坐在家门前的蒲团上,双手合一闭目养神状地咕咕哝哝,但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像是在祈祷。

果不其然,花一朵正是在向玉皇大帝求祥纳福,乡亲们对她的这一做法看法不一,有的偷笑,有的沉默,还有的赞同。那些甘愿在她面前危坐的,大都是些中年妇女,眼下花一朵显然是村子里的大神头。

二牛说:“他娘的,这是搞的什么名堂,看来这夏胡混的老婆在这夏王庄还是个爱出风头的人。”

陈大亮说:“二牛兄弟,少说话,我们也跟随人群跪下吧,别看花一朵闭着眼,其实她现正眯着眼瞧大家呢,看来今天凡来她家随份子的都要在她门前接受这份礼仪,这叫恩典。用她的话说,绝不让尘世间的霉气进她家,她儿子定亲时就是这样。”

二牛只好带领大家在人群的最后跪下。二牛说:“只要神能保佑此次行动顺利,就是跪一天也值。”

按照乡下的风俗,结婚前一天是最忙的日子,这天七大姑八大姨还有自己家的亲戚都要来祝贺,这会儿夏家真是热火朝天了。里里外外有几百人前来贺喜。陈大亮带领二牛在账房里随了份子,便开始帮夏家忙活起来了。搬桌摆椅,涮涮洗洗,一个上午几乎没停歇,直到开席时,才见夏胡混露面。只见夏胡混这会也大腹便便,像一位长者。他站在院中央满脸微笑,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陈大亮故意来到他面前表现自己,果然还真引起了他的关注:“呵,陈大亮,今天你也早来了,你小子眼睛好使,知道我眼下缺人手……”

陈大亮赶紧说:“夏矿长,我知道今天你家忙,所以才带了几位兄弟来……”

夏胡混笑了:“好,这时候想着我夏某,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关照的就知会。”

陈大亮说:“夏矿长,我几位兄弟过几天想到矿上做矿工,您看这是不是能……”

夏胡混这时把目光投向二牛他们,几分钟的沉默后才点头说:“可以,他们身体还是蛮结实的嘛,是干体力活的材料,不过到了矿上,一定要守规矩,干不好我可不客气。”

陈大亮赶紧奉承:“谢谢夏矿长,我这几个兄弟遇上您,真是福气!”

此时,令二牛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突然发现了刘大椿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走进了夏胡混的家院,好在夏胡混笑脸相迎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二牛趁机扯一把石根说:“走,咱到后院。”

后院是夏胡混安设厨房的地方,在这里很快就都能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洗菜、劈柴、帮厨,样样都成。

二牛赶紧提着水桶去了井边;石根也拿起斧头为厨房劈起木柴。这一刻他们最为担心的是刘大椿会突然出现在后院,那样他们的这次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正午时分,酒桌上的气氛开始渐渐活跃起来,从谦虚谨慎到唯我独尊,几杯酒之间,夏胡混为陪刘大椿 ,竞猜起了饮酒令:“三三三,六六六,五魁首、八大仙…… ”一时间大家把酒喝得云山雾罩,天昏地暗。刘大椿酒兴至极还唱起了信天游:

喜鹊登枝叫喳喳

新娘披红到俺家

大红盖头一揭开呀

怎么变成了小甜瓜

小甜瓜呀入洞房

一对新人捉迷藏

你偷瓜来我摘枣

偷个娃儿满地跑……

歌声毕,掌喧然。一阵浪潮又把酒宴推向新高潮。

第三节 默契井下

矿井下,二牛张望着这个和地面截然不同的世界,感到既新奇又险峻,还有几分黯淡之中的担忧,那利齿般的矿石,像狮子开大口似的夸张着狰狞的面孔,简直就像个鬼魅世界。

此情此景,不免让二牛联想起张梓林与他分别之前的情景:“这次深入矿井,时间紧任务重,要以最快的速度,尽快选择有利时机,确保暴动顺利进行,万不可掉以轻心,如果发现问题,要多动脑筋,切忌感情用事……”

好在二牛他们很快被分到了三个班组。二牛参加的班组有七人。班长老赵作班前训话:“兄弟们,我看咱这班上的就是那老太太熬日头,一天不如一天了。不过我还得告诫大家,无论怎样,我们可是带着全家的重托,万不可挣不到钱再输了老本,那样咱就不合算了。因此我奉劝大家,时时刻刻要绷紧安全这根弦!”

