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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章梅梅急得在心里喊着：“千万别死了！千万别死了！我要救她！救她！”……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对待我？”
1
理论课告一段落，全中队的同学和老师都准备赴地方医院去见习。正在准备期间，李香凝来到学校探望女儿。她身穿着一件风衣，脖子上围着一个纱巾，显得特别风度优雅。没想到妈妈这么快就会来中队看自己，还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过来，梅梅开心极了。
“妈妈，学校这么大，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梅梅揽着妈妈问。
李香凝告诉梅梅：“我一路走一路打听，正好碰上你的这位男同学，他可热情呢，亲自把我带来。”
梅梅回头一看，妈妈说的男同学，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就是赵毅民。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李香凝后面，一口一个“阿姨”叫得可甜了。李香凝从手袋里抓了一把糖塞给他。
赵毅民立刻说：“阿姨，不客气，留给梅梅吃吧。”梅梅听了心里好笑，现在他不叫我漫天雪了，开始叫我名字了。
梅梅带着妈妈到学校教学大楼、图书馆走了一圏，一路上给妈妈讲她们军校学习、生活的情况，还有许多有趣的事……到了中午，李香凝带女儿去吃饭。她们进了一家西餐厅，那西餐厅暗暗的光线，使人精神放松，每人桌前放着一个小蜡烛又添加了几分神秘气氛，虽说是第一次来这里，李香凝却很熟悉地要了两份西餐，母女俩边吃边聊着天。
李香凝告诉女儿说：“我年轻时，就喜欢跟一个人上西餐厅，慢慢地我就喜欢上了西餐，但我更喜欢的是这里的环境，安静而神秘，身心能得到舒缓，在这里谈话心很宁静。”
“妈妈，那时候是谁带你去的？”梅梅好奇地问，因为她心中的西餐厅，好像是男人和女人约会的地方。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李香凝欲言又止，声音拖得很长又很慢，好像陷入了沉思。
直觉告诉梅梅，妈妈心里一定有许多故事和秘密，因为她经常说一半就咽下去，这次也是一样。李香凝的确是一个很有灵气和才气，感情又丰富的女人。她喜欢用语言进行心灵的交流，她重精神、轻物质，总之她是一个美丽的，既懂得爱又懂得美的女人。
李香凝告诉女儿：“我现在审查虽然还没有结束，但已经比较自由了，可以到处走动，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来看你。”
母女俩又开始聊天了，李香凝给女儿讲，她怎样从山东老家以第十二名的成绩，考上北京辅仁女中，后来又参加了北京地下党，怎样串联参加学生运动，又怎样被地下党送到延安，最后又怎么上了鲁迅艺术文学院。她在解放区表演《兄妹开荒》而出名，解放战争时她跟随陈毅的部队进上海，怎样睡在大街上……母亲的故事梅梅不知听过多少遍，但每次梅梅听得都很入迷。在不知不觉中，母女俩竟聊到黄昏后，窗外的夕阳把那天最后的一缕阳光，投射在母女俩的桌前，啊！阳光、灯光……多么祥和温馨的时光。
时候不早了，梅梅该返校了，她对母亲说：“妈妈，我要归队了，可能这一段时间都不能和你见面了，因为我马上要见习去了。”李香凝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女儿好好学习。最后，母女俩挥手告别。
很快开始见习了。他们下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医院，大家亲眼目睹了农村缺医少药的情景，病人大部分是农民，由于医疗条件匮乏，他们中间有不少的人，失去了本不该失去的生命。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章梅梅，没想到农村这样贫困，医疗条件如此简陋。农村生活虽然是那么艰苦，但是那些朴实的村民对解放军就像对亲人一样。
2
一天下午，病房有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因呼吸道感染而造成严重缺氧。只见她呼吸困难，嘴唇发紫，满嘴里都是黄色的浓痰而且病情越来越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立即排掉病人气管里的痰就会有生命危险，这时医生开了去痰的药方，章梅梅和葛秀春拿起处方撒腿就往药房跑，她们心里很明白，如果慢了，哪怕是慢了一分钟，病人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当她们取药时才发现没带病人家属，药房的人对她俩喊了声：“交钱！”章梅梅让小葛马上把药送去，她掏出自己的钱给病人付了药费。交完钱，当章梅梅跑到病人身边时发现她已经快不行了，只见她口唇由紫转黑，两眼翻了翻白就不动了。梅梅心里猛地一惊，于是紧张的抢救开始了……
