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毅民，你在哪里！毅民……”

她的一身海军军装，英姿飒爽、高雅脱俗，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让人们赏心悦目、如沐春风，仿佛所有的画在她面前都显得黯淡了，大家突然感到找到了答案： “这位海军女军官，是这里最美的一幅画。”

“我发现，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就是军装了！”

  1 

章梅梅怀着悲痛的心情回到了医院。一路上，她眼里饱含着泪水不说一句话，魏家喜和赵会不停地安慰她：“你要勇敢点，坚强一些，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做呢。”

梅梅紧咬嘴唇，深怀悲痛，她的心在滴血。

程教授在一旁对他俩摇摇手，说：“你们俩什么也不要说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唉，这孩子现在需要亲人陪伴啊！”

魏家喜道：“程教授说得对，梅梅确实需要换个环境，回家休养最合适！”

梅梅整天沉浸在悲痛中，每当看见毅民留下的遗物，她就会肝肠寸断，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流着泪。几天后，她得到院里批准回家休养。吴雪聪和一帮好友，帮着整理了一番，亲自把她送上了火车，想着让她回到家里，让亲人们抚慰她伤痛的心。

坐在火车上，梅梅一直沉默不语，她一直笼罩在毅民牺牲的阴影之中，难以自拔。火车终于到达了南京站，她满脸哀容地下了车。

一下火车，梅梅发现爸爸妈妈和两个妹妹早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两个妹妹急忙上来搀扶，爸爸章志豪跟在一旁劝话，梅梅哪里忍得住压抑了这么长久的悲痛，一肚子的悲伤就像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自从毅民牺牲后她一直失语，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其他人想上去安慰她，李香凝摆摆手。她也经历过失去丈夫的痛苦，她完全理解女儿此时此刻的心情。

李香凝一边拍着女儿的背，一边说：“孩子，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千万不要憋着，这样会憋出病的，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梅梅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得悲天恸地，痛彻心扉。不知哭了多久，也不知怎样回到了家，母亲把她扶上了床。梅梅脸红得发紫，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她结结巴巴地喊着：“毅民，你在哪里！毅民……”

李香凝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心如刀绞，忍不住也哭起来，她在心里呐喊着：天哪！我的女儿怎么跟我一样的命啊！抗美援朝我失去了丈夫，现在我女儿也失去了丈夫，为什么我们母女俩命运如此相似？李香凝哭着哭着，慢慢平静下来。“不行！我一定要让我的女儿尽快挺过这一关，让她勇敢地生活下去，就像我当年一样。”

梅梅大病了一场，李香凝日夜守护在女儿的床边。她就像孩子一样，常常躺在母亲怀里哭泣：“毅民他什么也没留下，什么都没有……”

李香凝搂着女儿，抚摸着她，沉默着，她心里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女儿把该哭的都哭出来，把该说的话统统都说出来。

连日来，梅梅感到全身无力，没有一点胃口，有时还伴有一阵阵恶心。李香凝带着女儿到医院检查，发现她怀孕了。这突来的喜讯，使梅梅精神上的痛苦减轻了很多，她高兴地对母亲说：“妈妈，毅民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给我留下了孩子！留下了最珍贵的礼物。”

李香凝看着女儿情绪开始好转，她打心里感谢这个没有出世的孩子：这是毅民的骨血，毅民的延续啊！

春天来了，百花盛开、绿意盎然、百鸟齐鸣。李香凝打开窗户，阵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些天，梅梅的父母亲天天跟她谈心，安慰她，李香凝对章志豪说：“梅梅已经怀孕了，这段时间我要多陪着她，让她把这个坎跨过去。”

章志豪紧紧地搂住李香凝说：“我理解女儿的痛苦，你是她妈妈，好好照顾咱女儿，她也太不容易了！”

