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室装潢的很豪华。孙警官舒服的陷坐在真皮沙发里,身子不由向后微仰,视线就向上轻飘,恰巧看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油画,油画是爱德华·马奈的《奥林匹亚》。
十六岁的维克托里娜·默朗全身裸体的偎依在雪白的靠垫上,白皙如凝脂般的皮肤,脚上一双丝织 的拖鞋欲坠未落,一只手遮掩着隐私处,又让人不由的遐想联翩。孙警官感觉脸有点发烫,忙将屁股向前移了移,紧靠沙发的边缘坐直了身子,一条腿极不舒服的跷在另一条腿上,紧紧的夹住有点燥热的下面,眼晴就离开了油画,尴尬的看着对面403室的女人,女人是漂亮的女人,眼角轻翘。资料显示:403室,赵霏怡,26岁,本科毕业。
“赵小姐……”孙警官感觉这样称呼略有不妥,忙改了口:“赵女士,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派出所的孙警官,想向你了解点情况……,”孙警官看着赵霏怡的眼晴,忽然觉的这双眼晴似曾相识,又似刚刚见过。“不可能见过,怎么可能见过。”孙警官暗自嘲笑自己的敏感,不由摇了摇头。
赵霏怡微呡着小巧精致的嘴唇,唇角一丝淡淡的微笑,又略带一丝忧郁,挑了挑眉,暗示着孙警官继续说下去。
“据我们走访了解到,楼下老太死亡前夜,你屋子里曾发生过争吵,不知能否方便给我讲讲?”孙警官的眼角快速扫了一下面东的窗户,窗户大开着,罩着一层薄纱,微风从窗外吹进来,纱就像波浪一样来回起伏。
赵霏怡的眼神在窗户边飘忽了一下,唇角的微笑也凝固成一丝痛苦的抽搐,右手的手指轻轻转动了左手的戒指,戒指的寒芒在眸子间闪过,赵霏怡已恢复了原来的微笑:“楼下的事跟我们的争吵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吧?”赵霏怡的眼晴不容反驳的盯着孙警官。 孙警官躲闪了一下,又坚定的看向对面的赵霏怡:“赵女士,你又怎样证明两者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呢?”又放缓了语气:“你也知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尽我的职责,不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承担无辜的责任,但这也需要你的信任,所有人的隐私在我这里永远都是隐私。”孙警官合上了记录本。
女人轻咬着嘴唇,垂下了眼帘,沉默了许久,终是默默站起,缓緩走近窗前,轻抚了阳台上挂着的鸟笼,鸟笼里空空如也,笼门大开。
“笼里本养着一只鹩哥,我住进来,她就飞来了,我知道她灵性,她是来陪伴我的。”女人满脸的欣喜。
可是,这些天她有点情绪,不肯进食,整天无精打釆的。今天早晨,我终是下定决心,让她去了。”女人轻轻叹了叹气:“去了好,去了好啊!”
“其实,我就是那只鹩哥。”女人直视了孙警官。
赵霏怡的老家在大别山里的某个小山村,经济条件很是落后,国家帮扶投资的也不算少,但就是不见成效,客观原因肯定有的,譬如交通不便,信息滞后……,但去过的人就会明白:“人”才是“穷”最主要的原因。
清晨的太阳早已上了村子前鹰落羽山的二道梁子,一帮壮劳力端了碗聚在村子中央的村委南墙根吃早饭,边吃边聊着天。
“张村的狗蛋去深圳打工了。”
“深圳打工?深圳也是他狗蛋能去的?”
“是的,真是的。是张村秃三家的儿子带去的,一起带去好多人呢。”
“张村秃三家儿子?是叫富贵的?”
“不是,不是,富贵是他哥,是他弟才贵,早些年考上大学的那个。”
“噢,想起来,考上大学的那个,个子矮矮的像个冬瓜。——怎就出息了?”
