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歇斯底里了,她面色惨白跳着吵道:“马小旺,你不得好死,你这个狼心犬肺的东西,当初跟你我真是瞎眼了。
看着雪燕的样子,王爱桃倒高兴了,小眼一翻冷笑道:“哼,李雪燕,难受了吧,给我王爱桃比,你差得多了,比男人,我的男人比你的男人长得好,我的男人是千里挑一的人尖儿,你的男人是个连老寡妇都不愿嫁的丑种;比孩子,我生的是个大胖小子,你的孩子是个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赔钱的货;比钱嘛,你更不行,哼,东南河里的窑厂,那是俺家开的银行……”
众目睽睽之下,雪燕疯了一般,不等王爱桃说完,她将孩子塞给雪颖,要去和王爱桃拼命,雪颖匆忙将孩子塞给别的人,自己则死死抱住姐姐。她抱着姐姐对王爱桃骂道:“你们这样不通人性,俺姐都到这步天地了,你们还不放过她!”然后又央求别人帮助自己。此刻,孩子也被吓得啼哭不止,雪颖哀求道:“姐,咱回家吧,吓坏了孩子咋办?”
雪燕挣扎着不走,此时,周围也有人劝雪燕回家。正当大家劝她不走的时候,卢美琴来了,李梅氏也颤巍巍地赶来了,她们和雪颖一起将雪燕拉回了家。
雪燕走了,因为自己吵架占了上风,王爱桃很是高兴,她没有让人去告诉王世柱,而是催马小旺赶快去下汤圆。
雪燕她们刚进家,爷爷和父亲他们就从地里回来了。天已经快黑了,他们放工了。看着雪燕哭哭啼啼的样子,李明忠问怎么回事,雪颖把情况告诉了他,李明忠和李书香大惊失色。他们知道孩子已经闯下了祸端,李明忠打算让李书香送雪燕回家,可是李梅氏阻止道:“天已经黑了,孩子才几个月,冻着了她了咋办。再说,吵闹的时候雪燕又没有占上风,王世柱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的。要送雪燕她们娘俩走,明天一大早再送就是了。”李明忠一想也是,就答应了下来。
此时,王世柱家的大喇叭上传来赵长迷的声音:‘大伙儿都听着,今天是正月十五,为了祝愿全村人过上好日子,也为了预祝咱村砖瓦厂发财,王支书一是安排人专门到县城买来了烟花,二是安排咱村的剧团唱三天大戏。放烟花的地点在他家前面的大路上,戏台子还是在牛屋前,希望大家吃过汤圆后先看烟花后看戏。”
上灯的时候,王世柱家门前开始燃放烟花了,有空中炸响的鸣天雷,也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摇钱树,虽然和城里的烟花相比略有逊色,但是村里的老少爷们哪里见过这样精美的烟花,不由得纷纷称赞。
雪燕她们一家人躲在自家的屋里没有出门儿,王世柱是他们的仇家,他们没有心思去看王世柱放的烟花,也没有心思去听戏。
李书香他们早早地睡了,雪燕带着孩子和雪颖同床而眠。
雪燕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和马小旺恋爱的经过,想起那个蔡留记,想起孟连喜,她心似冰冻;想起王世柱他们殴打自己的父亲,想起王世柱克扣自家的责任田,想起他们逼着马小旺抛弃自己,她心如刀绞。她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可是远处唱戏的声音又袅袅不绝地钻进她的耳孔。这又让她想起今天下午王爱桃说的那些话,她五脏俱焚。这时候小思旺醒了,她搂过孩子喂了一阵奶,等孩子睡着后,她用被子蒙着头哭了一阵,之后她停止了哭泣,深深吻了一阵孩子,偷偷翻身下了床。
她来到院里,从水桶上解下自家打水的井绳掂着出了门。
五更天的时候,外面的更鸡正叫着,雪颖被一阵孩子的哭叫声惊醒了。孩子一个劲地哭,雪颖奇怪姐姐为什么不照看孩子,她喊叫着用脚去蹬雪燕,却奇怪地发现姐姐不知道哪儿去了。她匆忙打开了手电筒,发现床的那头只有小思旺一个人,门虚掩着,姐姐已经不在了屋内。
雪颖匆忙起床到院里叫了两声姐,见仍没有回应,只好去叫醒奶奶他们。院门半开着,雪燕一定是出去了,李书香他们大惊,匆忙拿着手电筒分头出门去找。雪颖跟着父亲去找人,李宇跟着爷爷去找人,李梅氏在家看着孩子。
他们没有声张,在一阵狗叫声中,他们首先来到马小旺的门前,发现马小旺家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之后他们又来到坑前,又来到水井前,也都没有发现雪燕的踪迹。