李香凝为了使女儿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买了很多磁带，有京戏、黄梅戏，还有电影录像带……可是梅梅仍然沉浸在痛苦中。一天，夜深人静时，她想着毅民暗暗流着泪。毅民对她这么好，她这一辈子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她哭着哭着慢慢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梦见了毅民，他紧紧地搂住她说：“你每天都那么难过，让我怎能瞑目呢？梅梅，你把我们的孩子保护好，他会给你带来快乐的，你看见他就像看见我一样。亲爱的，虽然我们没能白头到老，跟你相亲相爱的日子很短暂，但我已经很满足了。记住，你要为我，为了孩子勇敢地活下去！”毅民消失了，梅梅从梦中醒来，刚才的梦和毅民说的话，还那么清晰地在她的脑海里闪现，那声音好像还在她耳边回荡，她心里好像明白了，毅民不想让她这样痛苦，毅民要她保住孩子。

梅梅在心里呼唤着毅民：“我会保住我们的孩子，我会把他养大，留住你的根。”

细心的李香凝发现，梅梅早上起来两眼红红的，她知道女儿晚上又偷偷地哭了。她想，等梅梅生了宝宝就会好一些的，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

她焦急地对梅梅说：“孩子，如果你想留住毅民的血脉，那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老这样悲伤下去，不然会影响孩子发育的。”

梅梅认真地对母亲说：“妈妈，你放心，为了这孩子，我会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会注意营养和休息的。”李香凝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梅梅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她为了孩子特别注意了营养和休息。慢慢地，她感到了腹中的胎动。

“妈妈，小宝宝在我肚子里动呢，这个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她把这个感觉告诉了妈妈。

李香凝对她说：“梅梅，我们赶快去毅民家看看他的父母亲，以后你肚子大了行走就不方便了。”

在母亲的陪伴下，梅梅回到了毅民家，她发现毅民的爸爸、妈妈苍老了许多，痛失爱子的老人怎能不痛心呢？看着墙上挂着毅民的相片，梅梅又伤心地痛哭起来。

李香凝马上劝道：“不能再哭了，小心伤了胎气。”她告诉毅民的爸爸妈妈，梅梅已经怀孕了，怀上了毅民的孩子。老人们马上按捺住自己悲痛的心情，反过来安慰梅梅。

毅民的母亲对梅梅说：“你能为我们毅民留住血脉，我们全家都感谢你。”毅民的父亲尽管为失去儿子心生悲痛，但他表现出了一位父亲的胸怀：“梅梅，你和毅民都是好样的，我为有你们这样的儿女自豪。”

梅梅和李香凝听了深受感动，为毅民有这样好的父母而欣慰：“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我和孩子将来会孝敬你们的！”

没过几天，梅梅在妈妈的陪同下返回了医院，领导来看望她。他们告诉梅梅，赵毅民被追认为烈士，荣立二等功。程教授也荣立二等功，魏家喜、赵会和她荣立三等功。领导握着李香凝的手说：“在这关键时刻，有您陪着梅梅真是太好了。”

上班时，梅梅忍着怀孩子的难受，帮助程教授整理总结战伤伤员的资料。程教授组织他们战伤医疗组进行了一次又一次讨论和总结归纳，最后终于出版了一本厚厚的关于头颈部战伤处理的书，使战伤处理技术，又往前大大地推进了一步。

梅梅的肚子慢慢地大起来，行动开始不方便了，但她仍然坚持上班。下班后，妈妈陪她散步、聊天，给她做可口的饭菜。魏家喜和赵会像关心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心着她，帮她提东西、调椅位、腰部垫枕头。一帮女友们也隔三差五来陪她解闷。他们经常来家里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李香凝见了，感动地对女儿说：“你的同事们真好，有这样的好同学、好战友真是你的福气。”

2

梅梅的预产期到了，李香凝早早地给女儿准备好了宝宝的东西，主任让梅梅放假休息，许多朋友也经常到梅梅家看望她，陈琳、吴雪聪、魏家喜、赵会更是她们家的常客，他们喜欢梅梅，更喜欢她妈妈李香凝。她美丽大方、待人热情、说话幽默，特别善于讲故事，还是组织沙龙的好手。大伙常常在梅梅家聚会，听李香凝从中国文学讲到外国文学，使他们了解到另外一个更丰富的世界。

李香凝对他们说：“你们这些当医生的，除了学好自己的专业外，最好还要学一点文学，使自己内心变得柔软，使自己感情丰富起来，这样才不会让病人感到你们这些医生冷冰冰的。

“李阿姨，这是什么意思，您能不能跟我们讲得再清楚一点？”

