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看到她的领章后面写着：‘梁小燕’三个字时，他惊呆了，忽然像发疯似的咆哮起来：“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重新换上新军装的她，显得那么美丽庄重，仿佛雨中绽放的一朵鲜花。

1

颌面外科巡回医疗队来到越南前线的这段时间里，经常是大雨小雨下个不停。

几天前，他们冒着大雨来到了149师医院战地医疗队，处理了从黄连山丫口运送下来的一大批颌面部伤病员。目前还有一些善后工作，他们把章梅梅留下继续处理。程教授带着医疗队，继续赶往其他的战地医院。

入夜，梁小燕歪着头进入梦乡，不时还笑出了声，大概她正在做着甜蜜的梦。此时，虽然一天的手术耗尽了梅梅的精力，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床上，并没有睡意。她看到身边的梁小燕蹬开的被子，便立刻走过去轻轻地给她盖好，默默地看了看沉睡的梁小燕，重新又回床上倒身睡下。

夜色深沉了，雨也渐渐停了，清澈的天空中挂满了钻石般闪耀的星星。皓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如瀑，一股脑倾洒在这山野绿丛中，映照得大地如同白昼。

突然，医院一侧的山林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只听得夜空里传来喊声：“越军来偷袭了！”医院顿时进入了紧急的战备状态，梅梅和几个女兵敏捷地抓起枪冲出了房门。紧随其后，警卫战士们纷纷抓起枪也迅速冲向山林里。

转眼间，山林里枪声四起、人影交错、混杂一团。随着枪弹的扫射，敌我双方焦灼地厮杀在一起，不到半个小时，越军特工部队偷袭不成，纷纷逃窜了。

趁着夜色，大家在山林里搜索着，寻找着受伤的同志和战士。忽然，山坡那边传来一声惊呼：“你们看，这里有一个受伤的战友！”

“我去看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梁小燕猛地背起药箱，起身飞快地向那里跑去。

“哒哒哒……”一梭子弹突然射向正在飞奔的梁小燕。循着枪声望去，只见一棵大树旁，一个受伤越南女特工，一手捂着胸口支撑在树干上，一手端着枪，疯狂地向奔跑着的梁小燕射击。枪声顿时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惨白的月色下，梁小燕轻盈的身体扭了扭，然后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小燕……”从愣神中清醒过来的梅梅和众战友扑了过去。他们呐喊着，瞬间把枪口全部朝着站立不稳的越南女特工狂射，一股脑将枪膛里愤怒的子弹全部打光，瞬间把她打成了筛子。

“小燕，你醒醒，快醒醒啊！”梅梅跌跌撞撞跑到梁小燕身边，满眼泪花地哭喊着，她始终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小燕不行了，好像没有气了！”丁建红紧张地给梁小燕堵着胸前的血口，带着哭腔说着，鲜血一个劲地从她的手缝中喷涌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梁小燕安详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就跟睡着了一样。梅梅心疼地抚摸着她那俊俏的脸，看着她胸前被殷红滚烫的鲜血染红了的军装。她的脸渐渐变得苍白，身体也软绵绵地摊了下来……

很快，围拢过来的战友们静静地站成了一圈，大家不约而同地为她脱下军帽肃立默哀。战士们将梁小燕的遗体轻轻抬上担架，在大家的簇拥下，缓缓地抬到医院后面的山洞中。

2

何班长何建自从复员回来后，就被安排到边区武装部工作，主要负责民兵工作。自卫反击战打响后，他参加了支前担架队，任队长，人们亲切地叫他：何队长。

他对民兵们说：“咱部队打到哪里，咱就支援到哪里，他们需要什么，咱民兵就支援什么！”何队长带领着民兵和民工们冒着枪林弹雨，翻山越岭，昼夜兼程，把弹药和其他物资源源不断地送上前线阵地。他们把伤员从战场上抬下来送往医院，然后把烈士抬下来清洗好运往后方。

这一次，何队长的支前担架队，经过两天两夜的急行军，翻过了几十座山头。许多人肩膀磨烂了，脚板打起了血泡。在一个山口，他们受到敌人的阻击，越军的机枪从山坡上疯狂地扫射过来，民兵们被压在山脚下一条狭长的小路上。何队长举枪瞄准射击，打得敌人连同机枪一起滚下山坡，民兵担架队趁机迅速穿过了封锁线。在前进的路上，他们又打退了敌人两次伏击，胜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傍晚，何队长带着大家，正在搬运一批刚从前线送下来的烈士遗体。

