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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累累的知秋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奄奄一息地躺着。脑海里转动着旋转的白色光圈，满嘴都是血腥味。分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却像是给大家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她像一抹幽魂一样从床上爬起来，飘出家门。
她在路口坐上一辆出租车，回父母的家里。出嫁了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最想做的便是回家，回到自己出生的家。家，是昏黄的灯光；是慈祥的微笑；是温暖的怀抱；是粗糙的双手；是无限包容的爱……
出租车在村口停下时，暮色四垂。天空被银白的月光涂抹成灰蓝色，山岚如蛰伏的兽，安静地潜伏在广阔的原野身后。灰白的公路像一条温柔的丝带，静静漂浮在如水的月色中。知秋踏上白丝带，清亮的月光随着她的脚步漾起一圈圈银白的涟漪。温柔的夜如慈爱的母亲，张开她广袤的胸怀，接纳每一个投入她怀抱的孩子。搁浅的鱼终于回到河流，轻盈地游向想象中简陋却温暖的家。季晓利正在做饭，见到知秋浑身是伤地回来，她先是一惊，片刻的惊疑之后便了然地问：“你和李海吵架了？”
知秋的心里一酸，隐忍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抖着嗓子艰涩地说：“妈，李海动手打我。我和他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
她以为母亲会心疼地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轻柔地为她擦药；以为母亲会像她期待的那样坚定地对她说：“好的，妈支持你离婚！打女人的男人不值得被原谅。”可是季晓利却责怪道：“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是没有带好孩子，还是外面有人了？”
叶知秋面色一僵，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意识到回来寻求父母的支持是如此愚蠢。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在父母严厉压迫的目光下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当她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季晓利果然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鸣鸣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给他断奶？你婆家不是还有几个商铺在出租吗？一年的租金抵你几年的工资了，再说了李海的工资也高，你干吗非得去受那份罪？你莫不是不想带孩子了，想出去过潇洒日子了吧？”
季晓利的话成功地将叶知秋噎住，她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近乎悲凉地看着母亲空洞浑浊的眼睛和花白的头发。母亲的脸和她看到过的无数张农村妇女的脸重叠，模糊，最后成了她自己的脸。她惊骇万分地往后退，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出嫁前的房间。谁在叫着她的名字对她说着什么？那声音是这样近，又是那样远。仿佛在她的耳边，又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大脑陷入混沌，身体出于本能，自动关闭了所有的感官，从混沌的大脑手里夺回控制权。逃，逃，逃，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呢？这苍茫的人世间，最后接纳她的仅仅是这间堆满杂物落满尘埃的房间而已。靠窗的书桌上散乱地堆满了治疗猪病的各种针剂，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个纸箱子，床上放了一堆父母舍不得丢，却又不想再穿的衣服。房子没有思想，推开门便能进来。然而，这还是她的卧室吗？
看着无处下脚的房间，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她这样想着，将床上的那堆衣服随便推到里侧，就在床上躺下来。快要睡着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孩子，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回娘家了，心里空落落地睡了。
知秋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的，母亲在门外焦急地唤她的名字。在母亲焦急的声音中，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是一鸣。一鸣从出生后便一直没有离开过知秋，知秋离家后他便一直啼哭不止。李海只好带着一鸣找到岳父岳母家里。知秋急忙跑着去打开门，门一开，母亲就将哭到声音沙哑的儿子塞到她怀里。