“行！孩子们。”香凝想了想，接着用她那柔润的声音说：

“文学能创造梦想。因为有了这个梦，单调的生活会变得丰富，窄小的心灵会变得宽广。我们可以用别人的故事来补充自己的生活经历，用别人的体会来扩展自己的精神边界。每一次阅读，我们仿佛都在仿造自己的另一种人生，甚至阅读还可以使我们经历别人的人生，分享别人的伤感和快乐，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它所创造的世界，是现实世界的延伸和补充，是许多种人生的叠加。所以，我们怎么能离开文学呢？如果没有文学，真实的心情如何表达？过往的生命如何变得生动？刻苦的爱情又如何才能重现？一个人的人生，如果缺了文学，就会少很多风雅和味道。文学的魅力可以点燃人的心灵，也能为你们的人生增彩。”

“另外，文学还能提高你们的语言形容能力和解析人心的能力。比如你说一本书很好，它究竟好在哪里，你说不出来；你说你很痛苦，你究竟为何而痛苦，你也说不出来。你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你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合适的语气来谈论这些，你心里充实，但你的口是沉默的，或者你一说话，就发现你说的不是你想说的，你想说的那部分，你一直没有说出来。这个缺乏，就是解析人心的能力的缺乏。由于你语言的形容能力、解析能力缺乏，所以也不能把你内心的想法很好地表达出来。”

“哎呀，阿姨说得太好了。怪不得梅梅说话语言丰富，辩论起来，临场不乱、有条有理。原来也是阿姨培养的。”

 “从小我就让孩子们写日记，以锻炼她们的心灵的解析能力和语言的表达能力。让她们内心丰富起来，培养她们向内寻找精神力量。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和感情通通用文字表达出来。”

梅梅对他们说：“我妈妈到哪去人缘关系都好，特别是对年轻人有亲和力，他们喜欢把自己心里的秘密都告诉她，我妈妈都快成心理医生了。”

“我们现在明白了，梅梅这么有魅力是从小在家里熏陶的。”陈琳感慨地说。

“有这样充满魅力的妈妈，女儿也差不了哪儿去，看样子母亲对孩子的一生影响真的很大。”魏家喜若有所思地说。

“梅梅，你爸爸一定很爱你妈妈吧？”吴雪聪睁着大眼睛问，她很想了解梅梅父母的爱情故事。

“是啊，爱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红过脸，他们在一块还像初恋的情人一样，我妈把我爸爸迷了一辈子。”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临出门时，李香凝对他们说：“这几天梅梅可能就要生了，在月子里，你们就不要来看她了。因为小宝宝抵抗力差，人来多了怕带有传染病。等月子满了你们再来看她和小宝宝，好吗？”

“李阿姨，你们不需要我们帮忙吗？”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不用了，他爸爸怕我累着，特地找了一个会带孩子、照顾月子的亲戚来。”

没过几天，梅梅终于顺产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女俩高兴极了。这孩子像懂事一样，吃完奶就睡觉，晚上从不闹人，带起来特别轻松。李香凝对女儿细心地照顾着，她告诉女儿：月子里不准洗头，如果进风了将来会头痛，当然也不准看书，这样会坏眼睛的。李香凝不顾劳累煮鸡汤、鱼汤给女儿下奶，一切都是那样的温馨。

闲空时，看着睡着了的宝宝，李香凝对女儿说：“这孩子在你肚子里经历过大风大浪都没有流掉，他的生命力一定很顽强。”

“妈妈，你看他长得像不像毅民？”梅梅眼睛不离宝宝地问着。

“像，真像，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反正你小时候长得不像这样。”

“给他起名叫继民好不好？”

“行！这名字虽然土气了点，但有意义，就叫赵继民吧。”李香凝心想，只要能治好女儿的心病，叫什么都行。

宝宝醒了，梅梅把了屎尿后又开始喂奶，她边喂奶边对宝宝说：“小宝宝，你以后就叫赵继民了，记住了，叫赵继民。”宝宝突然睁开黑亮亮的眼睛，梅梅惊奇地喊着：“妈妈，你看，他能睁开眼睛了！”

