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李雪颖坐在板凳上就哭,李书香问他怎么回事,李雪颖把事儿告诉了他,他们一家人气得半死。
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李书香对父亲说道:“我不想在家混了,王世柱处处刁难咱,在家混不会有啥好果子吃。我还得去山西,说不准瞅个好机会把全家都搬过去。”
两天后,他又去了山西。
吃过早饭,王世柱带上队里的马车和架子车去了公社。赵海彬赶着那辆马车,王世柱和王大拉坐在后面,马儿静静地走,三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上去十分和谐。他们的后面,五位劳力拉着架子车,跟着他们没紧没忙地走。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天近中午了,他们将车停在了牛屋前的空白地上。车上装满了一袋一袋的东西,他们开始将这些东西往下卸。王大拉提出将这一袋一袋的东西垛成垛,王世柱说道:“往那一扔就算了,中用不中用的,没必要费那个劲。”
几个人正坐在牛屋内和马文胜闲唠,见门外几个人在忙碌,也跑上来看个究竟。王世柱对他们几个道:“过来,过来,都过来,闲着也是闲着,来帮帮忙。”其他几个人来到王世柱面前的时候,马文胜还躲在屋里,他伸着头往外看,因为害怕王世柱,他不愿往亲家面前去。既然亲家这样说了,他只好犹犹豫豫地前来帮着干活。
看见马文胜王世柱就一肚子不舒服,他叼着烟,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袋子上写着“过磷酸钙”的字样,几个人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不禁问道:“这是啥玩意儿?”
王大拉道:“谁知道?上边儿说这是磷肥,和人粪尿一样,能让庄稼高产。”
马文胜原是爱说话的主儿,不禁小声问赵海彬道:“我都五十岁了,还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它能让庄稼高产?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赵海彬道:“我也不相信,可是这是坐队的王怀轩说的,他说咱县里才建了一个磷肥厂,这就是那个厂生产的,说它能让庄稼高产是一,更主要的是还能改良盐碱地——咱公社是盐碱重灾区,洪河两岸有近万亩盐碱地,上边一直对它很是头疼。听说这玩意儿能解决盐碱地的问题,公社里就拉来了很多分给洪河边上的各大队,让各大队先划出试验田进行试验,然后再慢慢推广。公社书记的意思是直到把洪河边儿上的盐碱地都改良了。”
马文胜不相信:“这东西能改良盐碱地?嗤,笑话!”
赵海彬道:“能不能谁也不知道,听他们说这是啥酸碱中和呀啥的,我也听不懂。反正上边叫拉回来咱队里就拉回来呗。”
几个小孩跑过来看热闹,他们在磷肥堆上爬来爬去。王大拉驱赶他们道:“起来,起来,一边儿玩去,别碍事儿。”
很快磷肥被卸好了,乱糟糟的堆了小山一样的一大堆。王世柱让王大拉记工分:“今儿又装又卸的,活儿又脏又累,工分要高点,去拉磷肥的是每人六分,这几个来帮忙的就干这一会儿,是每人一分,架子车是每辆四分。”
王大拉连连答应,然后说是不是拿塑料纸将这些磷肥盖上,王世柱又说道:“别盖了,中用不中用的还不好说呢,以前没有它咱队里的粮食产量不都是年年在咱大队里排第一么?这些东西先放着,上边要是催,咱在东南蛤蟆岗子上划出50亩地做试验田——那里是清一色的碱沙地,正好对症下药。不催就这样扔着,今后再说。”
之后,大伙儿散去。
所谓的东南蛤蟆岗子就在李明忠他们收碱青的那个蛤蟆洼的不远处。它是参照东南蛤蟆洼起的名字。蛤蟆洼因为洼,一到夏天阴雨勤,那里就会积存许多水,里面蛤蟆乱蹦,所以命名为蛤蟆洼。而那河岗子相对来说高得多,所以被命名为蛤蟆岗子。
这样一大堆磷肥在那里堆了近一个多月,直到种麦的时候上边催促,王世柱才让人将它们撒到了东南蛤蟆岗子上。
中国的对内改革首先是从农村开始的,确切的说法最先是从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开始的。1978年11月24日,小岗村18户农民以敢为天下先的胆识,按下了18个手印,搞起生产责任制,——小岗村开始实行“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揭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看到它的活力和优越性,很多人包括一些国家领导人都对此不理解。1979年10月,小岗村打谷场上一片金黄,经计量,当年粮食总产量66吨,相当于全队1966年到1970年5年粮食产量的总和。
事实擦亮了大家的眼睛,全国各地纷纷推广小岗村的“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拉开了我国对内改革的大幕。马侯乡所在的县是羽县,10月20日,羽县县委书记赵书记写信给各公社党委书记,建议他们学习小岗村,将土地分到农民手中。
接到赵书记的信后,各公社主要领导去了小岗村考察,回来之后开始酝酿并推广土地“大包干”。
