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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她看着镜中自己：她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难过，她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我不相信，一个人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天宇哥哥，你会一下子同时爱上两个人吗？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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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梅梅很少出门。因为，她一出去就会遭到围攻和谩骂。
“章梅梅的爸爸是黑帮，章梅梅是黑帮子女！章梅梅是臭狗崽子……”
梅梅天天都忍着。但是，她的忍耐并没有换来她们的同情和理解，结果是不断地升级。最后，她们还拿小泥块往她头上打。有一天，章梅梅终于忍不住了，士可杀不可辱！她决定不再忍了！章梅梅原来想，为了爸爸我什么都能忍，但是她现在再也忍受不了这无休止的谩骂，她豁出去了，决心一定要收拾这几个人！
梅梅在心里呐喊着：“为了谁我都不忍耐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难过。她对着自己说：“为了谁我都不忍耐了，我要出手了，我一定要把那几个家伙好好收拾一顿，不管我以后面对的是什么结果，我都不在乎，即便我挨了别人的打，或者我挨爸爸的打，我都认了。”
她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哭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她是一定要出手了，因为她咽不下这口气！
梅梅擦干了眼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再见！”她好像自己要上战场一样，感到浑身充满着力量！
接下来，梅梅开始琢磨这一架该怎么打，她谋算着先打谁，再打谁。她一个人要面对着这么多人，所以必须事先策划好。她要挑几个最厉害的打，打了这几个人之后，其他人就不敢动了，这叫“擒贼先擒王”。对！先打那几个最厉害的！
她仔细琢磨着：这第一拳要打哪里呢？这第一拳嘛，一定要打在对方的鼻子上，这样她不哭也要哭了；这第二拳嘛，我要把她打翻在地，我要一脚踢到她脸上。于是，打架的情景在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
果然，第二天那些人又开始骂了：“章梅梅的爸爸是黑帮，章梅梅是黑帮子女！黑狗崽子！是黑煤婆子！”她们一边骂一边拿着小泥块朝梅梅头上砸。
这下梅梅彻底火了，她想：反正打一个也是打，打两个、三个也是打，反正惹了祸回去都要挨爸爸的打，干脆今天都打光算了，今天我要把该打的人都打了！
她一改以往的忍气吞声，按照她脑子里想的那样，回头一扭身，朝着那个胖胖的，平常最爱带头吵架的曹胖子走去，梅梅走到她身边时猛地一把就把她揪过来，然后一拳就打在了她的鼻子上。
曹胖子疼得直捂鼻子，嘴里说：“你，你还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胖大嫂！”梅梅狠狠地说。只见梅梅抓着她，“刷”地一下就把她摔在地上。梅梅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憋了那么长时间的气，就像地下的岩浆，瞬时像火山一样全部爆发了。
正当曹胖子刚想爬起来时，梅梅又飞起一脚，踢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颊顿时肿起来，直疼得她捂着脸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周围二十多个人面面相觑，都吓呆了。
梅梅按照自己的计划，迅速揪出第二个，又是打又是踢，再抓住第三个，连着打了五个人，都是她认为最厉害的。这样，她一气呵成全打光了。在场所有的人一时吓坏了，人群里除了哭声，再没有别的声音，更没人敢上来还手。谁能想到，章梅梅这个平时不敢出声的“黑狗崽子”，她爸爸现在还在挨斗，她怎么敢出手呢？可现在她不但敢出手了，还打了一串，而且她出手还打得那么狠。
章梅梅勇于面对挑战、决不屈服的性格，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她敢于面对挑战，绝不手软地进行了自卫，真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以说让她的对手们措手不及，受到了猛烈的打击。
打完架之后，梅梅就赶紧溜走了。她清楚自己闯祸了，绝逃不过爸爸的惩罚。直到她进了部队大院门口，那些人才缓过神来，用四川话大喊着：“章梅梅，你等到起！我们要告你！”
她顾不上理会这些。她现在惦记的是爸爸这时在不在家，想着父亲平常经常是被关着的，很少回家，这时一定不会在家。梅梅心里七上八下地祈祷着：“爸爸今天千万不要回来，千万不要回来。”可是，当她回到家一看，糟了，爸爸还真回来了！
2