梅梅的身体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已渐渐恢复，小宝宝也在一天天地长大。小继民很快满月了，大家都涌到梅梅家看小宝宝。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粉白粉嫩的小脸蛋，红红的小嘴唇，正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大家。他们摸着宝宝胖胖的小手，厚厚的小脚丫，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孩子的脸长得方方正正的，真有福气！”

“这孩子长得真像毅民啊！”

孩子满百天了。这天，梅梅正在给小继民洗澡，突然这孩子“咯咯咯”笑起来，可把她吓了一跳：“妈妈，你看，这孩子怎么了？”李香凝过来，她逗了一下小宝宝，小继民张着嘴“咯咯”地大笑起来，再逗一下，他又“咯咯”地笑起来，看见小宝宝眯缝着眼“咯咯”笑着，笑的全身抖动，母女俩也忍不住在一边大笑起来。

从那以后，小宝宝会笑了，这个白嫩的胖小子，见人就眯缝着眼，张着红红的小嘴笑着，真是人见人爱。小继民很少生病，他能吃能睡，整天是一副笑脸，很少哭。又过了几个月，小宝宝能奶声奶气地叫妈妈了，他整天在梅梅身上爬来爬去，看见这么可爱的宝宝，她感到极大的欣慰。

一天， 魏家喜给梅梅写了一封信，她打开后呆住了：

梅梅，世界上不是只有毅民一个人爱你，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我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你们相爱，有时我甚至嫉妒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长一个像他那样英俊的脸，一副像他那样高大挺拔的身材。如果这样，那你也会注意我的！看见你和毅民结婚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和王春艳恋爱了，后来我渐渐发现，在我心中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毅民是我的好朋友，他牺牲后我也很伤心难过，看见你悲痛的样子，我心里更难过。梅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把毅民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永远保护你，爱你……

看了魏家喜的信后，梅梅心里一直翻滚着。自从毅民牺牲后，她一直沉浸在悲痛中。目前，还没有谁能在她的心中取代毅民的位置。

李香凝在一边发现女儿正拿着一封信发呆，便问是谁的来信。梅梅叹着气把信递给了母亲。李香凝看了后对女儿说：“他是个踏实的好小伙子，他也是很爱你的，我能看出来。”

“不！妈妈，我不想结婚了，毅民在我心里的位置，别人永远代替不了，我心里已经没有空间再留给别人了。”

李香凝的心在流泪：唉！将来看看有哪个男人能把她的心暖过来。我的梅梅什么时候能跨过这个坎儿呢？她心里没有底，但她觉得这一切都会改变。

3

夏日的一天，江教授来到章梅梅家。他正在组建海军军医学校口腔系，身边还带了一位海军军官。江教授告诉她：“目前，我军正在加强海军的建设，在南京建立了海军军医学校，这一次我来的目的，就是想从第四军医大学抽调一批人才，来扩建海军军医学校和海军医院，这两个地方都离你们家很近，如果你能回南京，一来家里能照顾到你，二来我们海军也需要你这样的颌面外科医生，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李香凝眼前一亮，马上对她说：“梅梅，这可是一件大好事，我不能老在你这待着，家里还有你两个妹妹，你爸爸工作一直很忙，我也需要照顾他，再说我也是单位的领导，不能请假太长，如果你回南京的话，我可以帮你照顾宝宝，那个王阿姨也可以继续带宝宝。梅梅，你工作这么忙，每天手术那么多，你一个人是没法带孩子的！”

梅梅沉默了好一阵，觉得妈妈说的话确实在理，是的，她是应该换个环境了，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想起毅民，都让她伤心。自从毅民牺牲后，她就再也没有在那浴缸里泡过澡了，只是用它来给宝宝洗澡和游泳。

之后，江教授又来过家里好几次，使出他一流的口才，滔滔不绝给梅梅讲建立一支强大海军的重要性，梅梅听了很激动。她知道，江教授已经召集了一批人了。

“梅梅，你的情况我已经向上级汇报了，上级领导很欢迎你去！”

