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梅
网站用户
第一章
天亮了，解放了……
1
1949年的5月，解放上海的脚步已然临近。
当解放上海的总攻的命令发出后，根据总前委指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主力，迅速控制浙赣铁路沿线。第三野战军集结所属各大兵团，兵分两路采取钳形攻势，从浦东、浦西两翼迂回吴淞口，以切断蒋军的海上退路，形成关门打狗的态势。进而解放军即将以排山倒海之势对国民党重兵据守的上海展开城市攻坚战。
此时，蔺子峰营长正带领他的突击营，一路冲锋陷阵，像猛虎下山般连连攻破敌军阵地，势如破竹般向上海城逼近。
在攻占昆山、太仓、嘉宝、浏河之后，蔺子峰的突击营继续向月浦纵深猛进。月浦国民党军依托坚固的钢筋水泥碉堡群，在大炮和飞机的支援下拼死抵抗并连续反击，致使突击营进攻受阻，全营伤亡惨重。
“他娘的……”蔺子峰脱下帽子，擦了一把脸上夹着泥土的雨水、汗水后狠狠地骂道。
蔺子峰，高高的个子，天生一头卷发，浑身透着一股干练劲儿，加上英俊潇洒，真是一表人才。他是由地下党转送到延安学习过的年轻军人。这次解放上海攻坚战，蔺子峰担任突击营营长，在战火硝烟的洗礼下，他变得更加沉稳、干练，从容不迫。
“报告营长，二连连长被敌人的炮弹击中了，受伤严重……”
“报告营长，三连二排排长牺牲了……”
“报告营长……”
通信员嘴边流着血，他瞪着通红的眼睛不停地跑来跑去，带来的几乎都是战士们受伤或阵亡的消息，让蔺子峰心里一阵阵心痛。
说起来，蔺子峰率领的突击营，仗一直都打得相当漂亮。部队长驱直入，连战连胜。可眼下他跺了跺脚，招手示意通信员：“去，把教导员和连长们都给我叫过来！”
战火在纷飞，他和教导员在隆隆的炮火声中，仔细分析敌情，迅速调整了作战方案：紧急请求后方炮火支援，以重火力掩护突击营打响攻坚战。
在我军一阵炮弹如雨的轰炸下，蔺子峰派出两个加强连从侧翼迂回，自己亲率两个连在重火力的掩护下正面攻敌，并派出十多个爆破组分头进击敌人的碉堡群。
打了整整一天，终于扫清了障碍。黄昏时分，部队乘胜追击直插市区，进行着近距离的街战和巷战……
蔺子峰率领突击营一鼓作气冲入市区后，看到一些街垒、大楼火力点的敌军残余还在负隅顽抗。看到兄弟们一个个倒在敌人的枪口下，有人提议用炮轰：“营长，这街上的暗垒、火力点怎么办？再不拿炮轰，倒下去的兄弟们会更多。”
“不行，部队规定，街战巷战不准使用重火炮攻击。”蔺子峰严厉呵斥道。
眼看突击营的伤亡严重，蔺子峰恨得直咬牙，他一个健步跳出掩体，手中的枪一挥，亲自带领战士们穿插街巷，一直打到南京路，直到全部扫清残敌。
枪炮声越来越稀，夜晚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根据上级命令，进入市区的部队一律不准扰民，要求就地休息，天亮后撤出。蔺子峰和教导员迅速安排各连清点战场。在检查所剩的兵员和将装备清点就绪后，蔺子峰便命令全营战士们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整装并就地休息。
安顿好战士们后，蔺子峰靠在一处门槛旁草草啃了点干粮，喝了几口水，坐下来点了支烟。随着缕缕烟雾喷吐出的一个个烟圈弥漫开来，他的思绪在翻滚……
此刻，他清楚地知道，为使上海这座城市能较为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我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陈老总将这场战争形象地比喻为“瓷器店里捉老鼠”，邓政委在动员会上强调军政双赢，粟裕司令员严令部队进城后，不得扰民，要秋毫无犯，即使付出再大代价，也要保全城市的完整，因此这一次进城他们没用重炮，单凭轻火力和敌军搏杀，牺牲了许多战友，伤亡惨重，但总算没有辜负上级领导的重托。可是想到那些在此次战斗中牺牲的战友，蔺子峰坚毅的面庞露出了痛惜的神情。
转念，蔺子峰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李香凝。自从蔺子峰在延安与李香凝在鲁迅艺术文学院同窗后，李香凝就成了蔺子峰全部爱恋的归宿，他深情地爱着李香凝这个让他心动的姑娘。随着缕缕烟雾的飘冉，他仿佛看到李香凝在鲁艺时孜孜不倦的学习身影；看到她在军训场中摸爬滚打的飒爽英姿；看到她在排练文艺节目时的青春活泼；看到她在解放区巡回演出《兄妹开荒》时扮演妹子角色的悠然俏姿……
“香凝，你跳的秧歌真好看！”
“子峰，来，你也扭起来。”
“我?不行不行,我不会。”
“革命战士可不能轻易打退堂鼓呦。”
一想到这里，蔺子峰嘴角浮上了笑意。他想起自己和李香凝携手于鲁艺学堂，共同学习，共同生产劳动，曾经漫步于农野田间探讨人生，或并肩于月色柳荫之下畅谈理想。直到毕业后，两人各赴疆场再无见面。这次参加解放上海战役前期，蔺子峰巧遇鲁艺一位同学，才从他那儿得知李香凝正在外围黄村集训待命，不日即可随陈毅进城接管政权。想到战役结束后，就能看到心上人了，一股股暖流霎时涌遍蔺子峰全身……
想着想着，蔺子峰欣慰地笑了。他扔掉手中的烟头，站起身来注目巡视了一圈，看着街道两旁屋檐下，整齐排列着已沉沉睡去的战士们，不由心生感动：多好的战士，多么严明的纪律，这样的场面只有共产党的军队才会创造出来！