梅梅马上意识到不妙，心里嘀咕着：“一会儿我就要挨打了，我得先吃饭，先把肚子填饱了再挨打。”她一声不吭，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她想：先把肚子填饱，待会儿就要挨打了。
章志豪觉得这宝贝女儿奇怪了，今天回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端起碗就吃饭，他正在纳闷着，就听到院子里一阵阵喊声：“章梅梅出来！章梅梅出来！”章志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问她：“怎么回事？”
大祸临头了，梅梅故作不吭气，她沉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才放下碗，装着非常镇定的样子从屋里走出来。章志豪想：我这女儿肯定惹祸了，他急忙跟在后面出来。
院子里来了一群孩子，他们大声喊着:“你们章梅梅打人了。”
章志豪一脸迷惑，赶紧问道：“梅梅打人了？打谁了？怎么打的？”他心想，这孩子从不在外面惹事的。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曹胖子一边哭一边说：“她打了我，还骂我叫胖大嫂！她还一连打了好几个人，你看看这几人都是被她打的。”
当章志豪看见那几张被打得青紫的小脸蛋，他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冲着他的宝贝女儿大声吼道：“好你个梅梅，你怎么打人呐！”
梅梅愤怒地指着那群人说：“光说我打人，你们怎么不说天天骂我呢？你们骂我是黑帮子女，狗崽子。你们骂我就算了，还拿着小泥块往我头上打，是吧？我是忍了那么长时间，实在忍无可忍了，今天才打你们的，我这不叫打架，叫还击！”
章志豪心里清楚女儿的委屈，想女儿肯定是又在外面受气了。以前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那是女儿怕他担心，平时她在外面受了气回来从来不讲。这一次，她一定是忍无可忍了。
可眼下，为了平息事态，章志豪只能对着梅梅大声呵斥：“你到那个小黑屋子里去待着，反省去！”
“啊！爸爸居然不打我。”梅梅心中窃喜地想：“哎，我爸爸真好，怎么没打我呢？难道我今天就这样顺利过关了吗？”她机敏地转身进了屋，刚进去，就听那帮人在外面喊：“活该活该！章梅梅活该！”她听了顿时怒火冲天，刚才那股孩子般的血气、英雄气又冒了出来。其实，父亲已给她解了围，她本可以不挨打的，可是不知怎么一股劲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那个时候好像她什么也不怕似的。
看到那伙人幸灾乐祸的样子，梅梅愤恨地指着曹胖子大声说：“告诉你，我在学校敢打你，今天，在我家，当着我爸爸的面，我照样敢打你！”
那伙人挑衅道：“打呀！打呀！你敢打吗？”
梅梅冲过去抓住曹胖子的后衣领，掐着她的后颈使劲地打。曹胖子吓得拼命地又哭又叫。章志豪在旁一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孩子，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打人，他真发火了。
刹那间，章志豪抄起个竹棒子，提过来对梅梅就是一顿狠揍，噼里啪啦地打着。只听到“叭嗒”一声，顿时竹棒被打劈了，但梅梅就是不哭，她仍然紧紧地掐着对方的后颈和头发，就是不松手。章志豪越打得厉害，她的手就越抓得紧，好像所有的恨都在手上。对方的哭叫声也越来越大。
陈天宇在后院，听到了吵闹声和哭叫声就赶忙跑过来了。当他看到现场的情景立时惊呆了。只见一帮造反派的子女，围站在章梅梅家门口示威，有几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孩，蓬头垢面的着实让人吃惊。章梅梅爸爸正在用棒子狠狠地打着她……陈天宇知道是她闯祸了，他马上就去拼力制止。
陈天宇吼起嗓子对那些人大喊：“怎么回事，你们到人家家里来闹什么！”说着他又赶紧拦住章志豪：“章伯伯，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就把梅梅打坏了！”
陈天宇使劲地从章志豪手上把那根打得爆开了的棒子夺了下来，又转过来拉住章梅梅的手说：“放手！梅梅，放手！放手！”他硬是把梅梅的手给掰开了。
大院有了突发情况，警卫班的战士也急急赶来，他们对院里的那帮人喊道：“你们这些人赶快走，别在这喧闹！”说着，硬是把他们轰走了。
梅梅转身跑到周莉莉家里去，见到周莉莉妈妈韩阿姨，梅梅就立刻扑在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韩阿姨一边抚摸着她，一边非常气愤地为她打抱不平。
她用一口湖北话说：“就是嘛，他们一天到晚欺负别个，骂别个，还打别个。别个梅梅也是个小娃娃嘛，小娃娃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别个忍不住当然要还击啰。大人的事，关她个小女娃儿啥子事，小娃娃有啥罪嘛？”
见梅梅还在不停地抽泣，韩阿姨接着又说：“都是小娃儿打架嘛，你们还不是欺负了别个嘛！有啥子好告的！”听韩阿姨这么一说，梅梅哭得更厉害了，周莉莉在一边一直安慰着，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稍后，韩阿姨给梅梅做了碗糖心荷包蛋吃，还安慰了半天。晚上梅梅回家了，她没看见爸爸，她感到很累很累，就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才被爸爸给拍醒了。