医生为病人立刻做了气管切开，吸引器吸出了浓浓的黄痰。病人的嘴唇开始变红了，在这关键的时刻，吸引器突然停了，发生了故障，病人的口唇又变黑了。梅梅急得在心里喊着：“千万别死了！千万别死了！我要救她！救她！”她二话不说拿起吸引管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用尽力气猛吸，于是一口口浓痰被吸出来，她感到了一阵腥臭味，感到恶心。病人开始呼吸了，渐渐地清醒了过来，病人和她腹中的孩子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啊！她不敢相信，她这个小见习生，救了两个人，两条生命，梅梅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在当天的日记中记下了她整个救人经过，并写下了自己的事后感想。最后，她写道：胜利归于毛主席，胜利归于毛泽东思想。
当晚，査队长和张班长给梅梅拿了消炎药让她吃，说要防止感染，那几天，张班长像妈妈一样每天监督章梅梅吃药。
章梅梅舍己救人的事迹很快就传开了，在全校引起了轰动，学校派了政治干事和记者前来采访，并在学校的报刊通讯上刊登了章梅梅的光荣事迹，她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那位病人出院的时候告诉记者说：“是解放军救了我和孩子，等孩子长大后，我一定要告诉他，要永远感谢解放军。”
见习结束后，大家回到了学校，学校很重视章梅梅救人这个事迹，她被学校立为标兵并很快入了党。
政治干事采访她时问道：“当时是什么力量促使你救病人？”
“我只想着千万别死！千万别死！我要救她！我就想着这些。”梅梅如实说。
“那你想到毛主席的教导了吗？”他问。
“没有，还没来得及想。”梅梅低下头说。
“不行！你不能这样说，你要说，这时你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
“是毛主席哪段教导？”梅梅眨着眼睛问。
“嗯……是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他又说：“学校让你在全校报告你的先进事迹，你这样讲可不行啊。”
“啊！什么？还要让我作报告？”梅梅吃惊地问。
“是的！”
“我不去！我不会做报告。”梅梅立刻喊起来。
“你作为一名新党员又是一位标兵，要服从党的安排，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好了，这讲稿我给你写吧，你就照着讲就行了。”梅梅沉默了，心想：没办法，只有接受组织上的安排了。
3
没过几天，那个干事果然交给章梅梅一份他精心写好的讲稿，他写成了这样：
在毛主席“11·24”批示的光辉指导下，同学们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经过艰苦跋涉到达了目的地。广大贫下中农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迎接我们。在和他们相处的日子里，贫下中农给我们上了一堂堂阶级教育课，使我们看见了万恶的旧社会劳动人民的苦。新社会在毛主席领导下他们翻身做了主人。通过回忆对比使我们提高了政治觉悟，加深了对旧社会的仇恨，加深了对毛主席的热爱，从而感到我们肩上的重任。同时，我们看到农村处于缺医少药的环境……
章梅梅皱着眉头嘟着嘴对他说：“你写得这么长还没有命中主题呢！”
“好了，你往下看，主题很快就开始了。”他耐心地说。梅梅继续看下去：
有一天下午，我看见一位因呼吸道感染而造成严重缺氧的病人，只见她满嘴里都是黄色的浓痰，我们大家心情是多么着急啊！可是那些资产阶级医生老爷们毫不在意，一看到这种情景，我们的肺都要气炸了，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贫下中农的痛苦呢？
梅梅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写？我觉得那些医生还行啊！”
“就照我这样说，这就叫‘对比’，懂吗？好了，继续往下看！”
病人的病情越来越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立即排出病人气管里的痰，就会有生命危险。这时，医生开了药，我和葛秀春同学拿起药方就往药房跑，我们心里很明白，如果慢了，贫下中农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当我们拿着药正准备走，那个药房的人就对我们喊：“交钱！”于是我耳边响起了毛主席的亲切教导：“我们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利益服务的。”
于是，我叫小葛马上把药送到病房，然后我掏出自己的钱给贫下中农交了药费。这时我心里非常高兴，因为我干了一件应该干的事。
当我来到病人身边，这时她已经快不行了，只见她两眼一翻就不省人事了，热血涌上我的脸，我心里猛地一惊：怎么？我们的阶级姐妹居然要离开我们吗？