“个子矮,就不出息了?现在的秃三可牛皮了,见人就递老好的烟,家里也建了别墅。我上次在集上遇见他,硬是拖着我吃了饭店。”
一众人就惊讶了,想着下次赶集也得找机会遇见秃三。想着怎样遇见秃三,怎样套上近乎,怎样假意推辞……,想着想着就没了聊天的兴趣,太阳倒晒得人起了瞌睡,手就对操在毛了边的袖筒中,蹲在墙根的旮旯里,碗筷丢在一旁,头一冲一冲的,嘴角拖出很长的涎液,一只秃尾的狗悄悄的跑来,仰着脸舔食着,就舔了人的嘴,人就醒了,拾了身边的砖头扔了过去。狗本想夹了尾巴跑,又发觉自己没有尾巴,“嗷”的一声跑出了很远,众人就哄笑了,又聚在一起打牌。
赵霏怡的老爸终是脸上贴满纸条回了家,用毛巾胡乱抹了脸,径直在堂桌的上席坐下,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酒杯,酒杯却不用洗,只用大拇指在里面一旋,再从桌腿旁拎上来装酒的塑料壶,给自己满斟了一杯,酒就溢出来了,忙用嘴在桌面上吸了一口,又用手指抹了放进嘴里吮吸:“酒是粮食精,不能浪费了。”
赵霏怡和大姐,二哥忙端了菜上桌,先递了双筷子给老爸,老爸用筷子夹了菜塞进嘴里,又大口喝了口酒:“霏怡啊!你要好好的上学,你二哥,大姐学习没你好,我就让他们回来了,你要争气啊,我们家将来就指望你了。”大姐,二哥就一齐拿眼睛看了霏怡,默不作声埋头吃饭的霏怡就停住了筷子,终是点了点头。
吃完饭,霏怡就背了一个月的口粮回学校了,大姐、二哥默默的跟在身后,霏怡不敢回头望,径直的走了,爬上鹰落羽山的头道梁,回头看时,大姐、二哥仍站在村口的那口老井旁。
经过三年的日日夜夜,赵霏怡终于考上了大学。老爸拖了行李送她上火车:“霏怡,爸供你就到这里了,今后就靠你自己了,爸可没有重男轻女啊!你成绩好,爸就供你上,但你哥今后娶媳妇就指仗你了,你可不能忘本啊!”
大学三年,霏怡没回过一次家,靠着奖学金和做家教的收入养活自己并缴付了学费。当室友们向自己投来赞许的眼光时,霏怡知道自己内心是骄傲的,但当室友们常常带回来盒饭、水果又不肯收钱时,霏怡明白她们是在帮自己,但内心除了感激外又有点自卑。当室友们穿着一件又一件漂亮的衣服,用着高档的化妆品时,自己只能在口袋里狠狠的捏着老式的手机。
夜深人静时,霏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二哥寄来的家书报着平安又带来了焦虑,老爸因为酗酒身体每况愈下,而二哥的婚事也因姑娘家的财礼钱而耽搁着,但自己能怎么样呢?又能怎样呢?霏怡想着尽快的学成毕业,找一份高工资的工作,但这一切又是那样的渺茫,那样的艰难。
但今天男人送给的手机更让霏怡无法入睡。今天教完课后,小男孩像脱笼的小兽窜进院子里玩耍了,霏怡也收拾书本准备离开,这时男孩的爸爸却叫住了她:“霏怡,送件礼物给你。”霏怡略显惊讶,接过男人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部华为P50,霏怡不知所措的看着手中的手机。手机她是知道的,她无数次的在手机店里徘徊,她很希望换掉口袋里的那部老掉牙的手机,这部只能接打电话却不能上网的手机,让自己丢足了容面,一次上公开课,二哥打来电话,电话又忘了关,震耳欲聋的铃声响起,整个教室都静了下来,自己忙掏出手机去关,突然就感觉所有的同学都在注视着自己和手中的手机,那一刻自己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遁形的超能力,运远的逃去,所以之后自己的手机永远设置成了静音。
但现在自己梦想多年的手机就放在面前,她却惊慌了。她知道这部手机她不能要,她推却着,拒绝着,但男人却把手机硬塞进了她的包里。她惶然而回到宿舍,她知道自己那一刻的推却是不够坚定的,她需要那部手机,它可以让她站在人前,自如的打电话,而不再躲躲闪闪,但她的内心又是那样的不安。
