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把结婚时买的那套房子过户给一鸣,又将自己的物品都搬回父母家里。张丽遛完狗回到家,被客厅里堆积成山的纸箱吓一大跳。她抱着那只深棕色的贵宾犬嘟嘟,绕过茶几上摇摇欲坠的纸箱,用手指梳理着嘟嘟柔软的狗毛,用唱歌般的腔调明知故问地说:“哎哟,这是在干啥呢?”
李海正在卧室装被子,被芯在被套里迷了路,像麻花一样扭成一团。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方向。他急忙跑到门口露出半张脸冲客厅扬声道:“妈,快过来搭把手。”
自从李海离婚后,张丽就隔三岔五地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搬回来和他们一起住,把新房子租出去,不仅他的一日三餐有了着落,还多了一份收入。可惜每次都被李海拒绝。见李海突然搬回来,她还以为儿子终于想通了,立刻喜笑颜开地去帮忙。
为了庆祝儿子搬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李志平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文君酒。酒过三巡,李海见气氛融洽,父母的兴致都很高。便轻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我把结婚时买的那套房子过户到一鸣的名下了。他现在跟着知秋在外面租房,那房子是个老破小,居住条件太差了。夏天连个空调也没有。我搬回来,把套房子给他们母子住。”
张丽和李志平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气氛一时凝滞,厚重的乌云取代了明媚的阳光。张丽将筷子重重地摔到桌上,“你的脑壳是有包吗?你还不如干脆直接把房子送给她算了!”
李志平的反应倒不像张丽那样激烈,他端起杯子抿一口酒,低沉而缓慢地说:“我晓得你是心痛娃娃,想要我的乖孙孙住得好点。我早就说过无数次了。你把抚养权要回来嘛!鸣鸣是我们李家的娃娃,跟着她在外面吃苦受罪,像啥子话?叶知秋要是不同意把抚养权给你,我们就请律师。请最好的律师!”
父母的反应皆在李海的意料之中,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地拒绝了父亲的建议。“爸,我和知秋离婚的时候,她啥都没有带走。就连我拿出来给老丈母治病的钱,她都在上个月还给我了。”李海端起酒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急,热辣辣的酒呛进了喉咙,冲出两股温热的眼泪。
“她明明就晓得这个钱是我们的婚内财产,却没有拆穿我低劣的谎言。她嫁给我七年,没有用过我一分钱,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这个房子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我的憨娃儿哦!你还那么年轻,早晚都会再娶。把房子拿给她了,你以后结婚了住哪里呢?”
“除非知秋原谅我,愿意和我复婚。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哦!”李志平重重地拍一下桌子,杯盘盏碟随之一跃,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张丽拖长了嗓子边哭边数落儿子的不是。
隔天傍晚,李海踩着饭点敲响了知秋家的大门。知秋打开门,一见到他笑容就僵在了嘴角。李海在脸上堆满了笑,将房产证和钥匙拿出来,并向她说明了来意。
叶知秋看一眼房产证,冷冷地说:“一鸣还小,你帮他保管好就行了,不用拿给我。”她对他的提议置若罔闻,仿佛那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李海固执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我是一鸣的爸爸,这是我应该做的。知秋,不要拒绝我,带着一鸣住过去吧!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他将手往前一送,红色的本本明晃晃的直逼人眼。
“知秋,搬过去住吧!就当是为了儿子。”几乎是哀求的口吻了。
叶知秋用冰冷的眼神长久地看着李海,他的手渐渐垂下,落在身侧。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小隐咖啡厅第一次见面时知秋温柔恬静的样子;他抱一束玫瑰在公司楼下等她,知秋分明很紧张却佯装镇定从他身边走过的样子;新婚夜将知秋搂在怀里,第一次袒露自己的心扉,讲述自己磕磕绊绊的感情经历时内心的宁静;知秋怀孕时,他将耳朵贴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听胎心,却被儿子踢了一脚的狂喜………
知秋像是一泓暖融融的春水,温柔而坚定。他的心被一点点温暖着,缝补着,被前所未有的幸福所填满。但名叫不安的幽灵长久地潜伏在他的身体里,他拥有多少幸福就会承受多少不安和恐惧。他像个一贫如洗却又贪吃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用舌头舔舐着刀尖上的蜜糖。他知道知秋不爱自己,这幸福是他用手段得来的,就像美丽却易碎的泡沫。他知道自己终将失去她。故而他一边享受着这触手可及的幸福,一边抽离出自己,随时做好了失去这一切的准备。
在客厅里做作业的一鸣从母亲打开门的那一刻起,就竖起耳朵偷听父母的谈话。此刻听见门口半天都没有声音,终于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将小小的身体从知秋身后挤出来。
“爸爸,你怎么过来了?”他边说边欢快地扑进父亲的怀里,转过头用哀伤的隐含期待的眼神看向知秋:“妈妈,爸爸可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我好久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过饭了。”
谁能拒绝孩子这样的请求呢?知秋艰难地笑了笑,拉开房门,对儿子的请求做出无声的回答。身后传来一大一小两串惊喜的欢笑声,李海将钥匙和房产证交到一鸣手里,告诉他现在那套房子属于他了,他可以带着妈妈一起住进去。一鸣将房产证翻开,看到自己的名字,兴奋得脸颊通红。
“爸爸,那我可以邀请姨妈和我们一起住吗?就像现在这样?”
“当然可以,你现在是房子的主人了,你可以邀请任何你喜欢的人住进去。”
“那爸爸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吗?”
李海用手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宝贝,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了。”
叶知秋关上厨房的门,打开抽油烟机和燃气灶,将声音都隔绝在门外。
晚饭过后,知秋欲下楼扔垃圾。她提着垃圾走到门口,看一眼正在陪儿子看动画片的李海。李海立刻会意地向儿子告别,跟着知秋从家里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单元楼,知秋将垃圾扔到垃圾桶里,沿着小路来到掩映在绿荫下的凉亭。正值隆冬时节,大家晚饭后都更愿意待在温暖的家里。这一扇扇明亮的窗户里又上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呢?
叶知秋看着夜幕下的万家灯火轻声说:“你知道吗?我曾经羡慕过你,在我知道你和前女友的感情纠葛后。”她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认识你的那段时间,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身不由己地奔赴于一场场相亲。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目标,将自己像商品一样展示出来,被对方挑挑拣拣地反复估量价值。时间长了,我也就真把自己当成一个物件,想着要不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只要能让我尽快摆脱这令人难堪的相亲就好。”
“后来认识你,和你结婚,是我自己的立场不够坚定。那时对于我来说,父母的肯定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我安慰自己,就这样和你过一辈子也不错。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爱是没办法假装的。我再怎么努力地去学着去做一个好妻子,去对你好。你还是感觉不到温暖,感觉不到我的真心。我可以造出假象,却没办法无中生有。我就像一个演技卓绝的演员,在一片没有爱的荒漠里假装花团锦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像蒲公英一样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心终于落回空旷的身体里,坚实而有力地跳动着。木偶有了心,就有了灵魂,再没有人能指挥她做任何事。她终于成为自己,可以自由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叶知秋转过身来看着李海,“所以,你不用给我道歉。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