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月龄的婴儿来说,小区楼下是最佳的遛娃胜地,天天都在楼下遛娃,知秋跟小区里的宝妈和老人们都混熟了。“小区楼下的老人就是情报站”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不管是谁家的家长里短都逃不过“情报站”的千里眼和顺风耳。知秋整日混迹其中,也听了不少奇闻秘辛。她尽量降低存在感,安静地当吃瓜群众,不料到有一天竟会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一个闷热的午后,天灰蒙蒙的,太阳无精打采地挂在天上。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刺啦,刺啦地叫。像是在炙热的油锅里加入几滴水,噼里啪啦地溅起滚烫的油点子。这是成都平原特有的桑拿天,空气闷热黏腻。晦暗的天空像个大号的锅盖,将这片广袤的平原盖得严丝合缝。一切都是怏怏的,无精打采的,在滞重的梦里半梦半醒着。
午饭后一鸣就一直扯着嗓子哭,没有眼泪,只是干嚎。知秋抱着他在房子里转悠,一只手搂着,一只手拍着背。然而没用,不管走到哪个方向,头都固执地扭向窗外。婴儿才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想出去就一定要出去。更不会管你磨破了嘴皮子说多少遍外面太热了,宝宝出去会中暑。直哭到声音沙哑,叫你心力交瘁地缴械投降。口里说着仙人板板,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就是说要去月亮上,也会毫不犹豫地拎着刀去砍树做梯子。
园区里静悄悄的,除了知秋母子就没有别人。整个城市都睡着,浸在庞大的梦里。地表的热气一浪浪上浮,潮水一样涌动。知秋抱着儿子在树荫下来回转,像抱着一个滚烫的火炉行走在热气腾腾的油汤里。临出门时喝下的一大杯水,很快就蒸发了。正想回去,遇到住在楼下的邻居陈姨。陈姨的儿媳前几天小产了,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要过去照顾儿媳坐小月子。痛失孙子的打击令她萎靡不振,整个人看起来似乎矮了很多。见到知秋,她停下沉重的脚步,用羡慕的目光一寸寸爱抚着在知秋怀里熟睡的一鸣。
她说:“小孩子就是长得快,这才几天没见呀,就又长一头了。”这样说着,她又想起自己那个还没有出世就流掉的孙儿。眼眶红红的,大滴的眼泪喷涌而出。一边大声吸鼻涕,一边从黑色的人造革皮包里掏出皱成一团的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抖开,白色的纸灰像细碎的初雪,纷纷扬洒落一地。习以为常地擦泪,用力擤鼻涕。本就热得通红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太阳穴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爬出来。她这样擤了大概一分钟,似乎这样就能将身体里的眼泪和伤痛一齐擤出来。
出于礼貌,知秋忍着一阵阵往上涌的恶心感,度日如年地站在一旁。好在一分钟之后,她终于停下来。慢悠悠地将包着鼻涕的卫生纸随手扔在地上,长长地舒一口气,用凄苦而酸涩的声音说:“李海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虽然谈了四年的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可转头就遇上了你。你的人才这样好,肚子还这么争气,为他生了个这么好的大胖小子。”
“陈姨,在我之前李海有一个谈了四年的女朋友吗?”经常站在吃瓜第一线的知秋马上抓住了重点。
“怎么,你不知道吗?”话已出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摆动双手解释道:“嗨,你放心吧!李海绝对不会对那个女的旧情复燃的,他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见到那个女人才好!”