黎明时分，蔺子峰起身整肃队伍准备撤离。那些起早开门的各户百姓，蓦然见到纪律严明、露宿街头的战士们，无不为之感动，纷纷前来热情慰问。蔺子峰微笑着与他们亲切地打着招呼。待办完移防交接后，蔺子峰带领独立营全体官兵悄然离开市区，回到了驻防郊区的团部集结待命。
2
天亮了，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胜利的旗帜在高高飘扬，解放上海的庆祝仪式隆重举行。
上午十点，南京路上开始了庆祝活动。全副武装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威风凛凛、几步一岗地肃立在马路两旁；工人纠察队戴着红袖章，在重要路口认真地维持秩序，严格检查着进入市区的人员。街头的人们，手里举着小红旗夹道欢迎解放军进城。放眼望去，一路上红旗招展、彩旗飘扬，数十万游行的群众涌上街头，整座城市汇成了欢乐的海洋。
庆祝大会，在陈毅市长的宣告声中开始。隆隆的礼炮鸣响了，欢快的人群沸腾了，楼顶的宣传单如漫天飞舞的雪花飘洒下来。在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中，人民解放军威武雄浑的坦克车隆隆地开进市区，装甲车、美式军车一辆辆缓缓驶过，紧接着是英姿勃发的骑兵部队。精神抖擞的骑兵们，手执亮闪闪的军刀，跨着一匹匹久经沙场的高头战马循序而过。紧跟其后是浩大的游行队伍和庆祝解放的各式彩车、表演队迎面而来。
只见行进队伍中，一列身着解放军军装的女兵腰鼓队正英姿飒爽地走来。她们一式的红绸带斜系着右胯肩的腰鼓，看上去年轻而富有朝气，精神抖擞而整齐划一，她们边走边跳着有节奏的腰鼓舞步，格外的引人注目。这些年轻腰鼓队的女兵们，都从解放区来，别看她们只有二十出头，个个都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她们节奏分明婀娜多姿，直让路边人看得连声喝彩，交口称赞。
腰鼓、秧歌的队伍刚走过来，又见那彩车的后面，舞狮子在街头表演起来，穿着喜庆服饰的小伙子和姑娘们载歌载舞，纵情欢乐。尤其扮演列强的小丑，满脸涂着油彩，滑稽可笑，那被鞭挞着的丑陋的形象，一招一式逗得人们哄然大笑，给南京路带来了浓郁的节日气氛。
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随着歌声起处，英姿飒爽的女兵腰鼓队，又开始有节奏地挽着花步跳了过来。她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之光，优美的舞姿放射出女兵们特有的风采，展现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打腰鼓的队伍中，一个身材优美、舞姿飘逸的女兵李香凝跳得格外动人，她手起槌落之际，妩媚的动作不时引起人们的赞叹。正当她跳得出神入化时，右手顺势一扬，手中的一根鼓槌突然失控脱手飞向空中，人群中“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只鼓槌，像舒展彩带的花仙子腾空飞舞，慢慢地从空中飞落下来，在阳光之下鲜艳夺目……
这时，一辆敞篷美式吉普车响着鸣笛，顺着跳舞的人群一路开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飘舞的鼓槌叮咚一声，正好砸在吉普车上那个英俊帅气的青年军官身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滑在那人怀里。
“是谁呀，谁他妈的乱扔！”军官拿着鼓槌一脸怒气地寻找扔鼓槌的人。
李香凝急忙从跳舞的人群中跑了过来，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连连道歉：“首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打到您了。”
那军官抬眼看到面前跑来的女兵：一身洗白的军装，满面飞红，两眸清水，真是眉清目秀。她正在不停地给自己道歉，那惊魂不定的情态，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反而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原本古铜色的脸腾地蹿红了。
他急忙跳下车来，用双手将鼓槌送到女兵面前，温和地说：“女同志，是你的鼓槌吗？请原谅我刚才的鲁莽语言！”
两人对视了一下，李香凝看到他一脸真诚与憨厚的样子，不禁释然一笑，感觉轻松了许多。那年轻军官望了李香凝一眼，好像很面熟，又一下子想不起来，马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咚咚直跳，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香凝、香凝……”
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李香凝听到喊声急忙扭头，她看到蔺子峰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跑来，啊！那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吗，他怎么来了？她带着惊奇的目光，激动地招手大声呼叫：“啊！子峰，子峰……”