骤然回到妈妈的怀抱，一鸣还有些愣神，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迟疑着睁着红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叶知秋的脸。确定自己真的回到母亲的怀抱后，才委屈地咧开嘴巴抽抽搭搭地哭。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拱叶知秋在睡觉时被溢出的奶水打湿的衣襟。从听到孩子哭的那一瞬间，她的奶水就不受她控制地往外流，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甘甜的乳汁流进孩子的嘴里——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她做出了选择。
“快给孩子吃嘛！娃娃好可怜哦，你看奶水把衣服浸湿了都不愿意给他吃！哪有你这样给人家当妈的？”季晓利心疼地责怪着鼻青脸肿的知秋。
剧烈的疼痛像梦魇一样摄住知秋，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她像一个新死的鬼，偶然进入一个陌生的躯体里，茫然无措地面对凄凉惨淡的人生。她默默流着泪，抱着儿子退回杂乱的卧室，坐在草草收拾过的床上喂儿子吃奶。李海跟着她走进房间，站在混乱堆积杂物之间，一脸嫌弃地环顾左右。
“你刚刚就是在这里睡了一下午吗？喂完孩子我们就回家吧！”李海迟疑地看了一眼脏乱的木床，小心翼翼地坐在知秋的旁边。
“在家带孩子确实很无聊，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孩子还小，你就不要想出去工作的事情了。等孩子上幼儿园了再去上班吧！刚刚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动手打你。不过我也是因为太心疼孩子，所以才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你一向都是通情达理的，就别放在心上了啊！”他说完用手搂了叶知秋的肩膀，叶知秋往旁边靠了靠，躲开了。
吃完晚饭后，李海说对季晓利说他明天早上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开，必须得回家了。季晓利用严厉的语气对知秋说：“跟你男人回家了吧！我已经把你嫁出去了，好生和他过日子。不要一不顺心就想往家里跑。”叶知秋感觉自己像是被扫清扫出去后又被疾风吹回来的垃圾，她抱着孩子涨红了脸局促地站在那里。李海过去牵她，她用力甩开了。
“对不起，老婆，我以后不动手打你了。”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着道歉的话。
“人家李海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要爪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回去好生过日子，不要东想西想的。”叶守成黑着脸呵斥道。
季晓利将叶知秋拉到她的房间里，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哪对年轻的夫妻没有摩擦呢？你爸年轻的时候也打我，你看他现在还敢打我吗？知秋啊，李海家境好，能力强，脾气冲一点是正常的。而且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孩子还这么小，你这个死女子，咋舍得不给他吃奶呢？”说着使劲揪了一下知秋的胳膊，“回去好生过日子，把我的心肝外孙带好！不要再做过场了！听到没得？”
叶知秋木然地听着母亲的话，一如她生命中的这二十多年来一样。季晓利拉着叶知秋从卧室里出来，将她推上车。
“回去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找气给我们受了哈！”车开走了，季晓利仍站在路边大声嘱咐。
那天晚上，李海从书房搬出来，睡在了叶知秋的房间里。他在黑暗中抚摸她的身体，厌恶让她从心里生出无数双手，用力将李海推开。李海被她突然生出的蛮力吓得一愣。知秋转过身背对着他。“你是把这当成对我的安慰了吗？”一字一句像是从雪地里捞出的冰珠子，冒着森冷的寒气。
李海愣了一下，用呵呵的干笑缓解被拆穿的尴尬。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在叶知秋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解释道“不是我故意冷落你，实在是满月酒那天的事情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到现在我都还能想起那天的场景，我觉得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知秋受尽磨难才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甚至还为此付出了健康的代价。可是此刻李海带着委屈的责难，却令她产生一种负罪感。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什么了。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刚好我也没有那方面的需要。”就这样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对孩子也好。她心灰意冷地想。