哪承想,此话刚完,一巷道突然塌方,老孙被埋在了乱石下……

大家七手八脚把老孙扒拉出来,老孙已经没有一丝生息。

夏胡混来到现场一看,二话不说开始大发雷霆:“这是怎么搞的,像这样的情况,纯属干活不长眼,也叫自作自受。”话音刚落,呼啦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一死一伤。死者姓钱,和老赵一般年纪。当大家把老钱从矿石堆里拖出时,老钱的脑袋被砸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鲜血像泉涌一般流淌。

这回老赵泣不成声了:“我的钱哥哥,你咋成这样了…… 狗日的,你们这是在榨取我们的骨髓哪……”

二牛来到老赵的跟前,拍一下老赵的肩膀,说了压在心底的一句话:“赵大哥,现在我们要赶紧要求矿上为死者处理后事,他们应该对此事作出合理答复。”

老赵猛然抬起了头,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二牛,半天才说:“兄弟,日本人是不会搭理我们的,前几天已经有好几起这样的事件,他们给的抚恤极少,如果我们继续要求,他们就会以武力镇压……”

二牛火冒三丈:“不行我们就跟他们反……”

老赵惊愕:“反?怎么反? 那我们岂不死得更快?”

二牛:“夺了狗日的枪,跟他们拼!然后参加游击队!”

老赵又一次端详起二牛,像端详陌生人一样,眸子里有了些许怀疑的成分,这回不是愣愣地而是怔怔地望着二牛,一阵沉默之后才说:“看样子,你就是游击队!”

二牛干脆说:“你可以这么想,游击队全是你我这样的苦难兄弟。”

这回老赵的目光不再疑惑了,而是有了些许犹豫:“不对,八路军游击队会跑到这儿受这窝囊气?”

二牛说:“我是受领导之托,前来发动大家的,目前小日本正在疯狂地掠夺我们的资源,你说我们不奋起反抗怎么办?只有发动群众,才能彻底破灭日寇的黄粱美梦,行动起来,我们只有行动起来,别无选择!”

石根被分配到的是井下作业二巷道。领班的姓葛,大家习惯称他老葛。其实老葛并不老,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老葛和他的见面礼就邀请他掰手腕。老葛伸出右手:“兄弟你既然来了,就得先过这一关。”

石根说:“葛兄,我不敢跟你比,兄弟一见这场合,就怯,一怯我就想尿裤子,你还是饶了我吧。”

石根这样一说,大家哈哈大笑。石根又说:“其实我们根本就不应在这些事上费脑筋,你们想想,眼下我们正处在什么样的环境,还有心取乐?反正我是没这份心情。”

石根的这句话,像给大家泼了一瓢凉水,虽然力气较量躲过了,可老葛还是不想就此作罢。老葛说:“兄弟,我怎么能饶你,其实你就不是盏省油的灯,现在只是不想表露而已。”

石根说:“哪里,兄弟无能无为,只想在此和大家混碗饭吃。”

老葛说:“那你先把那块大……大矿石搬过来。”

石根只好服从。石根刚搬过那块大矿石,老葛又说:“石根,你再把它搬回去。”

这下可把石根的火气给激起来了:“老葛,我怎么就不明白,我们这样为小日本卖力,到头来究竟是图个啥嘛……”

老葛说:“啥也不图,图的就是让大家挣到钱,不挣钱,我们来干啥?你说你明明知道这是在为日本人卖命,为啥还要来这儿?你不是也为了挣钱?”

石根有点不以为然:“不能完全这样认为。有的人是直接挣钱,而有的人却是间接挣钱。二者看似相同,却有本质不同。”

这句话让老葛纳闷,老葛问:“那你说说你的理由,你若能说服我,你从此就是我老葛的哥!”

石根这回不能退缩了:“此话当真?”

“反悔者是这个。”老葛做了一个王八行走的动作,“大不了你就是带我拉杆子,我也在所不辞!”

石根这回精神头来了:“好,那咱就比试比试!不过这次你想反悔也不可以了!”

老葛说:“君子一言九鼎,岂能儿戏!”

老葛哪会想到,他一出手就被石根扳倒。

老葛与石根比试结束时,两行热泪下来了,他抹一把眼睛,“你真是我的第一个对手,看来我这班长当到头了,我本想让全班跟我死心塌地一条心,有一天我好带领他们跟这狗日的讨要工钱,看来我还是不能胜任……”

石根立即打断了老葛的话:“葛兄,你不要悲观,这跟小日本要工钱,也要讲究策略,现在我们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我们的团结,只有团结起来我们才能跟小鬼子干!小打小闹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从现在起你就得开始听我的,换个想法,保准会让你讨到你该得的工钱,可以说,只有这样才能水到渠成!”

老葛听到石根的这番话半信半疑:“什么叫水到渠成?”

石根理直气壮:“拧成一股绳,跟小鬼子干!”

老葛说:“哦,我明白了,老弟,咋干,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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