于是紧张的抢救工作开始了，病人立刻做了气管切开。我们大家万分焦急地看着自己的阶级姐妹，气管切开了，可是，浓痰堵满了气管，这时吸引器突然停了，出现了故障。病人的口唇一下子变黑了。这是多么危急的时刻，如果不立即吸出痰，我们的阶级姐妹就活不了。这时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响在我的耳边。
看到这里，梅梅又抬起头问他：“我来得及想这么多吗？”
“这一定要加上！这是最最重要的。”他坚定地说。梅梅继续往下看：
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是襟怀坦白，忠实积极以革命利益为第一生命。我想：是党给了我一切。如果革命利益需要，我就应把一切都献给伟大的党。一个人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需要许许多多地考验，当人民的利益需要的时候，能不能勇敢地献出自己的一切，这正是忠不忠于毛主席的时刻，是考验口头为人民服务还是行动上为人民服务的最好时刻。我在心里暗暗地喊道：伟大的党啊，忠于毛主席的时刻来了！我立刻把管子送进嘴里，用尽力量猛力吸，大口大口的脓痰被吸了出来，于是带血的脓痰立刻到了我的嘴里，我感到一股股腥臭味、感到一阵阵恶心。此时我心里暗暗地背诵着毛主席的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毛主席的教导激励着我，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勇气。病人开始呼吸了，醒过来了。一看到我们的阶级姐妹又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我的心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我所取得的一切成绩都归功于毛主席，归功于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我虽然在改造世界观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一些进步，但是世界观的改造是一辈子的事，我决心永远斗私批修，一点一滴、扎扎实实地改造世界观，以白求恩、张思德为榜样，向同志们从头学起。
哇！他写的讲稿终于看完了，看得出他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写得很闪光，但总觉得有点……
梅梅问他：“我照这样讲，别人会不会觉得我虚伪呢？”
“不会的，你做出的事已经让人很佩服了，讲什么都不过分！什么叫虚伪？”他瞪着眼睛说：“啊，他真实？他不虚伪？那他也做出点英雄壮举给我们看看呀！是不是啊。你不要顾虑太多，讲演时一定要按我的稿子讲啊。你一定要先把它背下来，这样你在演讲时就会流利。”
梅梅很不情愿地开始背他写的稿子，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演讲，但这是任务一定要完成。
那天，章梅梅在全校大礼堂做了演讲报告，得到了热烈的掌声，接着学校把她树立成了标兵让大家学习，那么多眼睛看着她，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另一方面，梅梅慢慢发现自己和同学们以前那种融洽的关系开始变了，先是副班长对梅梅有意见了，说她26岁还没有入党，梅梅18岁就入党了。以前干集体的事都是很自然的事，现在也有人开始议论了，反正干不干都有人议论。干吧，是装积极，不干吧，是不积极，成绩好了，是什么单纯军事观点，如果不好呢，也有人会说，看看新党员学习都不好，还怎么起模范带头作用呀！几乎所有的焦点都对准了她，她感到很痛苦。
有一天，班长对她讲：可能有的同学对你有意见，你找班里每一位非党员群众都谈一谈心吧。唉，梅梅心里真是一百个不乐意，因为她感到心里特别别扭。但是，这是班长交给她的任务，非要完成不可。她硬着头皮找了班上每一位非党员同学谈心，有的人只听梅梅讲，压根不说一句话。副班长对她连讽刺带挖苦地说：“哎呀，你都是全校的标兵了，又是新党员，你哪里会有缺点呀！”
特别是那个刘紫英更是气人，她当面对梅梅说没意见，你都做得很好。可是她背后却对班长说：“梅梅找我谈心了，她说最近领导没表扬她了，是不是她做得不好！”这对梅梅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几天后，梅梅把谈心的事向张班长汇报了，班长皱着眉头对梅梅说了刘紫英给她讲的……梅梅气得直摇头，她一定要把刘紫英拉来，当着班长的面对证，把事情说清楚。“她怎么能这样诬陷我呢！”梅梅气愤地说。张班长压住了梅梅，她说一个党员应该受得了委屈，受得了磨难。梅梅就这样忍耐着，忍受着……
梅梅的心在流泪，她感到好孤单，好委屈。这时，她多么想念炊事班的战友，怀念那段大家可以相互批评，相互鼓励，所有一切都是直来直去的时光，怀念那颗大家共同拥有的水晶一样透明的心。此时她是多么的渴望回到过去。她在心里呐喊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对待我？”这时，她好想爸爸妈妈啊，真想在他们怀里痛哭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