“哎呀！香凝，终于见到你了！”蔺子峰跑到李香凝跟前，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扫来，一把将李香凝拥在怀里。李香凝好似做梦一般，她激动地说：“子峰，你怎么来了？”她扎在蔺子峰的怀中慢慢抬起头来，一边用手使劲捶打着他的胸口，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一旁的军官一脸谔异，傻傻地站在旁边，没有反应过来。
蔺子峰喘息未定地说：“香凝啊，真的算我运气，在这能碰到你，实在意外。我也刚刚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役，部队还在休整中。”
李香凝深情地看了他一眼，把头紧紧偎在他的怀里，蔺子峰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俩人一阵热烈拥抱。片刻，蔺子峰整理了一下衣服，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军人，他突然眼睛一亮，惊讶地喊到：“哎呀！怎么是你呀，志豪兄，你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啦？”
章志豪一巴掌拍在蔺子峰的肩上：“嗨！我说呢，原来是你蔺子峰作怪呀，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呢！”
“你们俩认识？”李香凝真是诧异。
“香凝，我们俩何止是认识，志豪可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们在一块学习、战斗过，算是老交情呢！”蔺子峰快言快语，如同炒豆子般给李香凝介绍着。
“是吗，有这么巧？”李香凝还像蒙在鼓里般不解。
“是的，子峰说得没错，我就是章志豪，能在这里和你们见面，真是缘分。”
猛然，章志豪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唉，子峰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香凝？”他拍着脑门使劲搜索着记忆。
蔺子峰顿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接话道：“我说志豪兄，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弟妹呀，你说见她面熟，一定是在《兄妹开荒》中，看到香凝扮演妹子的角色吧。志豪兄，你要知道她在整个解放区都很有名气呢！”
章志豪拍了拍脑门：“怪不得呢，我说怎么越看越眼熟嘛，是见过，是见过。”
在一旁的李香凝听着两人叙旧，说到自己，脸上不禁泛上了红晕，她推了推蔺子峰道：“看你没完没了的，说这些干啥呢，刚才我都把鼓槌砸到人家身上了，应该向人家道歉，多不好意思呀！你就不要再出洋相了。”章志豪和蔺子峰眼光对视了一下，两人都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香凝，我们没什么好道歉的，志豪兄能挨上你这么一槌，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别说是砸一槌，就是再砸上几槌也是他的福分！”蔺子峰不无玩笑地轻轻拍着李香凝的肩膀，逗着乐子。
“哎！香凝啊，子峰说得对，这样的好事哪辈子能轮上，我可愿意多让你砸几回呀！”章志豪诙谐地说。
李香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俩呀，没看出来还这样逗。”战友重逢，蔺子峰和章志豪的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蔺子峰郑重地对香凝说：“志豪，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通讯处处长！”
“哦，早有耳闻，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李香凝应声道，她的脸又悄悄地印上了一抹红晕。
“弟妹好！”章志豪伸过手与李香凝握了一下：“没他说得那么神，我就是个普通人嘛，今后就算认识了，弟妹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子峰知道我的地址。”
“那你们俩先聊着，我得赶紧走！”说着李香凝抓起鼓槌和两人道别，她迈开轻盈的步伐，飞似的追赶腰鼓队去了。
“你小子好福气呀，什么时候的事儿？”章志豪羡慕地捶了一下蔺子峰的肩膀，拉着蔺子峰挤坐在吉普车上。
坐上车的蔺子峰自豪地说：“这有什么嘛，我和香凝是鲁艺的同学，自然有机会喽！”
“你小子就是鬼机灵，还有这等艳福。”章志豪故意白了他一眼，随后问道：“你是怎么到上海来的？”
“我刚去军管会送完文件，出来就碰上你们了，一会咱们都去香凝那聚聚。”
两人边聊边说，随着吉普车的行进，淹没在欢乐的人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