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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爸爸才不会死呢！肯定不是我爸爸！”她大声喊着，但内心充满了恐惧。
哎呀！这屋里怎么全是吃的……梅梅和谢婆婆看了，顿时口水直咽、两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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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12月，国家机关几近瘫痪，正常的社会秩序无法维持，文革逐步由文斗变为武斗，使许许多多年轻的生命定格于1966年12月至1968年这段时间。
重庆，这座近百年的中国西南兵器工业城，为“文革”中疯狂杀戮的武斗奠定了基础。在全国武斗中“声名大振”，成为闻名全国的“武斗之冠”。当年武斗惨烈的场景，印记在经历过“文革”浩劫的重庆人心上，它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千疮百孔的伤痕。
自“文革”开始后，重庆就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中，从刚开始造反派与保守派在市体育场内外的数万人大规模流血冲突，发展到1967年整个重庆造反派内部分裂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他们之间进行了激烈的武斗。
一开始他们用钢钎、刺刀、棍棒，石头和自制的燃烧瓶等互相厮杀，到处都能看到为“烈士”举行的规模空前的“追悼大会”。“我失娇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的毛主席诗词在山城上空回荡。“烈士”亲属作了悲愤的控诉发言，表示决心化悲痛为力量，坚决将“革命”进行到底！
1967年初夏，重庆已升级为真枪实弹的武斗了。各种枪支应有尽有，公共汽车已用湿棉被包着以防止子弹穿过。
这天，章志豪把梅梅叫到身边，表情凝重的对她说：“梅梅，赶快带着你俩个妹妹到谢婆婆家去吧。”
梅梅不解地问：“怎么啦，为什么要去谢婆婆家？”
“这里可能要打仗了，很危险，去谢婆婆家安全，你们今天就走，听话！”父亲不容分辩地说。
于是，梅梅便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带着雯雯和晶晶，张雅玲也带着她的妹妹，一起到谢婆婆家避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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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婆婆家住在柑橘研究所，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柑桔林，有橘子、还有橙子和柠檬树，既可以藏身又有水果可以充饥，很适合作为避难场所。梅梅心想，爸爸可真会选地方。
她们到了谢婆婆家一看，早有大院的好几家人都在谢婆婆家避难了。热情大方的谢婆婆把大锅拿出来，每天要下好多米做饭给他们吃。此时见到梅梅她们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张罗着安置。
章梅梅、张雅玲和妹妹们漫山遍野地跑。谢婆婆家的房前屋后的柠檬树上挂满了青柠檬。在这里既可以跟好朋友聊天，妹妹们也有好多小伙伴玩儿，真是太好了。让人没想到的是，梅梅她们刚走，第三天晚上军队大院就打起来了。
那是一个凌晨，一伙造反派占据了通信兵学院，另一伙则发起了突然袭击，两派人展开了大规模武斗，校园成了武斗的战场。
凌晨三点左右，大院上空升起两颗信号弾，划破了宁静的夜晚。紧接着榴弹炮轰然响起，接着是近战的步枪、冲锋枪、机枪的枪声，打飞机用的高射机枪被用来平射。梅梅家后面的游泳池被炮弹炸了个大洞，大楼的砖墙上被打了一个个枪眼，人们纷纷跑到一楼躲避。
此刻，在部队大院里的宋建国,也跑到雅玲爸爸那里躲避。这位身经百战的老红军，不仅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更是一位非常慈爱的父亲。他让这些孩子们趴在地上，反复叮咛他们千万不要上床，子弹嗖嗖地从他们头上飞过。