霏怡再给男孩上课时,男人就时常有意无意的站在身后观望。一次,霏怡正指着作业中的一条错题讲给男孩听,男人则从身后俯了身子看男孩做题,霏怡觉得男人的气息在耳根、脖子间游走。她紧张的绷紧了身子一动不动,脖子后的每个毛孔都长出了一只眼晴,眼晴里满是男人的眼睛,男人向东,眼晴就从东面的毛孔里齐刷刷的钻出来,男人向西,眼晴就从西面的毛孔里齐刷刷的钻出来。霏怡正不知怎么办,院门响了,那股气息远离了,霏怡匆匆给男孩布置了作业,借口有课,慌忙的离开了。
第二天,她找到了中介,解释毕业季课程紧,辞掉了这份家教,但她仍隐隐感觉有事要发生。
一天,她正去学校食堂吃饭,手机响了一下,打开看时,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今晚十点,蓝湾咖啡厅,不见不散。霏怡心里一阵乱跳,忙回头四望,好在附近没人。
“这个没有署名的人是谁?是他?”下午的课,她总是在走神,晚间的图书馆,她第一次缺席。她躺在木板床上,空洞而又纷乱的看着屋顶。学校钟楼的钟响过十下,寝室的门就关了,门关上的最后一刻,霏怡走出了宿舍楼的大门。
蓝湾咖啡厅就在学校东面的一条街上。霏怡徊绯在咖啡厅的门前,来来返返的走了几趟,终是向回走。街头的十字路口,一只空的饮料罐,霏怡低头抬脚轻轻踢开,饮料罐咕噜噜滚动,最后却停在一只脚下,霏怡抬头看时,是男人的眼晴。
“我就跟男人在一起了。”霏怡平静的看着孙警官。
“男人给我买了这间房子,给了我很多的钱,我就给家里寄钱。告诉家里,我在一家外企上班,工资高。家里建了别墅,二哥也娶了媳妇,我爸每天仍捧着茶杯去村部的墙根晒太阳,村里人见我爸过来,早早让出避风而又太阳晒的最久的那块旮旯,老爸就掏出我给寄回去的好烟四处的派发,大家就夸我老爸好福气。”霏怡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眼晴的睫毛也在笑。孙警官的嘴角也不由的给感染到了。
只是霏怡的笑都在慢慢的消逝,像一个生命在慢慢的老去,最后成了一条直线:“但他承诺给我的一直没有兑现。男孩的妈妈仍和他住在一起,我不能辈子不清不白的躲着不见人吧?老爸打电话过来问过几次了,什么时候把女婿带回家给他看看。大姐,二哥也想过来看看我,我只得变了法子骗他们,我忙,我没时间,我不方便,但我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纸永远包不住火的。”
“那天晚上,他来了。他在我身上蹂躪了许久,他说他对老婆早就没了激情,在她身上永运找不到我给的感觉,他说他爱我,要绐我一切。”
“我就问他什么时候离婚?他就停了下来,穿了衣服抽烟。我又追问了一次,他仍没有回答,我就全明白了。”
“后来,我们就吵了一架,他甩门走了,我就摔了我们的照片。”
“但没有向楼下摔。”女人打开了墙角的一只垃圾袋:“碎玻璃我没舍得丢。”孙警官用手翻了翻垃圾袋,一张残破的婚纱照夹杂在玻璃碎片里。
孙警官起身告辞,不由的又看了看墙上的油画。维克托里娜·默朗仍全身赤裸的倚在白色的靠垫上,一只手似掩非掩在私处,脖子上挂着缀着宝石的黑色丝绳,手腕上戴着金色的手镯,手捧充满诱惑鲜花的黑奴和那只黑猫掩在黑暗里看不清眼神,而维克托里娜·默朗的眼晴却毫无内容,又满藏内涵的直视着自己。
“赵女士,打扰了。”孙警官向赵霏怡告辞,眼晴看向赵霏怡的眼睛,“似曾相识的眼睛。”孙警官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转念又觉的已找到了答案,抬头看了看油画,转身离去。
门在身后缓緩掩起,门后传来赵霏怡惊喜而又痛恨的声音:“臭鹩哥,笨鹩哥,你回来了!你干吗回来?你回来干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