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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思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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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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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新曲》连载

第一十四章 以爱之名

多多给姐姐打电话,支支吾吾地说刚毕业就准备结婚确实过于草率了,接下来她要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努力工作,大展宏图。知秋见多多的态度终于缓和,便顺势提议姐妹俩这个周末一起回去陪伴父母。多多这才想起回邛城已半年有余,他们一家人还没聚在一起吃过饭,不由心生悔意,立刻同意了姐姐的提议。

周六那天,多多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鱼和甜皮鸭、钵钵鸡。知秋开车载着一鸣到菜市场门口接多多。好不容易等到多多拎着大包小包坐上车,还未来得及发动汽车,多多就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急忙从车上下来,匆匆跑去街边的商店买了一条宽窄。叶守成有慢性支气管炎,家人一直劝他戒烟。劝了很多年,他的烟瘾却是越来越大了。虽然心里明白叶守成的烟是戒不了了,可两姐妹每次往家里打电话还是会劝他戒烟。主动给父亲买烟,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前几天多多就给母亲买了衣服,临出发才想起忘记给父亲买礼物。念及父亲生平最爱烟酒,赶紧去买了一条宽窄。期望能通过投其所好来获得父母的原谅。

看到多多为了得到父母的原谅竟使出了糖衣炮弹的招数,知秋摇头苦笑道:“你真够可以的啊!连给咱爸买烟的招都想出来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一贯能言善辩的多多像鹌鹑一样低着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知秋终于还是心软了,柔声道:“你以后不要这样莽撞行事,凡事都要懂得循序渐进。你说你大学刚毕业,就领个陌生人回去告诉咱爸妈你要和他结婚。爸妈没被你吓晕都是万幸!”

多多尴尬地笑着辩驳:“姐姐不也赞成我带景天回家吗?”

知秋哭笑不得地说:“我以为你只是向咱爸妈介绍自己的男朋友,谁知道你这丫头,竟然直接跳过谈恋爱的步骤,告诉爸妈你要结婚了!你傻呀,谈恋爱和结婚之间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多多不再说话,懊恼地将额头贴在车窗,出神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街景。阳光随着汽车的行进一忽儿落在她脸上,一忽儿又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她将手掌迎着风,张开又握住,握住又张开。阳光、阴影和风如流水一般纷纷从指缝间漏过,一种时光易逝的荒凉和无可奈何涌上心头。

刚到村口就望见一缕炊烟静静地停在自家屋顶。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那缕青烟像是以那个姿势等了千年。当坐落在粉色云霞后的家映入眼帘,那些像蒲公英一样在空中飘飘荡荡的繁乱心绪终于徐徐落到坚定的实处。身体像是屋顶的那缕青烟,在空中飘荡了千年,被风吹,被雨淋,被日晒,漂泊无定,惶惶不可终日。当双脚终于踏进家门前的小路,一股暖流自脚底升起,顺着血管熨帖了她的身体和灵魂。这醇厚妥帖的温暖几乎令她落下泪来,她极力忍着,暗暗告诫自己:认错的态度一定要端正虔诚,待会儿不管爸妈说什么,都不要顶嘴。

车刚停好,一鸣就欢呼着跑下车。一面跑,一面抛洒出一连串的问题:“外婆,外婆,我的鸭子长大了没有?还有小黄呢?小黄是不是生狗宝宝了?”

季晓利和叶守成闻声从屋里走出来,满脸慈爱的笑。季晓利温柔地轻声说:“小黄生了四个狗宝宝,在窝里睡觉呢!叫你外公带你看去。”

一鸣连蹦带跳地跑到叶守成面前,肉乎乎的小手拉着枯树一样的老手就往里走。“外公,外公,我们去看小狗狗。”叶守成忙迭声应着好,一面随着外孙往狗窝走,一面转过头来将视线在小女儿身上轻轻一点。多多忙讨好地笑着叫爸爸。叶守成板着脸从喉咙挤出粗粗的两声“啃,啃”,作为回应。

季晓利笑盈盈地接过大女儿买的水果,却连一寸目光都不愿意落在幺女身上。多多堆了满脸的笑,软软地拖长了声调叫“妈……”谄媚讨好的样子,就差长出一条尾巴来冲着季晓利摇了。季晓利这才将视线移到多多身上,虽然依旧板着脸,眼里的笑却不住地往外淌。她极力绷着脸,作出生气的口吻。“你莫要乱喊,哪个是你妈,我可当不起你嘞妈。”

“哎呀,妈……我晓得错了,我不应该刚毕业就把景天带回家,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说要结婚。”多多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到季晓利身边,用没有提东西的那只手亲亲热热地挽着母亲。“妈,我之前确实考虑不周。我和景天商量好了,我们先努力工作,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一番成就来。先立业,再成家!”

季晓利走进客厅,把水果放在茶几上,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多多。“我和你爸花那么多钱送你去读大学,你就去把自己读成了猪脑壳吗?以你的条件,找个条件好的人家简直是轻轻松松。那个叫啥子天嘞是给你灌了啥子迷魂汤,把你迷得这么凶?”