这些天，李香凝也一直劝女儿到海军去，她还找了主任，把梅梅目前的困难倾诉了一番：“主任，梅梅需要换个生活、工作环境，这对她以后的心理调节会有好处的。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会勾引起她对毅民的思念，有时我发现，她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暗暗地流着眼泪。主任啊，你说我这个当妈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李香凝终于忍不住在主任面前哭了，主任对她说：“你明天就叫梅梅打报告，我老头子亲自递上去！虽然我心里非常舍不得梅梅，但我很理解目前梅梅的情况。”

梅梅很快打了报告，主任亲自拿到院里去批，并把梅梅的实际困难向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很快批准了，海军医院只用了一个星期，就给她把所有的手续办好了。

要离开培养她多年的军医大学，要离开老师、教授和同学们以及那些好朋友，梅梅心里一阵难过。主任和程教授安慰她说：“我们医院有不少人到了海军医院，你到了那里不会孤单的，况且，我们还有学术交往，我们经常会去讲课，会去看你。”

魏家喜和赵会也来送她。看见他俩，梅梅不由得眼泪刷刷往下流，他们在一起共同经历了那些难忘的战斗岁月，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最终总是要分离的。魏家喜拿出了手绢递给了她，梅梅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谢谢你对我的一份情意，可是我无法忘掉毅民，我走了以后，你马上结婚吧，好好跟春艳过日子。”

吴雪聪的爱人已是医院的政委了，她现在成了政委夫人。她笑眯眯地对梅梅说：“别忘了我俩当姑娘时说的话。”

“什么话？雪聪，我不记得了。”梅梅奇怪地问。

“我们不是相约嘛，我带我的丈夫到你那个梅花山庄去做客，你和你爱人在门口欢迎我们。梅梅，我一直记得咱俩说的这句话，我的直觉感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梅梅，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感到你将来一定会活得很精彩的！”

她一下子抱住了吴雪聪说：“如果命中有就有吧！反正我不会给我们军医大学丢人的！”

梅梅开始了新的生活，她爸爸妈妈很支持她的工作。小继民已能牙牙学语了，见人就笑眯眯的，小宝宝给全家带来了快乐，王阿姨照料着他，李香凝一下班就围着他转，雯雯和晶晶也把宝宝当成心爱的宝贝抱来抱去。

“这孩子实在太可爱了，太让人喜欢喽，那天我抱着宝宝坐在公共车上，一个老头看着宝宝笑，直到车坐过站了还没发现。”李香凝笑着对章志豪说。

梅梅进入海军医院工作后，换上了上白下蓝的海军军装，佩戴蓝色肩章，头戴海军白色大檐帽，更显得英姿飒爽、风华正茂。她像第一次穿上军装那样，对着镜子照啊照，她感到镜子里的那个穿着海军军服的自己，除了英姿飒爽外，还多了一份清爽。李香凝感到穿着海军军装的女儿那么漂亮，那么赏心悦目，女儿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假期里，李香凝常常带着三个女儿去看画展、听音乐会。在一次画展中，许多人都在评论哪幅画最美，大家各抒己见，没有统一的标准。正在议论中，章梅梅正好面带微笑地从门外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停留在她身上，人们发现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挑剔的地方。她的一身海军军装，英姿飒爽、高雅脱俗，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让人们赏心悦目、如沐春风，仿佛所有的画在她面前都显得黯淡了，大家突然感到找到了答案。

“啊，这位海军女军官，是这里最美的一幅画。”

“我现在才发现，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就是军装了。”

回到家里，李香凝高兴地把画展的那一幕告诉了章志豪。她自豪的说：“我的女儿在画展大厅一展风采，可以参加选美了。”

看着李香凝喜上眉梢的样子，章志豪一脸严肃地对女儿说：“梅梅啊，在任何时候都要凭自己的真本事，那外表只是表面性的，并不代表你的真才实学。”

李香凝瞟了一眼丈夫幽默地说：“外表内心都要嘛！”

“香凝啊，我们要给孩子灌输正确的人生观……”梅梅发现父亲看着母亲的眼光，依然是那么温柔、那么含情。

李香凝说：“你看你看，我就说一句，你爸爸就给我做上思想工作了。”

