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柱就在1980年的春天走了鸿运。他先是当上了张洼村的支书,然后又开始建起了窑厂。他当支书当然离不开他的妹夫杜银海的背后运作——王世柱在河工上表现得太突出了,将他扶上支书的位置几乎是名正言顺。后来上边支持下边儿兴办企业,杜银海认为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又帮王世柱贷款在村东南河滩上建起了窑厂。那河滩就在蛤蟆洼一侧的河岗子上,和赵前村民组里的那蛤蟆岗子相隔不远。
窑厂动工的前一天晚上,王世柱在村里放了一场电影,说自己建窑厂生产砖瓦首先会给大家建房提供方便;其次窑厂开工后还会需要许多劳力,这会给本村及周边村的劳力挣钱提供合适的岗位。
第二天,窑厂修建开工了,王世柱先是在河滩里放了一通鞭炮和铁炮,意思是图个吉利,然后带着几十个人开始干了起来。他们先是用砖垒风洞,然后培土,再之后是用砖垒窑皮。两个月后,窑身建成了,窑厂开始投入生产。
为了窑厂在生产过程中少出偏差,王世柱采取的是家族式管理:粘土砖生产车间有兄弟王世河负责,赵海彬帮助管理;粘土瓦生产车间由三弟王世海负责,村民组组长赵长迷协助管理——他升为支书之后,安排赵长迷接替了自己的生产队长的位子。他说干教师不挣钱,让马小旺辞去教师的位子,担任起了砖瓦厂总会计。王爱桃负责掌握现金和往外发砖发瓦。包括别的,他都交给了自己的亲信。分工的时候,马小旺想让马文胜到厂里干活,可是王世柱对这个亲家很是反感,他说:“不中,你爹天生的破磨嘴,不说不说千八句,在窑厂除了招惹是非没有任何好处,绝对不能让他来窑厂吃蹭饭。”马小旺想再为父亲说话,可是见王世柱的脸一直寒着,只好闭上了嘴。
之后王世柱还安排王爱桃,让她催马小旺和马文胜他们赶快分家,然后掌握住家里的钱财。他说:“窑厂就是咱家的小银行,今后你和小旺会有花不完的钱。马文胜那里是个穷坑,因为他还有两个光棍汉子儿没成家,和他们在一块儿过只会受到牵连。”他还告诉王爱桃,要经常给马小旺提个醒,安排他尽量不要和马文胜打交道。
王爱桃说分开家后自己和马小旺需要另起炉灶吃饭,可是至目前自家连厨房和院墙都没有。
王世柱道:“这好办,咱尽有的是砖瓦,明天就给你们建厨房垒墙头。”第二天,王世柱一声令下,三天后马小旺家的院墙垒起来了厨房也建起来了,并且还建了门楼。垒院墙建厨房和建门楼大部分是用的砖,也用了一下砖头,但是总体看上去要比一般人家的土挑的墙的要强许多。
厨房和院墙好了之后,王爱桃安排马小旺向马文胜提出分家,王爱桃的话马文胜哪敢不听,第二天马文胜将周玉英和赵海彬叫来,让他们做中间人帮助将家分了。
虽然在砖瓦厂干活必须出苦力,但是对于庄稼人来说最需要的是挣钱,力气无所谓,劳累一天歇一晚上第二天还会有使不完的劲,于是全村的青壮年劳力和大姑娘都往砖瓦厂里挤。很快砖瓦厂里便满员了,特别是粘土砖生产车间,因为人多王世河赵海彬他们索性将人员分成两班,他们一班干白班,一边干夜班。这样以来,砖机只要不出现问题,就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年关回家之后,因为雪燕已经嫁出去了,雪颖和李宇又在上学,父母年岁已高,地已经分到个人手中,家里又没有劳力,所以李书香没有再外出。李书香家有好几亩责任田就在窑厂不远处的试验田里,地头距窑厂仅不足200米远。在给麦田施肥和锄草的时候,砖瓦厂的机器不停地响,往外运砖的架子车接连不断地往外拉砖,这让李书香很是心烦。他多次想调换责任田,可是那是三等地,距村又远,历来是年年不产粮食,所以没人愿意调换。调了几回之后,看看满地的麦子的长势还算良好就只好罢休。
因为家里穷,人家都买上了牲口,自家连牲口的影子也没有,况且家里还供应着两个学生上学,自己必须得想法挣点钱来养家。地里没有活儿的时候,李书香就想到找点活儿干。可是卖力气挣钱得有卖力气的地方,人家想挣钱可以到王世柱的砖瓦厂去,自己呢?王世柱的砖瓦厂不能去,附近十里八里再没有第二个砖瓦厂,自己连卖力气的地方都找不到!