麦播结束的时候,马侯公社各生产队开始分田到户。赵前生产队分地的时候实行的是捏阄的办法。他们先是将全生产队的土地分为三等,一等地是距村子较近而又较肥沃的土地,这些地包括眼下全部的麦田,约占全队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二等地是相对肥沃,距村子有一定的距离,眼下正在闲置等待明年春天栽植红芋或种芝麻或棒子或秫秫或谷子的地块,和部分种有麦子的地块。这些地也约占全队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当时之所以冬季闲置那么多耕地,是因为麦子产量不高,一亩地只是一百六七十斤,要想让大家填饱肚子,必须多种点红芋和其他杂粮;三等地则是距村子较远,盐碱或低洼经常涝灾,庄稼产量很低的土地。这些地也包括那50亩被撒上磷肥种上麦子的东南蛤蟆岗子上的实验田。另外还有被闲置撂荒的田地。这些地面积相当于三等地的一半,大都位于洪河岸上,它们因为盐碱太大或经常涝灾而无法种成庄稼才被撂荒。因为这一部分的田地不能耕种,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队里将它们排除在外。赵前生产队共有四十来户社员,人口是二百一十七人,他们统计出这三等地的总面积,然后将这些各等田地都分成二百一十七份,按每户捏到阄的号码的先后顺序逐户按人口数支给他们,最终达到均分土地,人有所属,每人都有一份耕地,每块地也都有了自己的主人。
马克思他老人家说过,在做工作的时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分田到户的时候,针对李书香这一户,王世柱就将这一哲理派上了用场。
分地开始了,王世柱当然是总指挥,他背着手眯着小眼指挥着队里的干部各司其职。副队长赵长迷掂着煤錐拿着锤子,会计王大拉拿着账本,两位群众代表赵海彬和王拥军掂着白石灰粉末,扯着皮尺上了场。王大拉根据已经算出的每口人应该分得的地的宽度,再算出第一户的应得的地的宽度。之后,赵海彬他们用皮尺从开始的地方量出这户的地数,赵长迷开始用煤錐在第一户的起止处各打上一个洞,等拔出煤錐后,再在洞里填上一些白石灰,这就是这一户的地界。然后再紧接着分第二户。分第二户的时候,第一户的终点就是第二户的起点。如此类推,直到同一等地分完毕。
他们还约定,明年麦收大活儿分开收麦,队里将现在所有的麦子的亩数除去总人数,按各户的人口数分地里刚种上的麦子。其总体原则是各户收获各自责任田上种的麦子,对于那些所分的责任田里麦子面积较少的农户,依照多退少补的原则在别人家的地里补偿。 麦收之后,各户耕种各自分到的责任田。
因为分地牵涉到各家各户全家人的吃饭,所以每户都至少跟着一名户主。
分一等地的时候,王世柱按捏阄分地。分二等地的时候,刚开始王世柱规定还按捏的阄分,但是分到李书香家的时候,王世柱说话了:“不中,他家的二等地得暂时往后推一推。”
跟着分地的人都愣住了,王世柱道:“这一户二等地不给他们了,给他们都推到三等地里边去,在蛤蟆岗子上那50亩责任田里支出来。原因有两条,一是李书香放着好好的社员不干,偏要跑出去当流窜,应该受罚;二是他不在家,他家缺少劳力,把好地给了他家,也是白白撂荒。”
说是试验田,名字好听,可是试验的结果到现在还没出来,自家摊的三等地太多了,一家人明年就要挨饿。李明忠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他遇事往往爱忍声吞气,这次他还是说话了:“世柱,这……这……书香他是没在家,可是家里还有五口人呐,你……俺的好地给扣了,俺一家人咋吃饭啊?”
“哼,谁扣你家的好地了,不是在后面给你们补上嘛?——咋吃饭?李书香当流窜挣的钱你们花不完,你们有了这些钱不爱买啥吃就买啥吃吗?——他在外当流窜,按理我至少应该把他个人的地给扣完,看着乡里乡亲的份上,我没扣他的就对起你们了。”
因为爷爷已经年迈,再加上王世柱经常难为自家,从开始分地李雪燕就一直跟着。见王世柱这样说,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说道:“把俺家应摊的好地给扣了,不知道又要好住哪一户了?为啥老在俺家身上打主意!”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明显包含着极大的愤怒。
王世柱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将李书香的饲养员撤换成马文胜,不禁三尸神暴跳。但是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姑娘家,根本无法动手,就狠狠地说道:“咋的了?老地主和小地主一起攻击我!这盐碱地有啥不好,这会儿上边不是说让改良盐碱地么?专家说了,县里建了个磷肥厂,生产的磷肥专制盐碱,种麦之前磷肥不是拉来了么,这试验田里磷肥已经撒上了,到时照样成好庄稼!——摊一些三等地就想造反是吧,这会儿是无产阶级专政,我代表贫下中农搞工作,公社柳书记说过,这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爱要不要,不然三等地都没有!接住下一户!”
王世柱眯缝着小眼气咻咻地说了许多,因为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大家只好接着分地。见王大拉他们几个忙活开了,王世柱又对雪燕翻了翻白眼说道:“——这会儿你们难受了,解放前你们家霸占全村的耕地都忘了?——告诉你们,这叫恶有恶报。”
王世柱叉着腰,一动不动地瞪着李明忠他们爷俩。李明忠和李雪燕都气得脸色煞白。既然王世柱说了,二等地没了自家的份儿继续跟着只有丢人,李明忠扭身回了家。刚才王世柱的连珠炮似的冷嘲热讽让李雪燕也是敢怒不敢言,她瞪了王世柱一眼,也跟着爷爷回了家。见李雪燕瞪自己,王世柱不屑地说道:“瞪眼?再瞪你嫁给一个六个手指的丑种是就了。”
王世柱的话让李雪燕浑身一抖,感到浑身爆炸了一般。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王世柱如此欺人太甚令她无法承受。但是她明白,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斗得过他?她只是扭身冷冷地瞥了王世柱一眼,然后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