当武斗的造反派冲进他家中时，他们喊道：“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大男孩儿？”
“我是老红军，娃儿多，我有十几个娃儿。”他冷静地说。
那几个造反派疑惑地看了看，才点点头说：“我们听说过。”
外面，造反派开着广播车，用高音喇叭大声地喊叫：“同志们，我们已占领316高地！”另一派的广播车也在高喊着：“好消息，我们已占领了制高点818高地！”
战斗异常惨烈。参加武斗的人约有三千多人，涉及工人、年轻农民、中学生、大学生、老师，还有军事院校里的一部分造反派的干部和学员。两派的武斗打打停停持续了几天，其间他们还协商决定停战几个小时，让出通道，让大院里的干部、家属和孩子们撤离，因此大院的孩子们及时“逃难”躲避走了。
一天早上，谢婆婆对梅梅说：“听说一个院长被打死了，身上还有几百块钱，是不是你爸爸？”
“不会，我爸爸才不会死的！”梅梅立刻喊起来，接着又说：“我爸爸是被关起来了，他怎么会被打死呢？”
“听说那人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呢！”谢婆婆嘴里不停地唠叨着，梅梅对她烦透了，此刻梅梅的心就像掉在油锅里上下翻滚着，谢婆婆越唠叨，她心里就越难受。
“我爸爸才不会死呢，肯定不是我爸爸！”尽管嘴硬，梅梅心里还是充满了恐惧，表面上她是对谢婆婆大声地喊叫，其实她是对心里的那个自己在喊着，在暗示着，爸爸不会出事的！
谢婆婆说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于是梅梅和谢婆婆背着背篼悄悄地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谢婆婆和梅梅俩人朝小路走去。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座桥。突然，走在前面的谢婆婆停了下来。梅梅看见她的脸刷一下白了，她用手指着桥下用发颤的声音喊了一声：“死人喽！”
梅梅害怕地、慢慢地顺着她的手指往下一看，哎呀，那桥下面果然躺着一个死人，脑袋打了个窟窿，脑浆都流出来了。这是梅梅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死人，她害怕极了，心里咚咚直跳。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然后对谢婆婆说：“管他的呢，反正都走到这里了，咱们还是往前走吧！”
她们一过桥，没想到，呀！死人更多了，有的躺在地上，有的靠在砖墙旁。死人都穿着旧的蓝布服装。直到现在，章梅梅还常对人说，她不喜欢那种旧旧的蓝颜色，一看到那种颜色，就会使她联想起武斗的情景。
她们绕过死人走着，突然看见大路上放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造反派，她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脚脖子包着纱布，口角还留有血迹，显然她已经死了。
梅梅在她的担架旁转了一圈，看了看，她心想：她还那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她死在担架上了，从穿戴看她绝不是一般人，她是干什么的？是什么人呢？梅梅正想着，突然“叭叭叭”一阵枪声把她惊醒，她慌忙对谢婆婆喊：“赶快跑！”于是俩人立刻朝着回家的小路撒腿跑去。
大院里成了一片惨景，人都跑光了。只听到鸡在咕咕叫着，没有人的声音，大院从来就没有这么安静、这么凄凉过。梅梅她们回到家门口，印入她眼帘的是满地的树叶和散落的弹壳，还有砖墙上打的枪眼。谢婆婆叫了一声：“不好！家里的门开着。”梅梅看见爸爸的新军装散落在门口。
“肯定是贼进了家里！我们赶快进屋看看有没有小偷！”梅梅对谢婆婆说。
外面还在嗖嗖地打着冷枪，章梅梅突然看到邻居石伯伯正从外面跑过来，她立刻兴奋地大声叫起来：“石伯伯！石伯伯！”
石伯伯听到了喊声，回过头看着她说：“是梅梅啊，哎呀！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怎么不在你阿姨家待着？”
“我爸爸呢？”梅梅急切地问。
“你爸爸很好，我们都在一块儿，在北碚呢。梅梅，你快回去，这里很危险，过几天你爸爸会来接你的。”