一天，赵毅民的妈妈来看宝宝了，当她看见小继民时，顿时呆住了，她对李香凝说：“妈呀！我真给吓了一大跳，这孩子长得竟然跟毅民小时候一个模样，简直是一个翻版。”

小继民一见奶奶就笑，伸着小手让她抱，嘴里呀呀地叫着，“妈……”梅梅说：“叫奶奶。”宝宝仍然发出“妈……”的声音。毅民的母亲一下抱住孩子哭了，她觉得儿子回来了，宝宝在她脸上又亲又舔……

4

海军筹备军医学校，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为了教学，章梅梅和大家开始了各种准备工作。为了做好头颈部标本，梅梅大汗淋漓地在灯光下工作着。她忍受着呛人的甲醛味道，忍耐着腿上蚊子咬的剧痒，小心翼翼分离出每一根神经和血管……时间慢慢消逝，她好像忘记了一切。直到同事们帮她把饭打过来，她才想起到了吃饭的时间，就这样，她每天全神贯注地在解剖室里做着标本，直到深夜。

有一天夜里十一点多了，江教授让他的老伴江夫人送来鸡汤，硬是看着她喝下去，然后赶她回去睡觉。

梅梅对江夫人说：“奇怪了，我怎么现在忘了吃饭也不感觉饿，不休息也不感觉疲劳，我是不是成了工作狂了？难道工作狂就是这样的吗？”

江夫人笑着说：“工作狂并不是病，等你完成了任务，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恢复正常的。”梅梅嫣然一笑。

她就这样废寝忘食地工作着，整整一个夏天，她做了五个标本。当封装好后，五个漂亮的头颈部标本放在教研室，领导看了都很满意，江教授更是高兴极了，夸奖标本做得精美，梅梅受到了通报表扬。

海军医院成了军医学校的教学医院。医院决定成立一个拥有三十五张牙科椅位和四十八张颌面外科病床的口腔医疗中心。三十五张牙科椅子很快安装好了，四十八张床位的病区也成立了，海军医院还在不断地从第四军医大学口腔系和口腔医院召集人才，医院的不少同事也都调过来了，赵会也来了，梅梅高兴极了。

当一个个困难解决后，当务之急变成了没有病人。付主任的父亲是新四军的师长，以前新四军一直在皖南山区打仗，这一带有她父亲很多的老部下。

付主任自告奋勇说：“我们可以到皖南一带去寻找病人，那里有我很多新四军的老阿姨和叔叔们。”院长立刻批准了她的请求，她带着梅梅坐上了去皖南的列车。一路上，付主任跟梅梅讲：“当年，我爸爸把我藏在老乡家里，国民党来搜查，命令把共党的孩子交出来，老百姓就是不交，转移了好几个老乡家，都没有出卖我，他们都在保护我。为了找到新四军师长的孩子，国民党杀了好几家老百姓，但他们不惜用自己的孩子来掩护我。”

梅梅听了感动地说：“你儿时的经历，简直就是现代版的赵氏孤儿。”

付主任带着梅梅到了皖南干休所，拜访了新四军的老人，他们听到老师长让他的女儿来看大家了，都纷纷赶来见面。

这些见到付主任的老干部们纷纷说：“哎呀，你长得跟你爸爸一个样，你爸爸身体好吗？”

“他年纪大了，病也多了，走不动了，他很想来看看你们，可是来不了啦，老爷子托我看看你们，把他的问候带给你们。我爸爸说，他时刻都怀念新四军的老战友们，时刻都想念着你们。”

这些新四军的老战友听了无不感慨，想起了曾经一起枪林弹雨的岁月，想起他们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结成的深厚友谊，不禁纷纷流下了眼泪。

“当年多亏你父亲带着我们分散突围，要是晚一步我们就全完了！”

他们在一块讲着当年突围的情景。梅梅的思绪也跟他们回到了炮火连天的战争岁月，她仿佛看见当年这些新四军的叔叔阿姨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情景……

他们怀念当年的战友，怀念叶挺将军，他们谈了很久很久，梅梅一直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随后，叔叔阿姨们问：“你们这次来还有什么任务吗？”

“有，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想到皖南一带寻找颌面外科的病人。”付主任马上回答。

“我们这里山美、水美、人美，但就是交通不方便，所以比较穷，而且缺医少药的，病人嘛肯定有！”