一鸣三岁了，即将去上幼儿园，李海决定搬到婚房去住。李海在上班，打包东西的任务就落到了叶知秋的头上。这天她在整理衣柜的时候，在李海出差带回来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一套女式的运动内衣和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那条内裤上甚至还散发出可疑的异味。她嫌恶地合上行李箱，去洗手间用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手。
洗完手后，知秋回到卧室继续打包物品。房间里依然飘荡着那股让她恶心的臭味。她拿出手机到阳台给李海打电话，语气冰冷地叫他回来处理行李箱的东西。
李海很快赶回来，神色局促地向她解释：“上次出去的时候和经销商和分公司的同事一起去游泳，回去的时候一个女同事和我同路，我就开车载了她一程。”
他顿了一下，似乎忘记了在回来的路上仓促想好的台词。细密的汗珠从油渍渍的额头冒出来，他一边擦汗，一边转动着眼珠观察知秋的脸色。“她的包坏了，问我介不介意她把外套放我的行李箱里。我当然说不介意了，没想到她下车的时候忘记拿了。”
看着绞尽脑汁圆谎的李海，知秋的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去外面找女人解决需求，就不要求我履行妻子的义务了。我们在生活上井水不犯河水，合力将孩子抚养长大。我本来就不爱他，又何必因此生气？想到这里，她如释重负地说：“你不用对我解释，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如果你要离婚的话，随时都可以对我说。如果你不想离，以后也不要再到我房间来睡了。我们一起合力将儿子抚养长大，给他完整的爱和健全的家庭。”
接下来的日子，知秋一直在家里的各处闻到那条女士内裤散发出的臭味。止不住的恶心，吃一点食物就忍不住吐出来。最开始，她把李海的那只行李箱丢了；后来把那个箱子里装过的衣服也丢了；最后她把李海所有的衣服都丢了，重新买新的。可是那股味道还是像幽灵一样蛰伏在她的家里，喧宾夺主地宣示主权。一天，她看到李海和儿子在客厅下飞行棋，儿子连输两局之后终于赢了，李海高兴地将儿子举起来，用力亲吻他红润的小脸蛋。知秋突然明白了那股异味的来源——那幽灵一样的臭味是从李海身上散发出来的。
知秋终于去上班了，三年多没有工作，她现在感觉很多知识都生疏了。加上这家公司又是一个新公司，所以经常需要加班。加班的时候，她就让李海去接孩子，渐渐地，李海有了怨言。他经常在她化好妆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出言讽刺她。
“你打扮得那么漂亮是要给谁看？”
“你今天要去见情人吗？”
“不就是去上个班而已，你有必要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吗？”
他开始在工作时间给叶知秋打电话。如果知秋因为忙而没有接，他会锲而不舍地一直打，一直打到她接电话为止。电话接通之后，又会出言讽刺，污蔑她是在约会，说她的工作是在“卖肉”。
如果加班到晚上才回家，一定免不了一通争吵。被知秋怼到词穷时，李海就恼羞成怒地动手打她。
知秋终于讲完了，她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来向妹妹讲述自己婚姻里的一地鸡毛，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多多气得不得了。在知秋讲述的时候，她脸红脖子粗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遍遍地撸着不存在的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李海家里把她打一顿。
“姐姐，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对付这样的渣男，就应该啪啪两耳光扇过去，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掉！”叶多多怒气冲冲地挥舞着胳膊说。
“我也有很多次想要和他离婚，当然他自己也主动提出来过。可笑的是，当我说出同意离婚后，他总会开启新一轮的争吵。不管是我主动提出离婚，还是他提出后我答应。他都会认为我是在外面找了人，所以才要和他离婚。”
叶知秋将身体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自暴自弃地摊开双手说：“多多，我已经这样了，不想一鸣的人生因为我而变得不幸。李海是个很极端的人，如果我和他离婚的话，他一定会在孩子面前说我很多不好的话。我可以不在乎他对我的污蔑，可是我不想让孩子误以为自己有一个糟糕的妈妈。他会因此而自卑的。”
多多看着姐姐苍白憔悴的脸庞，一时间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堵住排气孔放在火炉上的高压锅，炙热的气体不停地在身体里汇聚，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涨得慌，疼得慌。愤怒，心疼，却又束手无策。她恨父母的冷漠和功利，恨自己对姐姐不够关心以至于对她的不幸一无所知，甚至恨姐姐的软弱和逆来顺受。
“姐姐，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父母的女儿和孩子的母亲啊！”过了很久，她才又气又痛地说道。
