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是真的。正月十五过后是正月十六,十六那天上午,王爱桃抱着儿子去了娘家。吃过午饭之后她回到了家里。
王爱桃进大门的时候,马小旺在院里正坐在凳子上听收音机,见老婆回来,他匆忙起身赔着笑脸打招呼。但是没等他话说出口,王爱桃就虎着脸对他喝道:“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马小旺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坏了,是不是借给父亲钱的事儿让她知道了?”
他硬着头皮随着王爱桃进了屋,没等他站稳,王爱桃说话了:“早几天你在张洼要的那三百多块钱呢?”
早几天要账,他一共要了四百零二块钱,其中在张洼村要了三百一十五块钱,另外八十多块钱是在其他村要的。马小旺大惊失色,他知道借给父亲钱的事儿露馅了,但是他还是故作迷糊地说道:“哪……哪三百……多块钱?”
见丈夫还在瞒自己,王爱桃更是生气了,她将孩子放在地上,揪住马小旺的耳朵使劲拧着说道:“还在瞒我,你在张工厂家要的三百一十五块钱的砖钱!该三百一十五块六,你留了人家三百一十五,有没有这回事?钱要到手你为啥要瞒着我?!”
马小旺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捂住耳朵红着脸说道:“你咋知道的?”
儿子在院里跑着玩儿,见父母这个样子,他只是好奇地看了看,然后继续跑着玩儿。
王爱桃指着马小旺的鼻子道:“我咋知道的!你还想瞒我!昨天俺大在张洼喝酒,那个张如东说给他的。你以为你三头六臂,给你实话实说了吧,在咱公社俺大有千里眼还有顺风耳,想逃出王家的手心,你没那个本事!——给我说,你要钱为啥瞒着我?你要账到底要过来了多少钱?要来的钱你到底弄到哪里去了?——到底要回来了多少钱?”
“四百零二块钱。”马小旺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好说了实话。
“都是在哪里要的?”
“除了张洼,还在方阁要回来了八十七。”
“钱到底弄哪儿去了?”
“……你也知道,春旺要盖屋,俺大没钱,钱我借给他了。”
一听钱交给了马文胜,王爱桃顿时红了眼:“啥?你把钱借给他了?!都借给他完了?这钱是羊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马小旺红着脸低声分辨道;“是借给他!?我只借给他三百。你咋的啦?这几百块钱是借给他,今后他还会还咱。”
“三百你还嫌少,你把老天爷也借给他吧!你家是没底子坑你知道不?——你爹还拉巴着两个光棍汉子儿呢!要不是我看错了人,你不混到要饭才怪呢。去,你赶快给他要去,要不回来钱你就别回来了。——这屋子是俺王家盖的,这家里的一切都是俺王家的。”
看着王爱桃那喷着怒火的小眼,马小旺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辩白的余地,但是想起从自己手里借钱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犹豫了。自己才将钱借给他没多少天,要是这会儿就去给他要,他还不骂自己?看见马小旺那想去又不想去的样子,王爱桃心里十分反感,说道:“你去不?你不去我去。”她一下抱起儿子,边说边往门外冲去。她边走边嚷道:“为啥背着我偷偷摸摸地拿我的钱,拿我的那几百块钱立时三刻就得还我!”
见老婆吵着去给爹娘讨债,马小旺慌了神。他追着说道:“嗳,回来,回来,我去,我去。”但是王爱桃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她推开马小旺继续往马文胜家走去。
春旺和冬旺都上学去了,吃过午饭,马文胜和朱美蓉在家里正在商量盖房的事儿,忽然门外传来了吵闹声。马文胜道:“我咋听着像爱桃?”二人话没落音,院门被“嘭”的一声踢开了。王爱桃抱着孩子吵闹着进来了:“马文胜呢,你为啥背着我偷偷地拿我的钱?我的钱是我一滴血一滴汗挣来的,凭啥要给你?!”来到公爹面前,她一边吵嚷,一边指点着公爹。
马文胜和朱美蓉大惊,王爱桃的后面是马小旺和前来看热闹的人。面对众人,马文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因为变化来得突然,他想不到说什么好,但是他还是强装着笑脸。
见老婆这样对自己的爹娘,马小旺阻止她道:“你咋啦,你咋啦,别这样好不。”但是王爱桃哪里肯理会他,她一把将他甩开继续吵嚷:“一边儿去,我要给他说个明白。——马文胜,你为啥背着我拿我的钱?”
见父母这个样子,爱桃怀抱里的孩子开始哭嚎起来。见儿子哭嚎,马小旺匆忙去夺儿子,王爱桃顺手将孩子交给了他。
一直没说话的马文胜说道:“咋……啦,爱桃,有啥话屋里……说好不好,有啥话小点儿声好不好?这样只会让人家看咱家的笑场。”
王爱桃并不理会,只是吵道:“我不管你啥看笑场不看笑场,你赶快把我的钱给我拿出来,不然我给你没完。”
马文胜跺着脚扭着脸对朱美蓉小声嘀咕道:“这哪是儿媳妇,分明是小娘!”他知道再不拿出钱来肯定会出大乱子,只好扭过脸连声说道:“别吵了,我拿,我拿,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拿出来,明天吃罢清早饭就给你送去。”
马文胜这般说,又加上朱美蓉和别人的劝解,王爱桃才刹了威。众人拉着王爱桃回了家,临出门前她回身指着马文胜说道:“反正你说了,明儿吃过清早饭还钱,到时候该多少是多少,短个子儿都不中,不还你试试!”
