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场只有去借牲口,眼下家家的牲口都没有闲着,去哪里借呢,雪燕家有一匹大骡子,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借来使用,可是他们一直不愿去借,因为牲口来的时候孟连喜就得跟着来,孟连喜一来就会让赵小楼的人们旧话重提他们家的那些往事。不仅如此,还有孟连喜比雪燕大十几岁,这些都会让他们很没面子,更会招来王世柱他们的嘲笑。
眼看用牲口打场无望了,李书香叹了一阵子气之后,决定用人拉着石磙轧麦子。自家好歹也算四个劳力,用人拉石磙应该能拉动!
他们找来两根绳,拴住磙槨子拉开了。为了少挨点累,他们没有将磱石挂上。
大腿深的麦子馕暄,石磙在里面死沉。一圈过后,他们便个个汗如雨下。李宇直喊累,李书香也感到累,问李明忠还拉不拉,雪颖是个倔脾气,没等爷爷回答就喊着要继续拉。李明忠知道再累这场也不能不打,要坚持继续拉下去。李书香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他们爷仨继续拉。
烈日下,他们弓着腰,伸着头,艰难地往前走。他们张着大嘴喘着粗气,绳子紧勒在他们的肩膀上,大汗珠子从他们的身上泉涌般地涌出来,落下,然后又涌出来,又落下。一圈……两圈……他们咬着牙拉着石磙艰难地走着,此刻,邻场用牲口打场的人们正挥舞着牛鞭,悠闲自得地哼着牛歌子。
没过多久,李明忠便头晕眼花了,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见父亲这般模样,李书香只好让停下来。他们匆忙将李明忠扶到树下乘凉。李明忠脸色焦黄,好久才缓过气来。
事实证明靠人拉石磙打场绝对不是个办法,必须还得再去借牲口。三思之后,李书香又想到了雪燕。虽然雪燕出了那样的事儿,可是无论如何她是自己的女儿。丢人就丢人吧,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趁着天黑李书香去了孟寨,第二天一大早孟连喜赶着一犋牲口来了。这犋牲口是一匹骡子和一匹马,这骡子是孟连喜家的,毛是黑色的,又肥又壮。马也是黑色的,也是又肥又壮。马是孟连喜的叔家的,两家的场都打完了,所以李书香一说借牲口打场孟连喜就满口答应了。牲口的后面还拉着一辆架子车,这次雪燕没来,车上坐着孟连喜的母亲孟关氏。孟连喜初次登门,虽然是来帮岳父家干活的,他们还是带来了猪肉和粉条等礼物。这些东西用竹篮盛着,上面还盖着红布。
场还是昨天摊好的,轧了一点皮毛之后被一动不动地扔在了那里。今天天晴得格外好,刚吃过早饭,麦子上的露水就晒干了。麦子昨天晒了一天了,今天不要大晒,露水干后,孟连喜就赶着牲口进场轧麦。他们计划上午打上一场,下午打上一场,在一天内将麦子打完。
经过一上午的忙活,第一场终于轧好了。之后他们将麦秸挑出来,没扬出来的麦子推到场中间,然后摊第二场。又经过好大一阵的忙活,太阳还有树梢高的时候,第二场又轧好了。
接下来他们将麦秸挑了垛成了麦秸垛,刚轧出的麦子也推到中间开始扬场。李书香带着儿子和父亲在场里忙活,孟连喜牵着牲口在雪颖的带领下回了家,牲口劳累一天了得喂一下。孟连喜的母亲也跟着回了家,她的年事已高,又跟着劳累一天了,应该让她回家歇一歇,再说扬场也用不了那么多人。
将家里的事儿处理完毕之后,孟连喜又回到了场里。正好此时刮着东南风,李书香又找来了一把木锨,他和孟连喜扬场,李明忠和李宇打落,一阵忙活麦子扬出来了。虽然天黑了,但是他们还是忍着劳累将麦子灌进了口袋。
李书香他们在场里忙着扬场,李梅氏她们在家里忙着做饭。李梅氏让孟关氏坐在凳子上歇息,孟关氏说什么也不肯。雪颖坐在灶前烧火,两位老太太忙着做菜。她们一个忙着择菜洗菜,一个忙着将菜放进锅里炒。菜下锅之后,孟关氏拉住李梅氏的手说道:“表婶子,我给你说句话。”
二人来到一旁,李梅氏用毛巾檫着手,孟关氏压低声音说话了:“表婶子,有个事儿还得你出面。”
“啥事儿,侄媳妇,你说。”
孟关氏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雪燕到俺家都半年多了,一直不愿意跟俺连喜过。”
雪燕自从嫁到孟家以后还没有回娘家一次,对于这事儿李梅氏当然不知道:“真的?”“真的,她一直不跟俺连喜一个床。天天一吃过晚饭,她就早早地关上门,把连喜关在门外。”
李梅氏愣了一阵说道:“这几天忙着打场,明个儿,不,后天吧,明个儿把场里的麦秸收拾一下,后天趁着雪颖在家,我让她用架子车拉着去你家。我问一问她咋回事,然后再劝劝她。”
李书香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麦子进家了,他们舒了一口气开始感到累了,他们一个个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吃过饭,孟连喜将牲口套好,母子二人回家,李书香他们一家人送客。