伤痕累累的知秋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奄奄一息地躺着。脑海里转动着旋转的白色光圈，满嘴都是血腥味。分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却像是给大家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她像一抹幽魂一样从床上爬起来，飘出家门。
她在路口坐上一辆出租车，回父母的家里。出嫁了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最想做的便是回家，回到自己出生的家。家，是昏黄的灯光；是慈祥的微笑；是温暖的怀抱；是粗糙的双手；是无限包容的爱……
出租车在村口停下时，暮色四垂。天空被银白的月光涂抹成灰蓝色，山岚如蛰伏的兽，安静地潜伏在广阔的原野身后。灰白的公路像一条温柔的丝带，静静漂浮在如水的月色中。知秋踏上白丝带，清亮的月光随着她的脚步漾起一圈圈银白的涟漪。温柔的夜如慈爱的母亲，张开她广袤的胸怀，接纳每一个投入她怀抱的孩子。搁浅的鱼终于回到河流，轻盈地游向想象中简陋却温暖的家。季晓利正在做饭，见到知秋浑身是伤地回来，她先是一惊，片刻的惊疑之后便了然地问：“你和李海吵架了？”
知秋的心里一酸，隐忍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抖着嗓子艰涩地说：“妈，李海动手打我。我和他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
她以为母亲会心疼地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轻柔地为她擦药；以为母亲会像她期待的那样坚定地对她说：“好的，妈支持你离婚！打女人的男人不值得被原谅。”可是季晓利却责怪道：“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是没有带好孩子，还是外面有人了？”
叶知秋面色一僵，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意识到回来寻求父母的支持是如此愚蠢。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在父母严厉压迫的目光下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当她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季晓利果然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鸣鸣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给他断奶？你婆家不是还有几个商铺在出租吗？一年的租金抵你几年的工资了，再说了李海的工资也高，你干吗非得去受那份罪？你莫不是不想带孩子了，想出去过潇洒日子了吧？”
季晓利的话成功地将叶知秋噎住，她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近乎悲凉地看着母亲空洞浑浊的眼睛和花白的头发。母亲的脸和她看到过的无数张农村妇女的脸重叠，模糊，最后成了她自己的脸。她惊骇万分地往后退，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出嫁前的房间。谁在叫着她的名字对她说着什么？那声音是这样近，又是那样远。仿佛在她的耳边，又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大脑陷入混沌，身体出于本能，自动关闭了所有的感官，从混沌的大脑手里夺回控制权。逃，逃，逃，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呢？这苍茫的人世间，最后接纳她的仅仅是这间堆满杂物落满尘埃的房间而已。靠窗的书桌上散乱地堆满了治疗猪病的各种针剂，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个纸箱子，床上放了一堆父母舍不得丢，却又不想再穿的衣服。房子没有思想，推开门便能进来。然而，这还是她的卧室吗？
看着无处下脚的房间，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她这样想着，将床上的那堆衣服随便推到里侧，就在床上躺下来。快要睡着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孩子，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回娘家了，心里空落落地睡了。
知秋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的，母亲在门外焦急地唤她的名字。在母亲焦急的声音中，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是一鸣。一鸣从出生后便一直没有离开过知秋，知秋离家后他便一直啼哭不止。李海只好带着一鸣找到岳父岳母家里。知秋急忙跑着去打开门，门一开，母亲就将哭到声音沙哑的儿子塞到她怀里。