“行！我们这些老阿姨叔叔们支持你们，我们大家商量一下看看怎样帮助你们。”大伙立刻集中在一块议论着从哪方面下手。

付主任压低嗓音对梅梅说：“他们以前都是这里的领导干部，有他们的支持一切问题都好解决。”

“我认识孤儿院的院长，那里有很多先天畸形的孩子，他们是被父母丢弃的，后来被孤儿院收养了。”

“我认识中心医院的院长，那里病人非常多，你们可以跟他们联系。”

随后，他们选出曾经职位最高的一位老干部，专门带着付主任和梅梅一块儿参观了新四军展览馆。之后又由付主任带着梅梅来到了她父亲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她指着远处的山谷，对梅梅说：“这就是当年新四军，还有我父亲他们突围的地方，那天战斗异常激烈……”

梅梅感叹地说：“我以前对新四军，尤其是对皖南事变这一段不是很清楚，这一次接触了你们新四军的老革命，参观了新四军展览馆，亲眼看见了他们当年战斗过的战场，真是很感动。”

她俩来到了孤儿院。这个孤儿院很大，她们发现皖南山区有很多唇裂、腭裂的小孩，这些孩子都是被父母遗弃后由孤儿院收养的。当他们知道海军医院能给这些孩子们做手术时都非常高兴，孤儿院决定把这里的唇腭裂病人都送到海军医院去做手术。

老干部们陪着付主任和章梅梅到了皖南中心医院，这个医院是皖南地区最大的医院，院长接待了他们。当知道海军医院口腔医疗中心颌面外科做的手术范围后，他们同意把头颈部需要治疗的病人转往海军医院。

就这样，海军医院颌面外科病房迎来了一大批从孤儿院转来的唇腭裂孩子，一下子把病房全部住满了，吸引了医院很多人的好奇心，他们纷纷来看，孤儿院的领导也特别关心这件事，所以派了老师带队前往。

医生一台接一台地做手术，第一批手术刚做完第二批小病人又进来了。他们对手术效果非常满意。皖南中心医院也转来了病人，治好的病人又回去做宣传。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病人越来越多，病人来源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三十五张牙椅开始启动后，军医学校口腔系的第一批学生，很快就准备到医院实习了。江教授说，全科人员都要做好准备，一定要把这第一批学员带好。后来经过大家的齐心协力，不管是教学还是临床，都搞得红红火火，名气越来越大，省电视台记者来采访，做了专题节目《颌面金刀》，轰动了整个南京。

一晃三年过去，海军医院口腔中心已越办越好。章梅梅的小宝宝小继民已经三岁多了。梅梅把他送到了幼儿园寄宿，并跟老师说好，因为工作忙，她只能一个星期来接他回家一次。到了放学的时候了，小继民就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等着妈妈来接他。他看见其他小朋友被自己的妈妈接走了，他伸着小脖子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妈妈的踪影。

“老师，我妈妈怎么没来接我呢？”小继民问。

“你妈妈不来了，她星期六才来接你。”

小继民听了，“哇！”的一声哭了：“我要回家，我要见妈妈。”就这样，晚上老师们哄了半天他才入睡。但第二天放学时，他又端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妈妈来接他。

小继民望眼欲穿，他一到放学的时候就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盼望着妈妈来接他。幼儿园的老师心疼地打电话给梅梅说：“你还是每天把孩子接回去吧！他每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盼着你来接他，太可怜了。”

这天下班后，梅梅立刻赶到幼儿园。她老远看到小继民坐在小板凳上，正伸着小脑袋往外张望。

“继民！”梅梅叫了一声。

看见妈妈来了，小继民高兴地伸出小手，扑了过去，“啊！我妈妈来接我啦！”梅梅立刻抱住儿子，一阵亲热。小继民在她脸上亲了又亲，然后用胖胖的小手捧着她的脸说：“妈妈，你每天都来接我好吗？我要每天看到你。”

“继民，妈妈工作很忙，有时候忙到天黑。”

“天黑不要紧，妈妈，我愿意等，我听话，宝宝不会影响你工作的。”