想了两个半夜,他终于想了一个办法:摇拨浪鼓去。
所谓的摇拨浪鼓,就是去做货郎挑子的意思。以前豫东农村经常有货郎挑子,他们手拿着拨浪鼓,肩上的担子挑着两个小木箱。箱子分为若干层,每层又分为若干个小方框,每个方框里放满了妇女用的针头线脑、扣子,搽脸抹手的蛤蜊油、雪花膏,姑娘们喜欢的发卡、头绳、镜子和孩子喜欢的气球、糖豆、摔炮等。
一进村他们先是摇上一阵拨浪鼓,然后喊道:“谁有破铜烂铁,猪鬃马尾巴,穿不着的破袜子呀,都来换东西呀——”声音拖得老长,传得很远。居家过日子都需要针头线脑等东西,听到响声,正在做针线活的姑娘们放下了针线笸箩;正在做饭的妇女放下了手中的锅碗瓢勺;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也停止了玩耍,飞快地循声而去。
货郎一般是中年汉子,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妇女、小孩们围着货郎,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干这活儿得到的都是蝇头小利,但是李书香因为没活儿干,也只有去干这个。
李书香没有挣钱的门路去做了货郎挑子,马文胜的日子也不比他强多少。亲家开窑厂,别的人能去干活,自己却挨不上边儿,这除了让他面子上很是难堪之外经济上也没法沾光。种地人不可闲着,自己到底去干什么呢?在家挠了几天头后,他决定去算卦。他的一个表叔以前干过这一行,后来文化大革命挨了几场斗后金盆洗手。过去是打倒牛鬼蛇神,现在改革开放了,街上村里又都可以见到算卦先生的影子了。算卦先生稍微读一点黄道和黑道的知识,弄一块画有阴阳八卦图的布街头一铺,然后上边竹签盒摆上,旁边再摆上一本《周易预测学》装点一下门面,就可以坐着等人送钱上门了。表叔认为算卦是个很不错的生意,眼下上边儿对这些不再控制了,他也随着重出江湖了,如果自己跟他学会这一招,不仅会挣到钱花,还会免受干活带来的筋骨之苦。
马文胜说办就办,他掂上二斤点心和一壶烧酒去了表叔家,说是去拜师。回来的时候,表叔给了他一本《周易预测学》和一本《阳宅大全》,他胡乱地读了一通,然后去集上开始单独摆摊算卦。他记住了表叔的算卦秘笈:算卦一是先学会相面,二是学会对症下药。这里所说的相面是要看准对方的身份和脾气。如果对方很福相并且衣冠周正,那他兜内一定有钱;如果对方愁容满面,那说明他近期有烦心的事;如果对方一脸和蔼,那么对方一定很和善;如果对方一脸凶相,那么对方肯定是难惹的主儿。这里所说的对症下药是针对对方的身份和脾气来决定对策。对方很福相,或者对方很难惹,这时候就尽量地去夸赞对方,这样的人都喜好话,几句过后,很可能会高高兴兴地掏出钱来给你;如果对方面带愁容或者很面善,那么这样的人一般不会随便发火,算卦人就可以放心地去唬,说对方近期会有什么祸事,自己有办法可包他们逢凶化吉,翻过难翻的坎儿。这样对方也会很快掏出钱来。
表叔还告诉他,算卦的时候要收掐中指,眯缝着眼,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再说话。
苦练三年,不如名师一点。马文胜按着表叔的话儿去做了,两个集赶了下来,还真整了六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