骤然回到妈妈的怀抱，一鸣还有些愣神，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迟疑着睁着红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叶知秋的脸。确定自己真的回到母亲的怀抱后，才委屈地咧开嘴巴抽抽搭搭地哭。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拱叶知秋在睡觉时被溢出的奶水打湿的衣襟。从听到孩子哭的那一瞬间，她的奶水就不受她控制地往外流，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甘甜的乳汁流进孩子的嘴里——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她做出了选择。
“快给孩子吃嘛！娃娃好可怜哦，你看奶水把衣服浸湿了都不愿意给他吃！哪有你这样给人家当妈的？”季晓利心疼地责怪着鼻青脸肿的知秋。
剧烈的疼痛像梦魇一样摄住知秋，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她像一个新死的鬼，偶然进入一个陌生的躯体里，茫然无措地面对凄凉惨淡的人生。她默默流着泪，抱着儿子退回杂乱的卧室，坐在草草收拾过的床上喂儿子吃奶。李海跟着她走进房间，站在混乱堆积杂物之间，一脸嫌弃地环顾左右。
“你刚刚就是在这里睡了一下午吗？喂完孩子我们就回家吧！”李海迟疑地看了一眼脏乱的木床，小心翼翼地坐在知秋的旁边。
“在家带孩子确实很无聊，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孩子还小，你就不要想出去工作的事情了。等孩子上幼儿园了再去上班吧！刚刚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动手打你。不过我也是因为太心疼孩子，所以才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你一向都是通情达理的，就别放在心上了啊！”他说完用手搂了叶知秋的肩膀，叶知秋往旁边靠了靠，躲开了。
吃完晚饭后，李海说对季晓利说他明天早上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开，必须得回家了。季晓利用严厉的语气对知秋说：“跟你男人回家了吧！我已经把你嫁出去了，好生和他过日子。不要一不顺心就想往家里跑。”叶知秋感觉自己像是被扫清扫出去后又被疾风吹回来的垃圾，她抱着孩子涨红了脸局促地站在那里。李海过去牵她，她用力甩开了。
“对不起，老婆，我以后不动手打你了。”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着道歉的话。
“人家李海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要爪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回去好生过日子，不要东想西想的。”叶守成黑着脸呵斥道。
季晓利将叶知秋拉到她的房间里，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哪对年轻的夫妻没有摩擦呢？你爸年轻的时候也打我，你看他现在还敢打我吗？知秋啊，李海家境好，能力强，脾气冲一点是正常的。而且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孩子还这么小，你这个死女子，咋舍得不给他吃奶呢？”说着使劲揪了一下知秋的胳膊，“回去好生过日子，把我的心肝外孙带好！不要再做过场了！听到没得？”
叶知秋木然地听着母亲的话，一如她生命中的这二十多年来一样。季晓利拉着叶知秋从卧室里出来，将她推上车。
“回去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找气给我们受了哈！”车开走了，季晓利仍站在路边大声嘱咐。
那天晚上，李海从书房搬出来，睡在了叶知秋的房间里。他在黑暗中抚摸她的身体，厌恶让她从心里生出无数双手，用力将李海推开。李海被她突然生出的蛮力吓得一愣。知秋转过身背对着他。“你是把这当成对我的安慰了吗？”一字一句像是从雪地里捞出的冰珠子，冒着森冷的寒气。
李海愣了一下，用呵呵的干笑缓解被拆穿的尴尬。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在叶知秋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解释道“不是我故意冷落你，实在是满月酒那天的事情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到现在我都还能想起那天的场景，我觉得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知秋受尽磨难才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甚至还为此付出了健康的代价。可是此刻李海带着委屈的责难，却令她产生一种负罪感。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什么了。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刚好我也没有那方面的需要。”就这样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对孩子也好。她心灰意冷地想。