麦子打完了,李梅氏衣着一新,顶着自家织的新首巾,让雪颖用架子车拉着自己去了孟寨。进家的时候,雪燕正坐在院里的大槐树下发呆,自从嫁到孟家之后,孟连喜和婆婆一直对她多方关照,活儿不让她干,吃饭也捡好的给她吃。因为长时间的不劳动,她显得胖了许多。她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再加上孩子已经是大月份了,她肚子腆着,整个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大槐树的另一侧是一个带有庵棚的单人床,庵棚是这样整上去的,床帮两头和中间各用铁丝系上拱形的竹条,竹条系好之后,外边再包上两层塑料纸。这样以来,人在里面睡,就像睡在一间小屋子里一样可以遮风挡雨。这庵棚是孟连喜的“卧室”,刚结婚不久,他应该和媳妇在一起睡,可是雪燕一直拒绝和他同房,早些时候他一直睡在牲口屋内,现在夏天了,为了乘凉他就睡在了外面。
孟关氏早在家等候多时了,她让李梅氏和雪颖在槐树底下坐下,抱出早就准备好的大西瓜去水缸前洗。她边洗西瓜边告诉李梅氏,孟连喜赶集去了,为了迎接她们的到来,他买菜去了。
西瓜洗好了,李梅氏将西瓜放在锅盖上切。切好西瓜,她先是捡大块的拿给了雪颖,然后又恭恭敬敬地给李梅氏和雪燕各递上一块。雪颖年龄小,没那么多顾忌,拿了一块开吃。西瓜是黄沙瓤,非常甜。吃过西瓜,孟连喜的母亲又递过蒲扇让她们扇着说话。她说自己要去做饭了,然后离开了她们。
李梅氏知道孟关氏的意思,她让雪颖去外边转转,叫着雪燕跟着自己坐进了屋里,然后压低声音开始和雪燕谈心:“雪燕,有个事儿要问你。”
雪燕反应显得有点迟钝,她说道:“……啥事儿?”
“连喜和他娘对你好不?”
“好。”
“那你咋不跟人家过?”
雪燕一愣,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奶奶。见孙女有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李梅氏又说道:“你结婚都快半年了,跟连喜在一坨儿过没有?”
雪燕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她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泪,说道:“我这个样子哪能再那样?”
“那你刚来的时候呢?”
雪燕开始啜泣:“我不喜欢他。”
李梅氏知道她的心还在马小旺身上,就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别再想那个姓马的了,面对王世柱的吓唬,他背叛了你,他不值得你想。再说他和那个丑娘们儿已经成一家人了,那个丑娘们儿也快生了,你何必呢?”
雪燕没有再说话,仍是继续哭泣。
“女人啊,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特别是咱种地人家的女孩儿,哪有挑选男人的权利呀!”李梅氏又叹了一口气,“连喜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再说给咱家干活又那样下劲,全村儿没有不夸的,这样的男人才靠得住……他年龄是大一点儿,可是年龄也不能煮着吃……,路走错了能回来,事儿做错了可回不来了。孩子,你这个样子,人家不嫌弃咱就是了,可别再那样了。”
雪燕仍是哭泣,李梅氏凄然地说道:“从小就没有你娘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往孬路上支你?从今往后把心收回来吧,可别再想那个姓马的了,要好好跟人家连喜过。”雪燕不说话,仍只是哭。李梅氏又劝道:“从今往后要好好跟连喜过,你听见没有?”
在奶奶的追问下,雪燕点了点头。
见孙女答应了自己,李梅氏起身去了厨房。孟关氏正在择着菜听那边的动静,见李梅氏过来,她匆忙去搬凳子。李梅氏坐下道:“我劝过她了,她也答应今后跟连喜好好过日子,你放心就行了。”
孟关氏正在为儿子的事儿发愁,见李梅氏这样说,顿时一颗心着了地。
孟连喜赶集回来了,掂来了一块上好的猪肉。吃过午饭,李梅氏放心地回家,孟连喜和母亲高兴地送她们回去。
吃过晚饭,孟连喜先是高高兴兴地去坑里洗了一个澡,然后早早地回来了。回到家的时候,见雪燕那屋的门还开着,他不由得一阵窃喜。雪燕正坐在床上发呆,孟连喜赔着笑脸,来到屋内脱掉身上的褂子就要睡觉,谁知还没等他上床,雪燕就开始往外撵他:“你干啥?你出去,出去!”
孟连喜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红着脸干笑着说道:“你……你,奶奶不是跟你说好了吗?”
见他还不走,雪燕操起墙角的笤帚指着外面说道:“啥说好了?你快走,再不走我就要打了。”
见雪燕就要动真格的,孟连喜只好尴尬地掂起褂子出了门。
来到母亲的屋内,孟连喜把事儿告诉了母亲。孟关氏思考了好久才说道:“再熬上一段时间吧,看她到底想咋办……你要接着对她好,要尽量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