梅梅再也忍不住了，她难过地哭了，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小继民像个男子汉似的，他用小手不停地给妈妈擦着眼泪，“妈妈乖，妈妈不哭。”

梅梅一路上抱着儿子，一边走一边对他说：“继民，以后妈妈每天都来接你，就是再晚都来接你！”小继民的小脸又露出了笑容。梅梅心想，孩子还小，他需要母亲的呵护，谁也代替不了，以后就是再忙都要来接孩子，哪怕起早贪黑也得接送！

就这样，她每天天不亮就送孩子上幼儿园，工作就算忙到天黑她都去接孩子。回家后，还得赶着做饭和孩子一块儿吃，给孩子洗了澡后还得抱上床。晚上，梅梅看见小继民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放在她的枕头边，把被子铺好正等着她给他讲故事。

梅梅抚摸着儿子，把他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问：“继民啊，你在幼儿园表现好吗？老师表扬你了吗？”

“老师说我吃饭好，睡觉好。”

“继民，我们除了吃饭好、睡觉好外，以后再加个学习好，好不好啊？”

“好！”小继民一阵咯咯地傻笑，梅梅也忍不住跟着他一块儿笑起来。

“妈妈，我白天跟老师和小朋友玩。晚上，我要和妈妈在一块，听你讲故事。”

“好的宝宝，现在我们关上灯，听妈妈讲故事，今天，妈妈就给你讲一个《小猫钓鱼》的故事：一只可爱的小花猫，它正在河边钓着鱼，一会儿，看见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过来……”小继民在她的枕边慢慢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然后，梅梅开始收拾屋子、洗衣服。一切收拾好后已经很晚了，她才开始看书备课，还要做第二天的手术准备。她每天起早贪黑地接送孩子，既要收拾家务又要洗衣服，每天晚上还要看书工作一直到深夜，但她咬着牙坚持着……

母亲李香凝来看女儿了，她发现女儿瘦了。她看见女儿每天这样辛苦地接送孩子，一个人忙完工作又忙家务，她心疼极了，深深感到女儿的不容易。

李香凝摇着头对梅梅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过几天，我给你带个阿姨来，钱，妈妈代你出了。”

“不用了妈妈，我能坚持。”

“不行！这样下去不但会影响你的工作，家里也会搞不好。你的工作本来就很累，回到家里应该好好休息，补充能量第二天再干，可是你现在从医院下班，回家又上班，长期这样下去可不行。”

几天以后，李香凝果然找来了一位阿姨。这阿姨长得大大方方的，让人看了很亲切。李香凝对女儿说：“这位阿姨姓金，你就叫她金阿姨吧！她是扬州人，从年轻的时候就出来当保姆，她不但会带孩子，还会做面食，什么包饺子、做馄饨、擀面条样样都会。”

李香凝又转身给金阿姨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章梅梅，她是个外科医生，她的工作很忙，又一个人带孩子。金阿姨，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每天帮她接送孩子，管理家务。她做手术时中午经常吃不上饭，所以，早餐给她煮一个鸡蛋，不，煮两个。”

李香凝陪着阿姨呆了一天后走了，临走时对女儿说：“你爸爸很惦记你，他就怕你忙家务影响了工作，你爸爸真是很心疼你啊！”“妈妈，你告诉爸爸，我会好好工作的，我一有空就去看你们。”

自从有了金阿姨，梅梅的情况大有改善。金阿姨帮她接送孩子，帮她准备好早餐，嘴里还念叨着：“你妈叫我给你煮两个鸡蛋。”梅梅中午回到家，金阿姨已经把饭做好等着她。晚上，金阿姨不是包饺子就是做馄饨，很合梅梅的味口。这下，让梅梅轻松了很多。后来两人熟了以后，她才知道金阿姨跟妈妈同岁，她的儿子也是在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时牺牲的。

从那以后，金阿姨对梅梅更好了。每当梅梅做了一天的手术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时，金阿姨就对她说：“快先躺下，我跟你滚一滚。”她拿着一个大擀面棍儿，像擀面一样在章梅梅的身上滚来滚去，接着又给她按脖子和按摩头。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料着梅梅。从此梅梅有了更多的时间照顾小继民和看书学习，再也不用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