他们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开始呼叫着在村里四处寻找。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李书香他们爷俩正在四处找人,和早起拾粪的王五好撞了个照面。他神色慌张地告诉他们,雪燕在东南河边他们家的责任田里边。李书香问雪燕怎么跑到那儿去了,王五好说自己怎么能知道。他面色焦黄,吞吞吐吐地让他们自己去看个究竟。
李书香感到势头不妙,让雪颖赶快去找李明忠他们,自己则向东南河边蛤蟆岗子方向跑去。
在自家责任田南头靠河的树上,李书香见到了雪燕,她已经死了,她是上吊吊死的,吊死她的绳是那根自家打水的井绳,那绳拴在一棵楝子树的树杈上。她的脸对着砖瓦厂方向,脚下是蹬塌的一摞砖。她面色苍白,但神色很是安祥……李书香疯一般地爬上树解下绳子,然后抚尸痛苦。李明忠他们爷仨也来了,爷几个在树下哭成一团。哭了一阵子后,李明忠颤抖着手解开了雪燕脖子里的绳。雪颖则哭着骂道:“马小旺,你等着,早晚我会给你们算账!”
村里的人闻讯陆续而来,见到雪燕已经死去,有人在轻轻叹息:“嗐,多好的闺女啊,就这样……”
朝霞如血,朔风刮着树枝,发出的声音像有人在嘤嘤地哭泣。
吃过早饭,马小旺去赶集,他骑着那辆王爱桃当初陪嫁的大链盒的永久牌自行车。王爱桃要吃炖老母鸡,他要去集上买老母鸡下锅。在村头的路上,他看见村东南方向的地里有那么多人,他问回来的人怎么回事,问了几句别人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雪燕死了。马小旺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掉下车来。他无心再骑车,只是推着车子往前走。
按照赵小楼的规矩,谁家出了白事儿,只要没仇没怨的,大伙儿都会主动来帮忙,这叫一家有事百家优。大伙儿在大总的带领下,一起帮主家度过难关。大总呢,就是白事的总指挥,按照不成文的规定这大总应该有组里的组长担任,赵长迷理所当然地就成了大总。
根据当地的风俗,已婚女子死后不得在娘家家里出殡,不得埋入娘家人的祖坟。雪燕结过婚了,按理是孟家的人,出了这事儿应该抬到孟寨埋入孟家的祖坟。在赵小楼,王家和赵家是大姓,李家人不多,所以有什么事儿大都显着王家和赵家的人。组长赵长迷派王拥军去了孟寨,让他们来将人带走。王拥军挠挠头不情愿地去了,恰巧和马小旺走了个对面,马小旺拦住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真是她死了……”
王拥军坏笑着白了他一眼说道:“不是她是谁,人家都给你有过孩子了,你……看这事儿弄得?!”说完他上了自行车走了。
马小旺一个激灵,深深的负罪感压上了他的心头,他感到浑身散了架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久才推着自行车慢慢地往前走。
王拥军回来的时候,孟连喜和孟关氏跟着来了。孟连喜用破自行车带着老娘。
孟关氏和儿子来到雪燕的尸体旁看了看就被叫到了一旁。赵长迷把话说清的时候,孟连喜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掉泪,孟关氏说,结婚一年多了,雪燕和孟连喜连一夜的夫妻也没有做过,他们不愿把雪燕带回孟寨。但是如果将孩子交给他们抚养倒愿意,因为孟连喜是个光棍儿,将思旺养大之后也好有个亲人。孟关氏说完,他们娘俩就回了孟寨。
一边是尸体不能埋入娘家的祖坟,一边是孟连喜又不愿将尸体带走,赵长迷问李明忠咋办,李明忠哭着说将雪燕就地埋葬。
自家的人死后埋在自家责任田里是无可厚非的事儿,雪燕被就地软埋了,临下葬的时候,她只是裹了一床生前用过的被褥!然后用一张被单蒙了脸。
在洪河岸边,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孤零零地面对着春秋冬夏,孤零零地面对着滚滚东去的洪河水,孤零零地面对着暴风骤雨和漫天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