“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不会计较的。陈姨,我只是好奇李海和前面那个女朋友是怎么分手的。陈姨您就给我讲讲吧!”知秋八卦的心情压都压不住,脸上现出趣味的笑容。
陈姨四下看了看,确定左右无人。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向前走两步,压低了声音说:“在你之前,李海有一个谈了四年的女朋友,那个女的还在李海家住了两三年。我们这些邻居都等着你婆婆请我们喝喜酒呢!谁知道突然有一天那女的从李海家搬了出去。你婆婆告诉我们那个女的在外面不检点,所以李海和她分手了。”
又四下望了望,把声音压得更低。“那女的搬走半年左右,又搬回来了。她那次回来只在李海家住了两天,回来的第二天晚上两个人就在家里闹起来了。乒乒乓乓地砸东西、哭叫、对骂,闹了一晚上。”
“后来我们听你婆婆说,原来那个女的和她老板搞在一起了,连孩子都有了!谁知道那个老板其实是个吃软饭的,后来被原配发现了,便不敢再要她了。她怀着别人的种,竟然还敢来找李海复合。”
叶知秋心里一跳,这就对得上了。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李海要如此仓促地和她这个陌生人结婚,原来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他是要证明给前女友看,自己并不是非她不可,他随时都可以找到愿意和自己结婚的女人。
那我算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罢了。她在心冷笑着,完全没有伤心,失望,或是难过的情绪,有的只是真相大白的了然。她原本以为李海和她一样,只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对父母有个交代。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羡慕李海,羡慕他曾经爱过一个人,品尝过爱情的滋味。
“知秋,你可千万别多想。李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定会对你好的。”陈姨不放心地劝慰道。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没什么好难过的。外面太热了,蚊子也多,我带孩子回家了。”
知秋抱着孩子回到家里,婆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刷抖音,声音开得很大,夸张的笑声让人疑心笑声的主人下一秒就要接不上气,一命呜呼。家里的空气更闷热,落地风扇站在角落里摇着头不知疲倦地吹来一阵阵嗡鸣的热风。在浑浊黏稠的闷热中,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在知秋的脑海里闪现。我绝不能一直生活在这里。她被这个突兀的念头惊了一下,低头看一眼在怀里熟睡的儿子,摇头将这个奇怪的念头甩走。
一鸣半岁了,知秋开始给他断母乳。小人儿的声音都哭哑了,肉乎乎的小手一直去掀知秋的衣服下摆。哭声惊动了婆婆张丽,她怒气冲冲地推开知秋卧室的门,大声质问知秋为什么明明有奶却不愿意给孩子吃。知秋被儿子哭得心烦意乱,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孩子半岁了,也到了该断奶的时间了。一直不给他断奶,我怎么去上班呢?”
“你就安心在家好好带我孙子吧!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张丽不以为然地说。
知秋心里一凛,婆婆的话让她意识到,原来家带孩子的这半年多,她一直被当成吃闲饭的人。悲愤、屈辱和窘迫在体内激荡着,将脸涨得通红。她喉咙一梗,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不去上班。”
婆婆又劝了一阵,见知秋不为所动,便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知秋听到婆婆的哭声从隔壁传来。她在给李海打电话,心肝肉地哭诉自己对孙子的疼惜。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够知秋听见,却也不会传到隔壁邻居的耳朵里。“这当妈的心也太狠了,还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给他断奶。这才多大点呀!你小时候都是吃到一岁多才断奶的,那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奶了,才没有给你吃的。”说到这里,她又放声大哭。
“她又不是没有奶了,她宁愿挤来倒掉,也不愿意给孩子吃!我的乖孙实在是太可怜了!她哪里是在给孩子断奶,简直是在要我这个老太婆的命啊!”
李海不知道对婆婆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安静下来。叶知秋不用猜也知道李海一定是向他妈承诺他会处理好这件事,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心里暗暗决定不管他说什么,都要坚持给孩子断奶。因为这是她重新返回职场的第一步。果然,李海的电话很快就来了。知秋把电话开成静音,扔进了床头柜里。
那天下午,李海破天荒地六点半不到就回到了家。刚到家就急忙到卧室看儿子,那时一鸣已经喝了牛奶睡着了,知秋也疲惫地躺在旁边熟睡。李海粗暴地将她摇醒,气急败坏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征得大家的同意就擅自决定给孩子断奶。
“给孩子喂奶的是我,我不愿意喂母乳了,还需要征得你们的同意吗?我不想喂了,所以就不喂了。谁要是想喂,那就自己去喂好了。”有着轻微起床气的知秋被李海从睡梦中摇醒,又被这样质问,硬邦邦地回应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知秋的脸上。李海用了十成的力气,知秋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嗡嗡地响,大脑呈现片刻的空白。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红肿的脸,手指经过嘴唇的时候沾上了殷红的血迹。她盯着手指上殷红的鲜血冷笑道:“你上一个女朋友也是这样被你打走的吗?所以她才情愿给有妇之夫做小三,也要离开你吗?”
李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虎,恼羞成怒地把知秋按在床上,铁锤一样冷硬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鸣被惊醒了,吓得发出尖锐的哭声。公公和婆婆急忙冲进卧室,婆婆心疼地抱起因为受到惊吓而尖声大哭的孩子,公公将暴怒的李海拉开。两人一个人安抚哭闹不止的孙儿,一个人责怪李海不能太过冲动,孩子吃不到奶大家都心疼,都着急,可是动手是不对的,应该好好讲道理,不能以暴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