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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思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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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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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新曲》连载

第二十四章 彼此的依靠

多多从市场买回一张折叠床,平时就将它放在阳台充当躺椅。她出差回来的时候,就将折叠床拿到客厅,自己睡在上面。她以自己经常不在家为由,将唯一的卧室让给姐姐和侄儿。多多为了拼业绩经常出差,有时候一个月才回邛城一次,这仅有的一次也是为了开会。家里平时只有知秋母子。

知秋像是在一条漫长幽深的地底暗河潜行许久,骤然钻出地面,世界一下子变得明亮开阔。就像春日的阳光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是那么的温暖宁静而又充满了希望。时间仿佛慢下来,足够她满心欢喜地细细观察,再不慌不忙地去靠近和了解自己喜欢的事物。

一鸣想学画画,知秋在少年宫给他报了名,结果他上了三节课就不想去了。知秋却在陪着一鸣学习的过程中想起了自己童年的愿望——成为一名画家。她买了颜料和画纸回来,天天晚上对着视频学习。画得不好也没关系,她就拉着一鸣一起对着失败的画作尽情发挥想象,恣意挥毫,绘出一幅特别的画作。一鸣也渐渐在知秋的影响下对绘画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热爱。母子俩一起学习,一起将脑海中的画面画在洁白的画纸上,倒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不觉间,知秋当初买回来的那条小黑鱼长大了。它已经不能在鱼缸里自由地游来游去,只能保持着几乎一样的姿势待在鱼缸里。这天傍晚,趁着多多休假在家,知秋邀她一起去南河边将小黑鱼放生。

今天是周六,一大早李海就过来将一鸣接走了,说是奶奶想一鸣了,带他回去陪陪奶奶。最近的几个周末,李海都要找各种理由过来看儿子。有时是给一鸣买鞋子;有时是买衣服;有时是爷爷想孙子了;有时是奶奶想孙子了……知秋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但李海自离婚后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先前那个高傲、冷漠自以为是的李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受尽生活磋磨的可怜委屈又善良的老实人。他看向知秋的眼睛凄楚而无助,像是一个听话懂事却惨遭抛弃的弃儿。

这样的李海让知秋感到陌生且困扰。今天李海来接一鸣的时候,又带了一大保鲜盒饺子,说是张丽特意给一鸣包的,叫知秋早上煮给一鸣吃。从离婚后的第二个月开始,李海每次来接一鸣都会带一些张丽做的食物来。有时是汤圆,有时是饺子,有时是抄手,有时甚至是一大碗红烧肉或是酒米饭。一鸣每次都欢天喜地地接过,笑容满面地说,太好了,又有好吃的了……知秋无法阻止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相聚,更没有理由阻止一个可怜的老人给她的孙子做她孙子喜欢的美食。尽管她每次都不顾知秋的拒绝,做了两份。

多多骑着电动车,知秋抱着鱼缸小心翼翼地坐在电动车后面。为了防止鱼缸里的水在行驶中荡出来,知秋将一只塑料袋盖在上面。当电动车被红灯拦在路口的时候,塑料袋就化身为扇子,呼啦呼啦地往鱼缸地扇风——为了将更多的氧气扇到鱼缸里。

多多将电动车在河滨公园外停好,两姐妹沿着蜿蜒在草坪中的青石小路往河边走。骤雨初歇,雨水将路面清洗得很洁净。树叶和草地呈现出清新灵动的绿,叶尖上坠着晶莹的水珠,仿佛那绿色将要流出来。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有香樟树的香气,清新而冷冽,很是好闻。知秋的单鞋敲击着青石板,发出嗒嗒的声音。她们一前一后,穿过绿意盎然的草地,走向有着高大的芭蕉树和大榕树的河堤,沿着石阶缓缓向下。河水滔滔,哗啦啦地奔腾着一路向前。河风迎面吹来,扑面而来的水汽。知秋身上穿着那条她领到第一份工资时买的蓝色连衣裙,柔软的裙裾在风中呼呼作响。长发被吹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像连雨后初晴的天空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多多微笑着看着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姐姐,心里涨满了喜悦。

知秋在河边蹲下来,将鱼倒入水中。鱼儿乍然离开狭小的鱼缸似乎有些不适应,它先是停在原地小心地摆动尾巴,渐渐地,河流的气息唤醒了它沉睡已久的记忆,它欢快地游动起来,一头扎进更深的河底,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深夜,夏景天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铁制长椅上。今天他下班后刚走出办公室,就接到邻居金叔的电话。金叔告诉他,他的父亲在家里晕倒了。金婶今晚蒸了包子,包子蒸好后,金叔装了一盘包子给独自在家的夏长青端去。院门没锁只是轻掩着,金叔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刚走进院子他就看到夏长青脸色青紫地躺在屋檐下。

