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张德厚。”
“年龄?”
“不知道。”
“籍贯?”
“什么叫籍贯?警官。”
“就是你老家什么地方的?”
“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那现在你住什么地方?总知道吧。”
“……”
对面的年轻人却沉默了起来,不再说话。
“为什么盗窃?之前盗窃过几次?”
“……”
阿威终于合上了审讯记录,“不愿意说,那就不用说了,等着判刑时再说吧。”又补充道:“你这种情况不说也不影响给你定刑,有现场监控视频,现场证人证言,还有你身上搜出的赃款,你等着法官给你下结论吧。”阿威眼带讥讽的瞥了一眼年轻人,向门口走去,“我也没时间陪着你耗着,只是希望你别后悔了你现在的态度。”
阿威打开门却迎面踫见正准备推门进来的孙警官,就示意他一起走了出去。
“师傅,这叫张德厚的年轻人嘴挺严的,好话歹话说了许多,就是油盐不进,问了半天,只回答了个姓名,估计还是假名,居住地更是套不出来,我想肯定藏了赃物……”
“噢?” 孙警官略显的有点沉吟,“你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我和阿成出的警,地址金鼎金街188号老凤祥金店。我们到达现场时,这叫张德厚的嫌疑人已经被金店里的保安给控制了。”
“当时,店里来了一位手拿购物发票的女人正在维权。两年前,女人一万七买了店里的金手镯,前些天却发现金手镯竟会掉色,女人奇怪了,忙找了家鉴定机构做检测,检测结果出来后,女人傻了眼,金手镯居然是镀了金的铁丝圈。本就冲着老凤祥的这块牌子去图个心里踏实的,不曾想却买了个假货,这下女人不淡定了,‘唉’换了我也不能淡定的,翻找出之前的购物发票就找上了门。金店的老板、店长一听有人发现了假货,心里肯定有数,立马溜的没了踪影,只留了店里的几个店员跟女人 敷衍。女人肯定上火,就跟店里的店员起了争执,也引得很多的路人涌进了店里看热闹。”
“年轻人本是进店看热闹的,却见场面混乱,有机可乘,竟脑洞大开,冒充了便衣的保安,一边维持着店里的秩序,一边劝说维权的女人保持冷静,‘我们老凤祥怎么可能卖假货?一定是你哪个环节没注意给调了包,老凤祥是什么?是有着五千年历史的老招牌,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下三滥的行径,五千年的招牌,白干了?’柜台里的女店员还小声的帮忙纠正,‘嘘——嘘,错了,错了,是一百七十年的历史,一百七十年。’这小子却恬不知耻的一脸正经:‘没错,没有错,就是五千年,上下五千年吗。——中国的老招牌为什么不能长久?有人说是因为企业家们鼠目寸光,缺少匠工精神,缺少家国情怀,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没有做长做久民族企业的长远抱负,我看主要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抹黑……’他一边胡扯,一边绕进了柜台。”
“柜台里的店员正忙着跟女人纠缠不清,见他帮着说话,真就以为了他就是老板暗地给安排的便衣保安,却没注意他已挨近了收银的柜台。他利用身体的掩护,挡住旁边店员的视线,悄悄的打开了钱柜,偷了一大把钱塞进了口袋里。”
“得手后,他正准备开溜,却忘记了柜台外的女人。女人本就一头的火气,却遇见了一个让她冷静的年轻人,还一个劲的帮店员说话,有意无意间早注意了他。他只顾防了柜台里的店员,却忽略了站在对面的女人,女人透过柜台透明的玻璃,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的一举一动,终于情不自禁的大喊了一声:‘抓小偷,这个人是小偷。’大家的眼光‘刷’一下聚焦到他身上。他见事情败露,忙飞身跳出柜台,夺路朝大门而逃,却让一直不吭声不露面的保安一脚给拌倒了,保安这时也来了脾气,抽了腰带给他绑了个结实。”
“这不,就给报了警。”阿威也觉得这案子自自己嘴里讲出来,这情节离奇的总让人发笑,“但这案子人赃俱获,证据确凿,他想强撑到底, 拒不交代,估计也是不行的。”阿威翻了翻手上的审讯记录。
孙警官探头看了看楼下的停车场,“你先盯着,我想他熬不了多久的。”又回过头来对阿威说:“等阿成回来,我们开个碰头会,讨论一下怡庆小区的案子,上面催的紧。”阿威点了点头,走进了隔壁的观察室。
孙警官想下楼去买一包烟,口袋的烟盒里还剩下三根,肯定坚持不到下班,向下走了几节台阶,犹豫了一下,又折返了向上,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却见到去怡庆小区走访的阿成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你回来的早啊!这小孩子什么情况?”孙警官知道阿成上下班一直很有原则,同时也注意到了站在阿成旁边的小男孩,阿成很早回来一定是因为小男孩的原因。
阿成没有回答,只是推了推身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脸的腼腆,手指紧张的抠着裤缝,阿成见小男孩没有说话,将手放在了男孩瘦弱的肩膀上,男孩不由的向阿成靠了靠,“这孩子是怡庆小区273室的,昨天被抓的那位是跟他同住在一起的哥哥,他求着我带他来看一下他哥哥。”阿成看了看孙警官,“师傅,您看,行不行?”