一鸣三岁了，即将去上幼儿园，李海决定搬到婚房去住。李海在上班，打包东西的任务就落到了叶知秋的头上。这天她在整理衣柜的时候，在李海出差带回来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一套女式的运动内衣和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那条内裤上甚至还散发出可疑的异味。她嫌恶地合上行李箱，去洗手间用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手。
洗完手后，知秋回到卧室继续打包物品。房间里依然飘荡着那股让她恶心的臭味。她拿出手机到阳台给李海打电话，语气冰冷地叫他回来处理行李箱的东西。
李海很快赶回来，神色局促地向她解释：“上次出去的时候和经销商和分公司的同事一起去游泳，回去的时候一个女同事和我同路，我就开车载了她一程。”
他顿了一下，似乎忘记了在回来的路上仓促想好的台词。细密的汗珠从油渍渍的额头冒出来，他一边擦汗，一边转动着眼珠观察知秋的脸色。“她的包坏了，问我介不介意她把外套放我的行李箱里。我当然说不介意了，没想到她下车的时候忘记拿了。”
看着绞尽脑汁圆谎的李海，知秋的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去外面找女人解决需求，就不要求我履行妻子的义务了。我们在生活上井水不犯河水，合力将孩子抚养长大。我本来就不爱他，又何必因此生气？想到这里，她如释重负地说：“你不用对我解释，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如果你要离婚的话，随时都可以对我说。如果你不想离，以后也不要再到我房间来睡了。我们一起合力将儿子抚养长大，给他完整的爱和健全的家庭。”
接下来的日子，知秋一直在家里的各处闻到那条女士内裤散发出的臭味。止不住的恶心，吃一点食物就忍不住吐出来。最开始，她把李海的那只行李箱丢了；后来把那个箱子里装过的衣服也丢了；最后她把李海所有的衣服都丢了，重新买新的。可是那股味道还是像幽灵一样蛰伏在她的家里，喧宾夺主地宣示主权。一天，她看到李海和儿子在客厅下飞行棋，儿子连输两局之后终于赢了，李海高兴地将儿子举起来，用力亲吻他红润的小脸蛋。知秋突然明白了那股异味的来源——那幽灵一样的臭味是从李海身上散发出来的。
知秋终于去上班了，三年多没有工作，她现在感觉很多知识都生疏了。加上这家公司又是一个新公司，所以经常需要加班。加班的时候，她就让李海去接孩子，渐渐地，李海有了怨言。他经常在她化好妆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出言讽刺她。
“你打扮得那么漂亮是要给谁看？”
“你今天要去见情人吗？”
“不就是去上个班而已，你有必要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吗？”
他开始在工作时间给叶知秋打电话。如果知秋因为忙而没有接，他会锲而不舍地一直打，一直打到她接电话为止。电话接通之后，又会出言讽刺，污蔑她是在约会，说她的工作是在“卖肉”。
如果加班到晚上才回家，一定免不了一通争吵。被知秋怼到词穷时，李海就恼羞成怒地动手打她。
知秋终于讲完了，她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来向妹妹讲述自己婚姻里的一地鸡毛，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多多气得不得了。在知秋讲述的时候，她脸红脖子粗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遍遍地撸着不存在的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李海家里把她打一顿。
“姐姐，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对付这样的渣男，就应该啪啪两耳光扇过去，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掉！”叶多多怒气冲冲地挥舞着胳膊说。
“我也有很多次想要和他离婚，当然他自己也主动提出来过。可笑的是，当我说出同意离婚后，他总会开启新一轮的争吵。不管是我主动提出离婚，还是他提出后我答应。他都会认为我是在外面找了人，所以才要和他离婚。”
叶知秋将身体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自暴自弃地摊开双手说：“多多，我已经这样了，不想一鸣的人生因为我而变得不幸。李海是个很极端的人，如果我和他离婚的话，他一定会在孩子面前说我很多不好的话。我可以不在乎他对我的污蔑，可是我不想让孩子误以为自己有一个糟糕的妈妈。他会因此而自卑的。”
多多看着姐姐苍白憔悴的脸庞，一时间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堵住排气孔放在火炉上的高压锅，炙热的气体不停地在身体里汇聚，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涨得慌，疼得慌。愤怒，心疼，却又束手无策。她恨父母的冷漠和功利，恨自己对姐姐不够关心以至于对她的不幸一无所知，甚至恨姐姐的软弱和逆来顺受。
“姐姐，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父母的女儿和孩子的母亲啊！”过了很久，她才又气又痛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