夏景天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慌乱而剧烈地跳动着,巨大的恐惧紧紧地摄住他。父亲已经被推进去抢救半个小时了,他的手上却依旧残存着父亲身上冰凉的触感——那是令人恐惧的了无生机的阴冷。他突然想抽一支烟,虽然他不会吸烟。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很想抽一支烟,想要借助那点微小的火星驱散像阴魂一样萦绕在他手上的冷意。虽然季长青一直缠绵病榻,进出医院更是家常便饭。但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景天空荡纷乱的心里潜伏着一团漆黑的巨兽,他畏惧得不敢与之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天听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的吱嘎声,接着是轮子滚动的声音。他试着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到医生精疲力竭地向他走来。他的父亲身体淹没在洁白的棉被和横七竖八的管子下面,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令他揪心。景天向父亲走去,想看清那张和洁白的枕头几乎融为一体的脸。一位护士走过来拦住了他,将他引到医生的办公室。

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头发花白的医生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夏景天一眼。景天被他看得浑身一震,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冻得停止了流动。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凄惨的笑容,试图延迟那个可怕的消息到来的时间。但是见多识广的医生看穿了景天的意图,医生的专业素养令他不得不将那个噩耗直接告诉病人家属。

“病人的情况很不好,疾病已经将他的身体伤害得千疮百孔,他能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他的时间不多了,家属随时做好准备吧!”

多多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夏长青仍在昏迷之中。她走到景天身边,牵起他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他。她看到景天的脸上露出脆弱和无助的表情,她心疼得身体微微发抖。夏长青的脸色惨白嘴唇青紫,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有时候多多甚至看不到他胸膛那里微弱的起伏,一次次胆战心惊地看向床头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

多多想起她第一次去景天家里的情景,她怀着期待又紧张的心情迈进那个栀子飘香的院子。夏叔叔原本在厨房忙,听到吱嘎的推门声,便三步并作两步迎出来。久病孱弱的身体却挺得笔直,蜡黄的脸上堆满了喜悦的笑。他接过多多手里的水果,将她引到屋檐下的一张木桌旁坐。扶手被磨得发亮的木椅上放着一个簇新的蓝色坐垫——那是特意为多多准备的,担心木椅太硬了,她坐着不舒服。桌子上摆放着两杯水温刚好的茶饮,大概是他估算着时间,提前准备的。

吃饭的时候,多多惊讶地发现餐桌上竟然有一盘蒸清香软糯的米糕——那是她儿时最喜欢的食物,她曾多次对景天说,可惜再也买不到小时候吃过的那种米糕了。她惊喜地咦了一声,在夏叔叔期待而又紧张的目光中拿起一个米糕,轻轻咬了一口。在看到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后,他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多多眼尖地看到了,意识到这是夏叔叔特意为了她做的。餐桌上的菜品都是寻常人家待客的好菜,自然比不上星级酒店里的美味佳肴,但在叶多多的心中,那是她吃过的最豪华,最令她感动的一顿饭。

后来夏叔叔听说多多喜欢吃醪糟,便立刻自告奋勇地对她说,以后她吃的醪糟他都承包了。那之后,他真的每个月都会为她做两大罐香气浓郁滋味纯正的醪糟。

夏叔叔这样好,上天怎么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苛待他。让他在最好的年纪承受丧妻之痛,在他后半生的岁月里不仅尝尽了相思之痛,还要饱受疾病的折磨?而现在死神又要过早地将他带走!他还这么年轻,才54岁!叶多多心痛地想着,眼泪无声涌出。喉咙里仿佛有一块干燥粗糙的石头,正好堵住将要奔腾而出的呜咽。她的目光移到夏叔叔的脸上,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颧骨高耸,枯黄的面皮瘦得包不住牙齿。她的心猛烈地一颤,更多的眼泪奔流而出。多多对自己说,也许上天是对的,夏叔叔被疾病折磨得太久了,他太痛苦了,连上天也不忍心见他继续承受这痛苦。

多多将身体靠向景天,握住他的右手更用力了,直到指节泛白。她感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也向她靠过来。他们相互依靠着,将自己身上的温暖和坚定不移的爱传递给对方。多多对自己说,不久之后,在这个人世间,自己就是景天最亲的人了。我要像爱我自己的生命一样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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