章志豪坐在女儿的床前愧疚地说：“你看，本来我今天是不想打你的，我知道你在外面受气了，我是给你解了围，叫你到小黑屋子里呆呆不就完了嘛，是不是啊！结果你又冲出来干什么？你当着我的面打人，还说你不怕，还说什么在学校敢打，在我们家，当着我的面照样敢打，你这不是一点都不懂事吗？你这不是非叫我打你不可嘛！”
听到这里，梅梅“哇”的一声哭了，她挨了那么重的打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时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又一个劲地往外流，长久以来的委屈涌上了心头。
她对爸爸哭着说：“我真的是为了你，我从来没跟你讲过，我一出去她们就骂我、打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忍受了，我不愿告诉你，是怕你担心。这一次我是实在忍受不了了。”
‘哇……’她又大哭了起来。她把头埋进父亲宽厚的怀中，把心里好多的委屈全部哭了出来。
她边哭边说：“我知道你在保护我，给我台阶下，但是我今天就是要打，因为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梅梅终于把她长期以来承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了，她感觉心里痛快多了。
父女俩已经进行了心灵的沟通，能够相互理解了，梅梅也不再抱怨爸爸了。她这才感觉到背上火辣辣的痛，爸爸打得那么重，以至于她一个星期都不能仰着躺，只能趴着睡，雯雯和晶晶在一边照顾着姐姐。
3
陈天宇心里一直记挂着梅梅，经常来看望她，他对梅梅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爱打架呀？”
“不是我爱打架，是她们老欺负我，她们骂我是黑狗崽子，还用泥块打我……”说着说着，梅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伤心得又“哇哇”地哭起来。
陈天宇马上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千万别哭了，你这一哭，搞得我心里也难受。我来吹几首歌给你听听，好吗？”
他用口琴吹了几首歌，《纺织姑娘》《小路》《共青团员之歌》《山楂树》，尤其是那首《山楂树》，梅梅觉得特别的好听，她身上的疼痛慢慢被悠扬地口琴声掩盖过去，她立刻感到心情好了起来。
“天宇哥哥，这个《山楂树》，歌词大意是什么？”梅梅问。
“啊，它是一首电影插曲，讲的是一个姑娘，同时爱上了两个小伙子，她无法分辨，哪个是她的最爱。”
“她怎么会同时爱上两个小伙子呢？”梅梅很吃惊地问。
“因为，这两个小伙子都是一样的出色！”陈天宇解释道。
梅梅摇摇头说：“我不相信一个人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天宇哥哥，你会一下子同时爱上两个人吗？你说！”
陈天宇被她问卡壳了：“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这个问题也不是你这个小姑娘问的。”
梅梅抿着嘴笑了：“那你给我唱唱这首歌吧！”
“行！你等等。”
陈天宇飞快地跑回了家，很快拿来了一个三弦琴。他调好琴弦，清了清嗓子，一边弹一边唱起了《山楂树》：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山楂树下两个青年在把我盼望。
啊，茂密的山楂树啊！白花满树开放，啊，你山楂树啊！为何要悲伤？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春风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树下，吹乱了年轻钳工和锻工的头发。
哦，茂密的山楂树啊，白花满树开放，啊，你山楂树啊，为何要悲伤？
他们谁更适合我的心意？我都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他们的勇敢和可爱全都是一个模样，亲爱的山楂树啊、请你告诉我。
陈天宇唱得太动听了，这《山楂树》不仅飞进了天宇的心灵，也飞进了梅梅的心里，她决心一定要学会这首歌。梅梅专门拿了一个新的本子，把陈天宇教她的歌，全部记在本子上。她每天练呀、唱呀！陈天宇在她身边指导着，雯雯和晶晶坐在一边欣赏着。
说也奇怪，自从打过这场架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梅梅了。周莉莉的妈妈还在大院里到处为她鸣不平，使她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而这场架也被大家看成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架，并没有上升为政治问题，许多人还说章志豪对孩子管教真严厉呢！不过，梅梅还是觉得自己胜利了，因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了。接着造反派之间开始武斗，也顾不上看管这些老干部，章志豪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也自由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