“队长，你看！这里有位女兵。”一位民兵喊起来。何队长顿时心里一惊，他立刻跑上去一看，天哪！一张熟悉的清秀俊美的脸呈现在他面前，他的心猛地一沉：“小燕，这不是小燕吗？”这张脸他是如此的熟悉，正是他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小燕啊！不！或许她不是小燕，而是其她的女兵？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看到她的领章后面写着“梁小燕”三个字时，他惊呆了，忽然像发疯似的咆哮起来：“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当年，他们分离时的情景，此刻又清晰地在他眼前闪现，那梁小燕追着车尾哭喊着：“何班长！何班长！”他在车上也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小燕！小燕……”惹得周围的战友们事后取笑他说：“哎呀呀，何建，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失态呀。”

为了梁小燕的前途，这些年来，何班长只给梁小燕写过一封信，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梁小燕的信了。他一直在想着：“小燕长大了吧，变成大姑娘了吧，如果有幸的话，我还能再见见她。”想到这，他再次号啕大哭起来：“小燕，我们为什么以这种方式相遇啊！”

梁小燕的胸前中弹，背后开花，但她依然像睡熟了一样美丽。何队长用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血迹，他感到天崩地裂：“小燕，我没能保护你，我来晚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你？小燕，你还是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花，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

他喃喃自语起来：“我要将你放在哪儿呢？哪怕就是死，也应该有人来保护你，虽然生前我不能呵护你，但死后，我一定要保护你……”

3

第二天，章梅梅和几个女兵匆匆赶来跟梁小燕的遗体道别。谁曾想，在这里她意外地见到了当年的何班长，两人百感交集，一阵唏嘘。梅梅在何队长的配合下，和几位女兵为梁小燕整理了遗容。何队长饱含泪水，在梁小燕遗体前深深鞠躬，梅梅和几位女兵，在一旁肃立默哀，流下了悲痛的眼泪。随后，梁小燕的遗体被送到了坑道暂存。

一会儿，何队长接到命令，要把所有的烈士的遗体运回国内，统一安葬在烈士陵园。正在准备执行这项任务时，团长过来问他：“何队长，昨天你们是不是接收了一位叫梁小燕的女兵遗体？”

他回答道：“是的。”

团长紧锁着眉头说：“梁小燕，是咱们梁副军长的女儿，是在救护伤员时牺牲的，当时梁副军长忍受着巨大的悲痛，仍然在前方指挥战斗，在4号桥附近亲自督战。”

章梅梅在一旁惊愕地问：“是咱们的梁副军长吗？我们怎么不知道。”

何队长此时头脑已经一片空白，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梁小燕竟然是梁副军长的女儿。他沉痛地指着章梅梅向团长介绍道：“这位章医生，她是小燕牺牲时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友！”团长急忙走向前同她握手致意。稍倾，团长又接着说：“梁副军长正好经过这儿，他想见见你们，看看小燕最后一眼，你们赶快去吧！”

何队长强忍住眼泪，同梅梅和几个姐妹一块，快步去见梁副军长。梁副军长神情凝重，他仔细向章梅梅询问了当时小燕牺牲的经过。过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抬起头对他们说：“带我去看小燕吧！我们把这套新军装给小燕穿上。”梁副军长随后拿出一套崭新的军装。

何队长同章梅梅冒着大雨，在坑道中找到了梁小燕的遗体。她圆圆的脸上，眉目依然清秀，雨水洗净了她的肌肤，浸着她年轻的躯体。何队长把雨衣脱下将她裹住，小心地像呵护襁褓中的孩子一样，将她抱上来。梁副军长和梅梅等几个姐妹，含泪一起给梁小燕换上了新军装。换上新军装的她，显得那么美丽庄重，仿佛雨中绽放的一朵鲜花。

梁副军长慈祥地看着女儿，他缓缓脱下军帽，非常温柔地对女儿说：“小燕，你是好样的，你表现得非常英勇，是爸爸的好女儿，我为你骄傲。孩子，你为国捐躯是光荣的。我的小燕，你现在可以飞了，放心地飞吧！我会跟你妈妈说，说你飞到天上去了，小燕，你先飞吧，以后爸爸和妈妈都会到你那里去的。”

章梅梅和众姐妹们潸然泪下，何队长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他放声大哭起来。梁小燕和死难的战友们一起，被安葬在云南屏边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