因为怕儿媳吵闹,马文胜当天匆忙借钱,他蹿遍了整个村子,好不容易又在赵海彬那里借到了三百块钱。他不知道儿媳妇知不知道那七十块钱的事儿,但是儿媳妇已经郑重声明,自己欠的钱短个子儿都不行,干脆自己借多少就还多少吧。这七十块钱到哪里去凑呢?
两个人正在品算着借钱的事儿,冬旺回来了,他在马侯集上初中,去学校时带的干粮吃完了,他回来是为了拿干粮。两个人招呼了儿子两句,继续考虑起了凑钱的事儿。想来想去,再筹钱只有去卖自家的那头猪了。月把的时间又过去了,再加上年关多吃了一些带点儿油的剩饭,它应该长够磅了吧。
他们想估一下猪的重量。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和妻子拿着手电筒来到猪圈前,灯光下,那猪正卧在地上,他们用棍将猪戳起,然后相亲一般地对它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起来。
朱美蓉摇摇头说道:“说它够磅,有点儿危险。”
马文胜咂咂嘴道:“差不多了,明天上午去卖,临卖它的时候多给它吃点儿,这秤上就出来了。要是再不够磅,到时候真不中给收猪的买两盒烟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美蓉和马文胜早早地起来喂猪,春旺上学不在家,因为要捆绑猪,他们叫起来了冬旺。马文胜拿了一捆麻搓麻绳。
朱美蓉先是往锅里加了一锅水,然后又加了许多佐料开始让冬旺烧火。她安排儿子等锅里烧开了叫自己,然后去帮男人搓绳。水烧好之后朱美蓉舀了一点儿,尝了尝味道,然后端来了猪食盆。盆里是早已准备好了的粉渣等猪爱吃的东西,她一边将水舀进盆里,一边让冬旺用棍将粉渣搅开。
冬旺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做,朱美蓉边忙活边说道:“猪该卖了,往水里加佐料是为了让烫出来的猪食更有味儿,让它多吃点儿。用开水烫粉渣也是为了将它烫熟,这样它会吃得更多;粉渣才八九分钱一斤,一斤猪就是七八毛,它多吃点儿不仅压秤,还会多卖钱。”冬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猪食烫好了,放在猪圈里后,猪开始狼吞虎咽地吞吃起来,一阵子后,猪食盆里空空如也。吃完盆里的东西后,那猪还在恋恋不舍地舔着猪食盆。看着猪那鼓起的肚子,朱美蓉嘴角露出了微笑。此时马文胜已经找来了几个邻居,他们是来帮助捆猪的。
猪惨叫着被捆好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它架上了架子车。猪被装好之后,马文胜让冬旺去上学,然后和朱美蓉拉上架子车直奔乡食品站而来。
来到食品站已经是八点半了,食品站的门大开着,门外停着两辆卖猪的架子车。已经到了上班时间,食品站的工作人员虽然在,但是他们还没开始收猪。马文胜问怎么回事,食品站的工作人员说是会计家里有事得晚会儿才能到,所以现在还没开磅。
他们等啊等,天已经过了半晌,后面卖猪的已经排成了长队,食品站还是没有开磅。正当马文胜着急的时候,自家的那头猪尿了,随后又屙了一大堆。那猪粪拉在架子车车厢里,显得很是刺眼。马文胜哭丧着脸急得跺着脚直骂:“狗日的,这一泡尿就是二三斤,一堆屎也得一二斤。看看,这一下子几块钱没有了。”
听了他的话,食品站的一位工作人员笑道:“哼,你们精,谁傻,俺一直不开磅就是单等着猪屙尿嘞。”
他话没落音,排在最前面的那头猪也开始撒尿了,紧接着那头猪的主人也是一阵骂。眼看到了十一点,食品站的会计来了,工作人员才慢吞吞地开了磅。
马文胜家的猪称的是一百二十八斤半,距够磅还差一斤半,看磅的是食品站的会计,他脸一寒,道:“不中,架上车,把它拉走。”
马文胜慌了手脚,一方面拿出两块钱让朱美蓉去买烟,一方面把会计拉到屋内,对他说起了好话:“领导,领导,我卖猪是因为给孩子订婚,孩子都二十七了还没找到个媳妇,好不容易找到媳妇了,家里又没钱,没办法才卖了这头猪。你行个好吧,到家后一到初一十五我就给你烧香磕头,让老天爷保你全家平安……”
朱美蓉将烟买来了,马文胜把烟塞进了会计的口袋后,那会计才说道:“要不是看在你家庭困难的份上,这事儿绝对不行。”
猪卖了,到手了一百零七块钱。到了家里马文胜拿了三百七十块钱给儿子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