多多将大包小包放到茶几上,坐到母亲身边。她谨记着姐姐的劝告,耐着性子细声细气地劝说道:“妈,我有手有脚的,想要啥子可以通过奋斗自己得到嘛!如果我把婚姻当做交易,嫁入豪门,我能得到平等的爱和尊重不?那个样子的我,和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浑浑噩噩地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嫁人的女娃娃有啥子区别嘛?”一面说,一面轻轻摇晃母亲靠近自己的这一只胳膊。将声音均匀地抹上蜜,讨好的话徐徐递过来:“再说了,你和爸送我们两姊妹去读大学,不就是为了让我和姐姐可以像男娃儿一样自强自立,独当一面吗?”

幺女的话让季晓利陷入沉默,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她想起自己看上去牢不可破,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她十七岁就被父亲嫁给叶守成,并于第二年生下大女儿。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儿和呼噜震天的丈夫,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来。叶守想要一个儿子,公公婆婆想要一个孙子。上天给她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她为家庭拼尽所有,最后却成了一个罪人。为了赎罪,她在外面把自己当作牛马使,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做;在家里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生活。后来,她又历尽千辛万苦生下多多,超生的罚款不仅掏空家底,还欠下一大笔外债。这下她彻底成了婆婆嘴里的千古罪人。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做噩梦,梦见婆婆把两个女儿抱去扔了。好在虽然婆婆和小姑提出过这个建议,但都被叶守成拒绝了。

“女娃就女娃吧!都是自己的娃儿。”叶守成这样说。因为这句话,她心甘情愿地待在这个家,哪怕他喝了酒后会将对生活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对她肆意打骂,她也毫无怨言地受了。

良久,季晓利重重地叹一口气,对一脸紧张地望着她的幺女说:“随便你,只要你自己以后不后悔就行。”

姐妹俩相视一笑,多多偷偷冲姐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前嫌尽释,母女三人有说有笑地去厨房做午饭。多多烧火,知秋炒菜,季晓利洗菜。三个人分工合作,午饭很快就做好了。吃饭的时候,叶守成依旧阴沉着脸色。好在有一鸣在,他就像开心果一样,很快就让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见到许久不见的外甥叶守成很高兴,可是任性倔强的小女儿又让他头痛不已。他的心情在这两种情绪中轮流转换,酒量一向很好的他,才喝两杯白酒就醉了。酒精将他的脸和脖子染成猪肝色,就连浑浊的眼睛也红彤彤的。他竖起两根手指,大着舌头对多多说:“我们村这么多年来就只出过三个大学生,我们家就占了两个,还都是重点大学。就连村长的儿子都才只考了个三本。”说到生平最骄傲的事,他得意地笑了。嘿嘿地笑过数声后,又继续道:“你晓不晓得,你们两姊妹就是我的脸面?我和你妈这辈子低着脑壳埋着脸生活了几十年,是从你们两姊妹都上大学了才在村子里挺直腰杆走路的。”

女儿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亦是他们以爱之名操控的傀儡。被酒精发酵的红脸发出明亮的光来,叶守成挺直腰杆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嘭嘭声。又用手指着知秋,“你看看你姐,嫁给了李海,李家条件那么好,你姐嫁过去就享福呢!李家看重你姐,刚开始说给五万彩礼,到了结婚的时候又主动涨到10万,还承诺以后给我和你妈养老。这两年你妈身体不好,都是你姐拿的钱,你姐的钱,还不是你姐夫的,你说是不是?”

见叶多多低着头,是认真聆听的模样,他的心里舒坦了很多。慢条斯理地丢一颗花生米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用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小,不懂得生活的苦。你现在觉得为了爱什么都不存在,都可以克服。等过两年,你身边的人都比你过得好,别人的孩子吃穿用度都比你的孩子好,你就晓得我和你妈的一番苦心了。但是当父母嘞不能让你到了那个时候才后悔撒!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把肠子都悔青,也晚喽!”

我和你妈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们。只有看到你们过得好,我们才放心,你们就是我们的脸面和希望……一个个平淡无奇的文字像蒲公英一样轻飘飘地从嘴里飞出,却像千斤巨石一样压在多多心头。巨石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填进腔子里,越来越多,最后堵在喉咙里,涨得生疼。她被这千斤的重量定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凄然地对一直冲她使眼色的母亲和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的姐姐笑一下。这时,正午的太阳被一大团乌云遮住。多多坐的位置因为背朝着房门,整个人便随之黯淡下来,她那凄然的笑便隐在一团阴影后面,更添了几分悲凉。

晚饭过后,两姐妹就要回县城了。季晓利牵着外甥的手,一直送到车上。欲言又止地看她确定能否帮她说服她父亲。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认为并不是所有有钱人都是傲慢无礼的,真正的富人都是低调内敛且亲切随和,就像李海一样。希望多多能再考虑考虑别人,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血肉。那条连接她们的脐带虽然早已在女儿出生的那一刻剪断,但她却用深沉的爱和意念织出又一条坚不可摧的纽带,长久地将她们连结在一起。她以爱之名将自己的渴望和生命中遥不可及的梦想统统都寄托在女儿身上,妄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另一种圆满。

俗话说知母者莫若女,多多在与父母的长期斗争中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早就预料到了母亲的态度会摇摆不定。今天能够取得这样的效果她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她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信心满满地向母亲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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