孙警官看了看男孩,却问阿成:“小男孩住273室?偷金店的那位也住273室?”阿成点了点头,“今天我进273室摸排,273室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阿成握着男孩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问他家里的大人去了哪里?他却哭了。昨天放学回来时,门卫里正谈论隔壁金鼎路老凤祥金店,警察抓走了一个小偷,而他哥哥昨天一夜没有回来,他就猜测了八成是他的哥哥出事了,所以今天就没有上学,在家里等哥哥回来,见我是警察,就告诉了我他哥哥的特征,年轻人是我和阿威带回来的,很符合他描述的特征,于是就告诉了他哥哥已经在派出所了,可能回不来了,他就讲了他和他哥哥的故事,请求我一定要带他来所里跟他哥哥见一面。”
“小男孩和年轻人是多年前在火车站里见着的。当时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不知是父母 故意遗弃了他,还是他调皮,乘着火车靠站的机会偷偷溜下火车玩耍而错过了火车,反正他发现正在沿着铁轨拾垃圾的年青人时,忙哭哭啼啼的跟上了他。”
“年青人当时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
“我跟你一样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哪里?自己叫什么名字?张德厚的名字还是后来救助站的一位工作人员给取的,但在救助站里我总给人欺负,就偷偷的溜了出来,又回到了铁轨旁,只知道沿着铁轨走,就能活命,走累了就在铁轨旁睡上一觉,睡醒了再继续走,铁轨旁有火车上扔下来的方便面,半截的火腿肠或是啃光肉的鸡腿,有时还能捡到空的塑料瓶和包装纸盒,可以卖些钱,偶尔也在火车站偷过站人的钱包。”小男孩长大后,年轻人曾讲给他听之前的一些事情,“当时你总哭嚎着跟在我身后一小截的地方,我走你走,我停你停,我就很讨厌你,甚至用石头砸过你,但见一只流浪狗从涵洞里窜出来,狠狠的咬住你的小腿时,我却一下冲了回去,用手里的蛇皮口袋吓跑了狗,我给你看腿上的伤口,吐了很多唾沫在上面,你却不哭了,还脆生生的叫我哥。”
“叫我哥,你当时居然会叫我哥。”他们搬进273室的那晚年轻人兴奋的回忆着他们之前的过往,并告诉小男孩他的计划,“这些钱虽然来的不光彩,包括租房子的钱,但我要让你过上像正常孩子一样的童年,我要供你上学,上大学,娶老婆生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晚,我哥破例给自己买了一瓶酒,喝醉了。”一直不说话的小男孩,怯怯的说,“警察叔叔,我哥他不是坏人,他只是为了给我上学才去偷窃的。我让他别再去偷了,他说偷才能很快的来钱,我就说我不上学了,陪着他一起去偷,他狠狠的打了我一个嘴巴,见我嘴巴里流了血,就狠狠的扇自己嘴巴,直到扇出很多的血来,又让我发誓,一定不要学他,现在不学,今后也不学,永远都不能学他。”小男孩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与他年龄不相配的成熟,“请让我见一见我哥吧,警察叔叔!”
审讯室里,年轻人仍然沉默的坐在对面,孙警官给他递过去一杯水,“有一个自称是你弟弟的小男孩想见见你。”年轻人原本想接水杯的手一下缩了回去,“不,不,我不见他。”年轻人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要让他来见我。”孙警官把水杯放在年轻人的面前,“你想好了,也许这是你们能见面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作为警察的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年轻人愣了许久,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请你转告他,别忘了他给我发的誓言,永远不要学我,好好活着,活出人样。”年轻人痛苦的闭紧了眼睛,“让他忘记我,忘记他曾经有过一个哥哥。”身体却无力的靠向身后的墙壁。
“你让他忘记你,你会不会忘记他?”
“不会,不会。”年轻人痛苦的抽搐着嘴角,“不会,永远不会。”
孙警官给联系了儿童福利院,男孩却不愿意去,他坚持住在273室,等着哥哥 刑满释放回来,“哥哥是好人,他很快就会回来的。”男孩信心满满的谢绝了孙警官的好意,“我要得很多的奖状给他看。”男孩的声音却又哽咽了起来。
孙警官站在面对派出所大门的办公室窗前,目送着小男孩跟在阿成的身后走出了大门。
远处,城市的边缘,两条铁轨线条鲜明的从天际边蜿蜒而进有些朦胧 模糊的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两颗黑点在铁轨相交成一点的暮日里点点跳动,像两个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的人影在余晖里形影相随。孙警官点燃了最后一支烟,“你救赎了你的童年,他的童年将由谁来救赎?”