听了石伯伯的话，梅梅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她终于亲耳听到爸爸的消息，心里好一阵高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她从家里拿了几件衣服放在背篼里，又重新把门关好，背着背篼和谢婆婆一起走了。
没想到她俩刚刚走下坡，突然从草丛里冒出一个造反派，他拿着一支步枪对着她俩大喊：“不准动，再走就开枪了！”
谢婆婆吓得立即大喊起来：“莫要开枪！莫要开枪！我们不是砸派的！我们是帮人的！”梅梅瞪着惊恐的眼睛两手紧抓着背篼的带子。谢婆婆吓得不停地喊着：“莫要开枪！莫要开枪！”她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你们两个是干啥子的？”那个人问。
“我们是帮人的啊！”谢婆婆说。
“走，跟我先到屋子里去。”他拿着枪顶着她俩走进了一个黑屋子里，临走时说：“你们老实待着，待会儿叫你们再出来，听到没得？”
“要得！要得！”谢婆婆不停地点头。
3
梅梅和谢婆婆被关进黑屋子里，眼前一片漆黑。过了一会，眼睛慢慢适应了，她俩一看，原来被关进了一座仓库。哎呀！这屋里怎么全是吃的。原来她俩被关进造反派们的食品仓库里了，这屋子里有麻饼、白糖……哎哟，平时能吃到白糖就不得了，梅梅和谢婆婆看了，顿时两眼放光！刚才的紧张立马一扫而光，两人立刻兴奋起来。
谢婆婆高兴地对她说：“梅梅，咱们把这袋白糖拿走，这袋大概有一百斤啊，拿上赶紧跑。”说完，俩人急忙动起手来，梅梅把那袋白糖放在了背篼里。
“还有这麻饼拿走，墨水也拿走。”谢婆婆说。
梅梅又把麻饼、墨水也放在背篼里，然后用衣服盖好。她们俩又搜罗了一阵，一切准备完毕后，谢婆婆对梅梅说：“咱们赶快跑，莫让他们发现了！”
梅梅说：“不是说他要我们走，才能走吗？”
谢婆婆压低嗓子说：“瓜娃子，你傻呦，还要等他叫啥子，我们还不赶快跑呦！”
梅梅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和谢婆婆一直跑到大院大门口。猛然看到有两个戴着红袖套的造反派在那里站岗。这时，大门正前方有一个人也要出大门口。正是盛夏八月，这人衣服却穿得像棉袄一样，厚厚的。
站岗的造反派觉得不对头，就对他高喊：“站住！你穿的什么？怎么那么厚！”
他们走上去一看，原来那人把军装穿了好几件在身上，一拉袖子，胳膊上戴满了手表。啊，他把死人的手表摘下来全戴在自己胳膊上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人的身上，梅梅和谢婆婆两人趁机赶快溜了。
他们俩一路小跑也不知道累，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很远。在一个小桥的墩子上，梅梅才把背篼放下来歇口气。这时她想起刚才谢婆婆举手投降那滑稽可笑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
“笑啥子？”谢婆婆问。
梅梅指着她边笑边说：“我笑，笑你刚才那个样子。”
“你还笑！还不赶快跑哇！”谢婆婆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这时候的梅梅真感觉到累了，浑身的肌肉酸痛……
回到谢婆婆家，看见好多人在那儿等着她们，她俩像得胜的将军凯旋，非常得意地从背篼里拿出一大袋白糖。大家看了都惊呆了。谢婆婆家周围的柠檬树上挂满青柠檬，平常吃起来觉得太酸，现在有了这白糖，再配上柠檬,吃起来真是棒极了。于是，大家切柠檬片泡白糖水，能喝上柠檬白糖水，那感觉实在太幸福了。
“没想到在我们逃难的时候还有这个口福！”大家感慨地说。
他们一边喝着白糖柠檬水、吃着麻饼，一边听梅梅绘声绘色地讲着一路上的见闻，像怎么看见死人啦、怎么进了库房、怎么发现白糖、还有麻饼……她们听着直咽口水。梅梅学着谢婆婆的样子，给大家表演着她投降的那些可笑动作，逗得大家咯咯直笑。
谢婆婆在一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没得办法的，有啥子办法嘛！”
在谢婆婆家几乎每晩大家都聚在一起，一边喝柠檬白糖水，一边听梅梅讲着同一个故事，但大家依然笑声不断。
过了几天，章志豪来接三姐妹。他现在自由了，因为造反派都去武斗而没有人看管老干部，梅梅姐妹们终于和爸爸团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